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負手站在紫禁城的門前,似乎被冬天的雪色刺的有些睜不開眼睛,於是頗為“不敬”的搭著眼,打量著這朱紫宣黃、代表著了無上皇權的城中之城!他似乎在等人,臉上稍微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但他此刻站立的地方……恰好是一個月前,陸吾將帽子砸在紫禁城大門上的那個位置!

隻是當時誰能想到?當他再度站到這個位置上時,整個北京城和這城中之城都用鮮血洗刷了一遍……

長安街上空蕩蕩一片,從東到西都看不到半點兒人跡,隻有呼嘯的寒風自敞開的大門吹出來,讓街麵上寂寥曠蕩的恍如樓蘭荒城。

可是片刻之後,忽然一陣馬蹄聲自城南響起,聲音越來越大,須臾就如雷貫耳。騎兵正拉成一條直線,筆直朝著紫禁城的方向衝來。這馬蹄聲約有數百匹馬構成,但踢踏聲音繁而不雜、錯落有致,一聽便是天下罕見的精銳騎兵!要說滿清剛入關的時候,這樣的騎兵中隊或許還能找到那麽十幾支。但嬌養十幾年後,馬肥人懶,恐怕半支都剩不下。

這支精悍的騎軍明顯不是滿人。

整隊人馬一聲呼哨拐入長安街,人如猛虎馬如龍,驕兵悍將之氣直衝霄漢!領頭一人身穿明光鐵凱,披著紫亮大氅,騎著的身高丈三的大馬奔騰間肌肉滾動,渾身黝黑如墨,看不到半點雜色。當他見到孤身站在宮門前的陸遠時,臉色一喜,猛的抬起右手!

隻聽見“喻!”的整齊一聲,整個馬隊宛若一體般的“踏踏踏”再邁三步,化去衝擊力量,隨著指揮者的手勢停下。隨即人下馬、刀出鞘,騎軍向著長安大街的兩端展開。

隻有那名將軍在抬手之後,猶自馬不停蹄的一直奔到陸遠身前十步,這才一躍下馬。他口中稱道“陸師!”,隨即單膝朝著地上跪去。

“李將軍無需如此”,陸遠輕輕一擺手,李定國便覺得膝蓋之下仿佛被一根彈簧定住了一把,再也跪不下去。他心中苦笑,卻不敢不從——因為眼前的這人曾經是他的幕僚陸赭石,曾經是大雪山上大殺三方的“殺神”圓豎和尚。但這些都沒有他的另一個身份來得震撼人心——殺胡一令驚天下,單劍阻擋清軍十年不得渡江,如今更是一怒屠殺千萬的“武悼天王冉閔”!

麵對絕世殺神般的陸遠,他當然不敢再如當年幕僚時喚他“陸賢弟”、“陸相公”,反而是“陸師”最為合適。此等能翻江倒海的仙人甘願為他籌謀劃策,可以說陸遠與他,就好像上古時廣成子之於黃帝——內有良師、外有天時,這本該是他拔劍揚眉,名傳千古的最好時機!

可恨他竟不小心中了驕兵之計!一時疏忽,竟至大兵頓於堅城之前,幾乎身敗。

但這不算什麽,李定國在蜀中經營十年,底蘊十分深厚。按照當年劉邦跟項羽的打法,他完全可以百敗百戰,拚消耗就能耗死滿清。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天下大勢已經不可逆轉。可康麻子的“剃發令”一出,李定國頓時便知道大事不妙!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陸遠最恨蠻夷之輩對華夏之民的屠殺——可偏偏他根本無法阻止康麻子的喪心病狂之舉!

草泥馬的康麻子,他不知道多少次在營中對康麻子破口大罵。(雖未見過,但他聽陸赭石說起過,康熙一臉大麻子)

果然“剃發令”十日之後,仙人臨世,開封府被片刻屠城!滿人和漢奸的腦袋,在開封城南堆成了數丈高的京觀!這個消息固然讓天下嘩然,也如一個巴掌般,狠狠的抽在了李定國的臉上!他知道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要知道此前無論是陸遠、李定國,還是將軍府的上上下下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李定國大勢已成!南朝無論在物資還是兵馬的準備上,都要比北朝豐厚數倍。更因為是複國之戰,一路必然有無數還愛國的漢人作為內應,這一點就連滿清都非常清楚。可以說北伐完全是一個李定國積累威望的過程——他必然會隨著不斷的勝利而不斷的被推高聲望,最終順理成章的坐上那個至高的位子!

可陸遠一拔劍北指,頓時吸引了全天下的目光!

仙人竟欲正麵顛覆一個王朝?這在整個華夏曆史上,都聞所未聞!且不說自從儒家獨尊之後,從未放棄對方士、術士的鎮壓,嚴禁修行者插手世俗。哪怕再往前尋找,也隻能找到廣成子輔佐黃帝的這個例子而已……

李定國的計劃徹底完蛋。

當夜,李定國獨坐中軍帳中沉思,有峨眉修道之士深夜拜訪,欲說他轉投峨眉。可第二天,李定國卻連下了三道軍令!

第一道軍令,下罪己書!連說自己犯下的*罪,將“剃發令”造成的血流成河,毫不猶豫的扛在自己肩上;第二道軍令,大軍就地冒險散開,前往北方去接收各個因為“武悼天王冉閔”臨世,而被滿清放棄的大小城鎮;第三道軍令,他隻帶了一百五十騎軍,單人雙馬追逐陸遠而來……

陸遠扶住李定國,兩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對視半晌,他這才欣然說道。“好!遇到如此挫折,仍然能堅持本心,我沒看錯人。走,李將軍,我們進去逛逛!”

陸遠一笑說道,當先一步朝著紫禁城的大門走去。

李定國頓時大喜過望,緊跟著陸遠的步伐踏上了金水橋。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賭對了!天下皇朝更替,理論上站得住腳的無非三種,禪讓、理讓和天授!依舊是說,要想開創一個穩定的皇朝,絕對不是黃袍加身就可以的,還要有一個能說服天下人的理由。

李定國過去走的是理讓的路子,積累威望、光複故國,最後以天下莫爭的姿態坐上皇位,這也是陸赭石過去給他設計的路線。但現在明顯有個一個更好的選擇,那就是“天授”!來自武悼天王冉閔的“天授”!

過去的時候,隻有那些實在找不到傳承依據的竊位之徒,才會說自己是天授——譬如滿清(滿清是由孔子後人扯出來的“正統”)。

但陸遠不同,不管修仙界承不承認,陸遠在平民百姓心中的形象極好,他就是實打實的“替天行道”的仙人!因為他十幾年來,兢兢業業為小民出氣,阻攔屠殺、活人無數,武悼天王在民間的威望之高、聲譽之好簡直難以想象!這時候哪怕是玉皇大帝和西方佛祖聯袂現身,指責陸遠是妖孽也沒人會相信,反而會說玉帝和佛祖是妖孽!

要知道華夏的老百姓最現實,信仰也不大虔誠。往佛祖的箱子裏丟幾文香油錢都要明確的說出交換條件,比如“父母長命百歲”、“兒孫滿堂”、“高中狀元”之類,完全不管這個買賣要是真的成了,佛祖巨虧啊……而橫空出世的武悼天王冉閔,便是以特有的“二傻子做生意”的憨厚方式,贏了的全天下子民的交口稱讚!

他如果把李定國扶上那個位子,民心李定國將唾手可得,這就是“天授”。

因此李定國跟在陸遠身後走路,眼看著一生的目標就在太和門內,不過數百步遠……行路時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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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中到處失去頭的屍體,從午門一直延伸到太和門外。兩個男人漫步期間,眼前的景象對於兩個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人來說,淡若微風。

紫禁城是這回清算的重災區,如果說整個北京城被清算的人大約占十隻一二的話,那麽紫禁城裏能活下來的,大約也就是這個比例。眼前看到的還隻是一些權勢大太監、禁軍等人的屍首,到了太和殿……那兒將能參觀到滿清整個朝堂的屍首!可以說凡是站在太和殿上的人,有一個宰一個,各個皆可殺,沒一個幹淨的!

太和門在兩人麵前緩緩敞開——

推門的李定國微微一愣,因為他沒有看到任何血流成河的景象,這裏居然被人提前清理的纖塵不染!隻見寬闊方正的太和殿前廣場上,站著一個人美如玉的年輕人。看到他那宛若妖孽的相貌,李定國用了極大的毅力才沒有轉頭去跟陸遠做對比——順便說一下,這兩個人簡直生得一模一樣!

而再往上看,太和殿大門口的漢白玉石階上,趴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穿著一身明黃的服色。隻要看他那一臉坑坑窪窪、大圈兒套小圈兒的麻子,就知道此人是赫赫有名的韃子皇帝,愛新覺羅玄燁。

再再往上,一個人站在太和殿的屋脊上,整個紫禁城的最高處!

他身長八尺,長眉虯髯、虎背熊腰。雖然穿著一身道袍,背後背著劍匣,手裏握著一把拂塵。可是當那人的目光掃過來的時候,李定國竟然如同給重錘集中胸口一般,蹬蹬蹬的連退三步!直接退出了太和門之外。

一隻手掌按在他背上,將李定國輕輕扶住。

他穩住身體時,陸遠已經越過他,跨過了太和門的門檻。李定國聽見陸遠靜靜的說出三個名字。

“華夏氣運,康麻子……還有長眉任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