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亞穗離開山下的達培歇,獨個兒回到大神殿。徐艾琳已經離去,其餘的人未經長老許可也不能進入,小廣場空蕩蕩的一片,似乎是個靜思的好地方;然而神殿旁邊是座高聳入雲的瀑布,飛墜的激流發出轟隆隆的巨響,破壞了可貴的安寧。寧亞穗抬頭欣賞大神殿圓形的天幕,又轉目看看斷崖,凹凸不平的岩塊以近乎直角向上攀升,藍天與懸崖交接之處就是陰間大門所在地。“地平線也可以在天空的正中央。”寧亞穗一聲感歎,看了看潔淨的白雲輕輕飄過陰間大門上空,到懸崖後麵的分泉去,又道:“空間之環的斷裂處在這裏也能看見,果然如艾琳所說的那般。”

“主人,你不是要趕路嗎?”黑鶴一直陪伴在寧亞穗身邊,等候她的指示,但這回主人沒有下命令,它隻好以動物的形態靜靜地待著。

寧亞穗輕撫著黑鶴的長脖子,伴以柔和的聲音命令道:“不趕路,但走吧。”那雙冰冷的手觸摸到黑鶴溫暖的身體,瞬間縮回,寧亞穗又道:“血氣不足,辦完這事以後先回去樊貝菲爾休息。”黑鶴也覺得應當如此,卻保持沉默,因為寧亞穗已聽不見她的話,而是動身踏上大神殿旁的小道,速步走過沒有欄杆的獨木橋,緩步走過山崖底下的灌木林,穿行於崎嶇的石隙小階,繞到瀑布後麵的深潭邊,完成了旅途的第一步。

山洞裏的空氣又濕又冷,寧亞穗忍不住冒起疙瘩,顫抖著掏出布袋,取出一件鼠毛色的披肩蓋在身上,又找到一支菱形的水晶照明燈,輕輕向洞穴深處一拋,然後靜心等待。菱形的燈飄浮在空中,忽地多了一盞,不知怎的又多了一盞。很快如同明亮太陽變成無數星光一般,菱形照明燈在洞穴內化成數不清的碎燈,一部分圍繞著寧亞穗飛舞,另一部分則分散於各洞穴通道,尋找目標。寧亞穗在深潭水岸坐下,雙手捧上一口清水,細細品嚐。瀑布是從山頂陰間大門處流出,在源頭有著洗除記憶的功效,不過當水流出陰間大門的環圈時,這種特殊功能馬上終止,因而現在喝水是沒有問題的,山水城市達培歇所有居民都喝同一源頭的水。陽光透過水簾,朦朧地落在深潭上,被不安定的浪花擊碎。光落在水麵的影子越來越長,快到日落了,一顆照明燈突然閃耀起來。

“要走了,黑鶴。”寧亞穗一句結束對話,站起來轉向身後一條充滿照明燈光的長洞,又見其他山洞的燈慢慢退出,向這邊靠攏,也就明白了。她大步走去,在忽上忽下的望不到盡頭的溶岩大洞穴裏漫步,時而是窄小得隻能側身通過的小洞口,時而是能讓聲音不斷回蕩的大洞;洞壁有時是光滑的,有時是粗糙的,有時暗淡有時夾雜著閃光。長長的旅途並不枯燥,當認真觀察的時候就會發現此處是個地質的收藏博物館。

不知道經過了多長的路程,不知道走過多少交叉路口,終於眼前的景象改變了,石頭洞穴的封閉空間突然間轉變為無限時空。一棟碩大無比的熒光大柱矗立於混沌的世界中央,其頂部分出了無數枝條,延伸並逐漸縮小,最後退化成一點;那些枝條看似伸手可及,卻是遙不可觸,人站在“轉世之木”旁邊就如螞蟻般渺小。它不是石頭,它是“轉世之木”。“又回到這個世界了。”寧亞穗在回憶,在思考,“那一天我也將會如此靠近這棵大樹吧。”這話最後成真了。

巨大樹幹輕微搖擺,似乎對寧亞穗的到來感到興奮,舞動的姿態許久才傳到樹冠,但“轉世之木”已經改變姿勢,現出纏繞在身體上那金色的巨環和長鏈。寧亞穗看見圓環有部分地方,斷裂,斷裂處卻正處於另一個小環的交界點,“對了,人類也好,妖族也好,世界上的每個種族都與自然密不可分。”

“何事讓你如此感慨,亞穗?”安德魯沒有出現,倒是伊莉娜出來了。這個已經出落成一位楚楚動人的朝陽女性依舊露出自傲的神態,對著寧亞穗倒有一種慈和的感覺,說來奇怪。

寧亞穗見是熟悉的人,看著霧少爺從樹幹後麵出現,問道:“你們的父親呢?他在什麽地方?”霧少爺已是個二十歲的強壯青年,對婷婷玉立的寧亞穗表現出那種興趣,可是寧亞穗沒有那種意思,冷冷一瞥就躲開了。

“這邊。”伊莉娜對寧亞穗的冷淡也沒有責備的意思,兩人已不再是孩子,負責著家族和未來的兩人,將要連接起來。可現在伊莉娜帶著寧亞穗繞過巨木,於一席飄浮的地毯旁停步。少女說道:“父親,亞穗回來了。”

安德魯很高興地抬頭打量寧亞穗,見她臉上帶著更為深邃的神色,一身夏天打扮令她更顯嫵媚。麵對自己的未婚妻,安德魯高興是必然的,可寧亞穗撫摸著略為鼓脹的肚子道:“這孩子正在成長,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安德魯心底盡是失落,而伊莉娜則是高興。過了好一陣子,等安德魯安靜下來後,寧亞穗才繼續道:“大王應該發現時空環鏈的斷裂,這是我做的,是我弄斷了空間之環,我將對我所做的一切負責。”

安德魯忽然從失落中變得暴躁:“負責?你怎麽負責?時空環鏈是超越這個世界的存在,一旦破裂就等於是世界的末日,你能對世界的毀滅負責嗎?”

寧亞穗道:“‘轉世之木’的時空環鏈斷裂不會毀滅這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