東海,已經兩個世紀過去。

李英瓊看向窗外的大海,同樣、太平洋的濤起濤落,她也看了有兩百年。

不得不說,長眉真人的眼光,果然毒的天下無人能及。兩百年前他看好的幾個人,當年剛來東海時尚是諸位的後輩,如今全成了修真者中的佼佼者。譬如荀蘭因帶著兩個女兒齊靈雲和齊霞兒,隱居在夏威夷附近。如今三人封決滄海,實力已經成為與峨眉若即若離的另一股勢力,被戲稱為“三霄仙子”。

齊夫人與齊掌門和離,而齊掌門居然不是齊夫人十合之敵,曾是東海百年來最大的新聞。

而當初籍籍無名的李英瓊和陸靈夢,如今更是被尊為“羅天教主”與“海天教主”!

蓋因值此末法之世,李英瓊以手中三尺青鋒和強絕的劍術,生生於崩潰的修道體係中,以鮮血重新梳理出新的秩序!她外屠魔頭,內立規矩。修真者對她可謂是又敬又怕,因此被尊為以嚴厲苛責著稱的“羅天”之名。

而陸靈夢則是別出機杼的將仙術與科技結合,創造出一係列讓人驚歎的產品。然後靈夢主動與“海天記”商號建立商路,聚集起極大財富的同時,還為修道中人周轉生活物資,澤被萬裏,被尊為“海天教主”。

可那又如何?

在元氣衰落的今時今日,其實修仙界的大部分人已淪為普通人——戰力驚人的李英瓊能為他們提供安全感,足以感激;而為人四海的陸靈夢擁有強大的人脈,即可以維持他們的生活水平,還能提供讓這些人或他們的後代返回現實生活的通道——這才是二人備受推崇的根本原因。

此外修仙界便百年無事。

雖然當初“長眉之約”的期限為一百年。可真正過了百年之後,天地元氣已經衰落得不成樣子,而且眼見著還要進一步衰退下去。這種情況下,還回去幹嗎?先不說華夏的靈山福地未必比這邊好上多少,而且還有陸遠那個大魔頭在,不知道多危險!更何況就算想人間顯聖,做一朝國師道祖,也要有那個元氣可供揮霍啊。

沒有強大的仙術做後盾,如何與凡人的堅船巨炮相抗?

如今人人“備戰備荒”,就是在自家的海島上辛勤耕耘,種植靈米靈果,收獲後一一儲備起來,等待最嚴苛的時代到來。如何對抗天地大劫,才是這時候修仙界的主流,甚至陸大魔頭的消息,都已經好久無人提及……

李英瓊歎一口氣,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她手伸向架子,卻與掛在上麵的寶劍擦肩而過,取下的是一柄短藥鋤。如今的天地靈力,除了山凹、水澗處還有些許靈力殘留之外,大部分區域靈力已經稀薄得不堪再用——哪怕是種靈米也會退化成凡米。於是前幾日,海天教主陸靈夢又為大家找到新的辦法。

她免費分發了一批人參種子。

人參這種植物,最善於收集靈力。不過因為儲存比率遠比靈米靈果低下,因此之前一直為修仙者所排斥。不過如今將人參種在殘留靈力處,卻正當用。別看如今人參看著不起眼,或許百年之後,就是一批珍貴至極的儲備糧!

說不定到那時,極品飛劍都換不來一根百年靈參……想到這個,哪怕是心堅如鐵的李英瓊,也感到一陣陣淒涼和迷惘。這個時候,她真的很羨慕陸靈夢那副總是沒心沒肺的快樂樣子。如果她知道陸靈夢有飛仙艦上的無盡靈氣源做後盾,根本不鳥甚麽天地大劫,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百年前的李英瓊定會提劍便砍!可如今的李英瓊,多半會置之一笑罷……她已經習慣了如今這種安貧樂道的生活。甚至覺得……或許,修仙本該如此。

就像今日忽聞長眉歸來——這個堪稱兩百年來,修仙界最震撼的消息——李英瓊也不過是在電匣子裏聽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長眉再重要,也不如抓緊時間種一茬人參重要。難道長眉還能像兩百年之前,將所有人護在羽翼之下嗎?或許有人期待著,但已經“野慣了”的李英瓊對此毫無興趣。

長眉拒絕了重建峨眉,不過他說自己在三十三天外,新立一個劍派名曰“蜀山”——這意味著長眉真人的修道理念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因此才需要放棄峨眉、重立道統。

長眉帶回來的消息還有很多,譬如準確的“天地大劫結束時間”等等,這些消息很是振奮人心。不過李英瓊更關注的,還是關於那個大魔頭的消息。可惜長眉僅僅說了一句,“吾與陸遠於天外天塵戰兩百餘年,勢均力敵!後陸遠見此世無趣,徑自破空離開,遁去無蹤!因此老夫無勝也無敗……”

不知為什麽,聽到這裏,李英瓊很想笑。她總覺得,自己似乎能想象出最後大魔頭那憊懶的樣子。

李英瓊順著山勢攀援而上,看著順眼的位置便刨個坑,隨手將人參種子撒在山間。哪怕陸靈夢特意交代過,這是最好的人參種子,依舊如此。能長出來的自然會長出來,長不出來的嗬護也沒用,李英瓊的動作中充滿了以身合道的味道。

海上日落,她重返回自己建在懸崖上的小屋。

隻是離開半天,房屋內似乎多了種熟悉的味道,是海風?李英瓊關上窗子。

房間不大,但應有盡有,李英瓊並不會刻意讓自己吃苦。她將鋤頭放下,淨手,隨手打開了電匣子——其實是老式收音機,個頭有一個行李箱那麽大。自從“海天記”在海外幾個大島上建了鐵塔之後,哪怕遠在海外,也能用上這種叫電匣子的好玩意兒。

修仙者甚至擁有自己的波段和電台,當然,大老板都是首富陸靈夢。

“皇帝陛下在內閣與軍方代表的見證下,啟封聖祖鐵棺,宣讀聖祖遺詔……宣布自五月二十日起,改製曰‘君主立憲’,自此虛君之位,君在法下!另改組內閣為議會,分之以上議院與下議院……”

李英瓊呆住了,任憑未擦幹的素手上,水滴一點點的落在青石地上。

她在乎的不是王朝變遷,而是那個日期——五月二十日……那不是當年揚州圍城的日子嗎?!李英瓊一陣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十萬大軍圍困揚州的日子,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和尚,在兵荒馬亂的城中飛跑。

……

“喂,小和尚。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總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名字?”“啊!沒錯,名字!”

“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今茲而往生分已盡!你……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麽?”

“不要給你三分顏色,你給我開醬油坊!讓你給我胡說八道,讓你給我說謎語,讓你給我吟詩,讓你給我咬文嚼字,讓你不說名字……”

“女俠饒命啊,俺叫陸遠!”

……

沒錯,就是那個將整個峨眉攪得風雲流散的大魔頭陸遠!百年之前,李英瓊修行日深,終於覺醒前世宿慧,自然也想起前塵往事。揚州城的小和尚,莽蒼山的胖書生,其實都是那個大魔頭陸遠!

陷入回憶中的李英瓊,嘴唇慢慢彎起弧度。鼻尖上的味道越來越熟悉,帶她慢慢回憶。

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在揚州逃難人中被擠著向城外跑去。她拚命的回頭尋著小和尚……這一回她看到了!

她看到小和尚苦笑著站在城內,一雙大手牢牢的按在他的肩上——是穿雲叟白穀逸?!李英瓊準確的認出了那人的身份,原來如此嗎?從一開始,就是峨眉將我們兩個分開的。

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她晃動的視線不經意穿過人群,落到更遠處的泥牆上。那上麵,是兩個用血寫的大字。

“殺胡!”

李英瓊突然淚如雨下。

*****

就在這個房間,凶名赫赫的羅天教主的房間裏裏,其實還有一個人存在著。他就坐在李英瓊身後的椅子上,凝視著房間的主人,目光溫柔如見老友。

隻是李英瓊對他視而不見。

“小雲圭,將你托付給她怎麽樣?她叫李英瓊,外號要你命三千,如今應該是全天下第三高手……等我離開後她就第二了。”

“不要!”小雲圭蹲在陸遠的手掌上,搖晃著小腦袋,“她看起來傻傻的……啊,她哭了!我絕對不要當她的法寶!”小雲圭雙手擦著衣服,好像李英瓊把淚水擦到她的身上似的。

“這個……”老陸很犯愁,“靈夢是全球首富,錦衣玉食你不要;齊夫人那裏都是禦姐辣媽,絕對能把你照顧好好的,你也不要。為什麽非要跟著我亡命江湖呢?你知道我做的都是拚命的事情……哥哥在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肯定會把你丟出去抵命。非要跟著我離開,你這是何苦呢?留在自己的世界不好嗎?”

“哥哥!”小雲圭忽然鼓足勇氣,上前捉住了陸遠的大拇指。“能為哥哥阻擋危險,是雲圭最開心的事!無論哥哥去哪裏,請一定要帶著雲圭。因為喜歡雲圭法寶威力的人,全天下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能把雲圭當朋友相處的,全天下隻有哥哥你啊。”

“哦,”老陸不好意思的搔搔麵頰,“那,那就帶著你好了。我們家還有一群熊孩子,你會交到新朋友的。”

陸遠取出一柄紫色的飛劍,輕輕的放在李英瓊身後的桌上。“紫郢劍”是陸遠從任壽那裏討來,李英瓊原本便與紫郢劍是絕配。

“我們走吧。”陸遠輕輕說道。

“嗯,出發。”小雲圭抓住他的手指。

一陣清淡的微光,兩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本卷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