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PTSD

事實上,既然已經完全忘記了,我再怎麽回想也毫無頭緒。做出兩杯飲品後,我招呼小許來給客人上飲料,伸手摸出了手機。手機裏還存著那個心理醫生的電話,我記得他好像姓孟,果然,我在聯係人列表裏翻了不到幾秒鍾,就看見了一個備注為“孟醫生”的聯係號碼。

“小許!”

我喊了小許一聲,告訴他我有點累,要去休息室睡一會兒,之後客人點什麽就由他直接做,派牌子報單號請客人自己來端。小許迭聲應下,讓我好好休息,說我的臉色實在難看得嚇人。

我點了點頭,拿著手機繞進了休息室。關上門,我薅開沙發上的毯子,坐下給孟醫生打了個電話。

電話沒響幾聲,對麵就接通了:“喂?”

“孟醫生,是我……呃,三年前,你去我家跟我聊過幾次,我叫徐寅。”

“徐寅……哦!我記得!”

出乎意料,孟醫生很快就想起了我,我倒是有些詫異自己能在他心裏留下這麽深的印象,就聽他道:“當時為了能跟你聊上幾句話,我可是在你家門口淋了一下午的雨啊。”

我頓了頓,實在不好意思跟他說我想不起來有這麽回事了,隻好道:“那時候……實在不好意思……”

“嗨,正常的,誰都有一個過不去的坎,後來想通了不是很好嘛,哈哈。”

孟醫生笑得很爽朗,讓人免不得跟著一塊兒心情好了幾分。

“對了,小徐,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您現在方便嗎?”

孟醫生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電話裏傳來一陣紙張翻動的聲音,我想他應該是在看自己的記事本。幾秒鍾後,孟醫生開口了:“半個小時後要約見一個病人,現在正好空著,你說。”

我猶豫了一會兒,才向他道:“孟醫生,我想問問你……關於PTSD的事。”

“哦?”孟醫生愣了愣,“你想問什麽?”

“我想問問……PTSD會不會導致失憶?呃,就是……忘記一些可能很重要的事情?”

孟醫生遲疑了一會兒,向我道:“是有可能的。PTSD是指當個體經曆一個或多個重大打擊後,由於情緒調節失控所導致的個體延遲出現和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患有PTSD的人會表現出明顯的生理和心理症狀,例如抑鬱、藥物濫用、記憶和認知問題,以及其他的生理和精神健康問題等等。”

聽到“記憶問題”,我本能地皺起了眉頭,又聽孟醫生繼續道:“在臨**,PTSD患者的症狀不盡相同。有的患者的思維和記憶之中,會不自主地頻繁出現精神創傷性情境,甚至形成夢魘,使得患者恍如身臨險境,繼而出現錯覺、幻覺、意識分離性障礙等。有的患者則會對周遭環境提供的普通刺激反應遲鈍,情感麻木,對曾經的愛好失去興趣,甚至疏遠原本非常要好的朋友,情緒低落,社會性有所退縮。還有一種患者,就是你提到的這一種,他們會對創傷性情境出現心因性遺忘,甚至將與之相關的事件全部排除在記憶之外,認為自己從未經曆過這些事,即便有人提醒,這類患者也會矢口否認,因為他們根本不記得事情曾經發生過。”

我握著手機陷入了沉默,我記得當時孟醫生隻是說我“有可能”患上PTSD,後來由於我的不配合,孟醫生最終沒能繼續為我進行心理疏導,所以我究竟有沒有患上PTSD,我自己也不清楚。

聽我這邊沒了聲音,孟醫生道:“小徐,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年跟你說過的話?”

我沒接茬,不是情緒豐富想等孟醫生說下去,而是我忘了他跟我說過什麽。

三年前,我的前女友離我而去,她最後留下的一句話是:“徐寅,我看錯你了。”後來沒多久,孟醫生就找上了門,自報是我的前女友請來的谘詢師,要來幫我。

我當然不會對這人有什麽好臉色,他卻堅持每天都來,我不開門,他就站在門口跟我說話;我堵了廁所裝滿一盆屎尿潑他,才把他從樓道趕到小區花園裏。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他被雨淋了一下午,後來我被他煩得不行,隻好答應跟他聊兩句,但基本上都是他說,我心情好了回幾個字,心情不好就一言不發。

半個月之後,估計他是真的拿我沒辦法,放下自己的名片,讓我隻要有需要,可以隨時聯係他。我記了他的號碼,卻再也沒打過,擺渡咖啡店開業那天,我本來想請他來喝點東西,也算是告訴他一聲,我走出來了,沒自殺,他能跟我聊上那幾句或多或少還是有點作用。但因為開店隻有我一個人,忙裏忙外一整天沒閑下來過,也就忘了給他打電話,這一忘,忘了竟然有三年。

而至於孟醫生當時究竟跟我說了些什麽,我是真想不起來了,就跟我想不起來小許叫什麽一樣,這些事對我來說好像就跟昨晚上吃了什麽一樣,記不記都沒多大的意義,索性忘了。

氣氛似乎會變得有些尷尬,但好在孟醫生畢竟是專業的,他並沒打算讓我把話給接下去,自己繼續道:“你肯跟我說話那天,我就告訴過你,‘我是來幫你的,隻有你有需要,我都會提供幫助’。”

我頓了頓,一時沒明白孟醫生的意思,就聽他善意地笑道:“這句話到今天也是一樣的,隻要你有需要,我都會提供幫助。小徐,不如什麽時候,抽個空到我的谘詢室坐坐吧?”

“……孟醫生,PTSD會持續很久嗎?”

“會,但隻要經過科學合理的調節,也是可以擺脫創傷後應激障礙帶來的痛苦。”

我猶豫了一下,沒立刻答複。在陶夢告訴我守魂人一事之前,我並不認為自己心理或精神上有什麽毛病,除了有點嚴重的胃病之外,我的身體健康上也沒什麽毛病,睡得不錯,吃得也香,獨善其身地活著,萬事太平。但是當陶夢提及守魂人後,我對這個詞匯產生了從來沒有過的莫名畏懼和排斥感,這不正常,連我自己都能感受到。

幾乎有十幾秒的時間,我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不要去找孟醫生,心理專家似乎能夠對來訪者進行催眠,這樣的話我或許能想起我當年忘記的那些事。但我原本是個正常人,特意到心理谘詢室去做個催眠或是治療性的聊天,怎麽說也有點別扭。

孟醫生一直沒說話,他很能把我開口的時機,所以最終我問道:“孟醫生,你看我什麽時候過去合適?”

孟醫生翻了翻筆記本,向我道:“明天下午三點左右,你有時間嗎?你不用感覺有什麽壓力,就當和朋友隨便聊聊,我們也認識有三年了啊。”

我一時失笑,認識三年,說過的話還沒夠一天的量。但這話確實讓我放鬆了一點,我點頭道:“行,我明天過去一趟。對了,谘詢室的地址……”

“沒換,還是三年前那個地方:十文街百花小苑B座503室。”

我急忙拿筆抄下地址,對孟醫生說明天會準備過去,這就掛了電話。定下行程安排,我兩手枕著後腦在沙發上躺了半個小時左右,這才起身到店裏去。店裏今天生意不錯,小許一個人忙得暈頭轉向,連續杯都隻能請客人自己到吧台加水。

見小許忙得一頭汗,我問他怎麽不去休息室叫我,小許一看我氣色似乎好了不少,才咧嘴笑笑:“我一直覺著二爺您跟要飛仙了似的。白天我在店裏,你在,晚上我不在店裏,你還在,就跟不睡覺似的,剛來那個月,我還以為你是哪兒哪兒跑來的妖怪,後來才知道你不是不睡,是睡得少。科學研究不都說了嗎,一個人每天正常的睡眠時間應該保持在八個小時左右,你肯定沒有,好不容易你跟我說你要去休息休息,我當然想讓你多睡會兒。再說客人們都挺理解的,也沒誰衝我嚷嚷非要我過去給他服務。”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小許眼裏的異常,隻好跟他說我睡眠質量不錯,所以兩、三個小時就能睡飽。小許當然不信,我也沒轍,讓他去招呼客人,我來接手做飲品。

這一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下午小許在店裏和我一人買了份便當,吃完後回學校做實驗。我一個人一邊收拾幾桌客人留下的垃圾,一邊等陶夢到點來上班。但直到過了十點半,陶夢也沒來店裏,我心道不好,這丫頭難道還是跑去對付那隻鬼胎了?忙給陶夢打了個電話。

“嘟……嘟……”

電話一直沒人接聽,我心裏沒來由地湧起一股不安感,可店裏還有幾桌客人正喝著東西聊天,我不可能收了人錢還攆人走,一時急得滿頭大汗。

“對了,馮十!”

掛斷陶夢的電話,我忙給馮十打了個電話過去,他又是過了十幾聲才接通,張口問我有什麽好介紹。我沒時間跟馮十貧嘴,皺眉道:“哥們兒,你現在能來店裏一趟嗎?”

“這個時候?”馮十有些詫異。

“我有急事要出門,小許不在,陶夢也不在,店裏還有幾桌客人沒收,你幫我看一下店,不接新客戶,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嘶……”

馮十猶豫了一陣,我聽他那邊鍵盤一陣響,忙跟他說日後一定請他吃飯還禮。馮十笑道:“吃什麽啊,能幫就幫。不過我這兒過會兒要打個段位賽,你店裏有網吧?”

“有,網速夠快,拖端遊不是問題,我平時拿來看超清大電影的。”

“行,”馮十道,“我馬上過去。”

我對馮十感恩戴德,心裏直罵自個兒大學那陣不是個東西,光看見馮十神神叨叨的一麵,沒看出他這麽重義氣。在馮十趕來店鋪的時間裏,我給他煮了杯咖啡溫著,又給陶夢打了好幾個電話,但都沒能聯係上她。

大約二十多分鍾後,馮十騎著他的黑色摩托殺到了門口,我見他抱著太外星人筆記本進來,忙雙手合十跟他說抱歉,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也不會打擾他。馮十擺了擺手說不是什麽大事,我讓他做進吧台,告訴他目前店裏的客人都是付了錢的,隻有一桌有茶需要續杯,如果客人要求,就用熱水壺給他添上一杯熱水,沒有的話就不用管了。

我又給馮十連了店裏的網,他上著用了用,連說網速不錯。我這才拿了暫定營業的牌子去大門口掛上,想起自己不能這麽兩手空空去跟鬼胎拚命,又轉回休息室想找半年前買過的一根甩棍。不管怎麽說,鬼魂打不了,對付皮囊還是能起點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