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似村循聲望去,不由得麵色大變,脫口道:“無弦弓?”

司徒水照嘿嘿笑道:“倒還識貨,知道是無弦弓,還不放下兵刃走路麽?”

尹似村微一凝神,冷笑道:“無弦弓有甚麽了不起?你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還真的能凝聚內力射我不成?你倒是射射看啊!”

司徒水照虛持弓背,舉在胸前,也是冷笑道:“不信咱們就賭一賭看,你膽敢上前一步,胸膛上便要多一個透明窟窿!”

他口中威嚇,心頭卻也知自己無力發射無弦弓,隻為拖延時刻,多凝聚一點氣力便有逃生希望。

尹似村適才如此說,其實也是探看虛實,他素聞無弦弓之名,也知道無弦弓由大至小,有十八張之多,但詳情究竟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無弦弓”乃羅天府鎮府三寶之首,厲害處尤在“鬼刀”與“止境真解”之上,數十年來威名赫赫,不少傳說已將它形容到離奇的程度,尹似村摸不清底,眼見司徒水照如此鎮定,不由得心中七上八下,一時不敢動手。

兩人僵持不下,尹似村腦海中驀地靈光一閃,想道:

他如能發出無弦弓來,何必不射,與我僵持在此?

可見有詐!

我再不作速殺他,隻怕有禍!

這時他雙臂氣力略複,“喳”的一聲,拔起嵌在磚縫中的鐵牌,幾步來到司徒水照近前,便要切下。

正在此時,外麵傳來一片喊殺之聲。

有人道:“司徒水照在哪裏?快帶我去?”

另一人哼哼唧唧,想是被弄得疼了,說不出話來。接著聽見先前那人喜道:“在這裏了!”

此人先前問話聲還在二十丈開外,這句話便在門邊響起來。

勢當真是淩厲之極。司徒水照與尹似村均已聽出了來者是誰,一個大驚,一個大喜。

尹似村開聲道:“段……”

他一個字未曾說完司徒水照已聚起渾身氣力,彎起鐵弓,“嗖嗖”聲響,兩股無形氣勁射了出來。

他這時氣力尚不及平時一成,如此作法,也隻是聊勝於無而已,但尹似村亦是重傷在身,並無抵擋之力,二人離得又近,說時遲,那時快,尹似村覺得不好,揮手一擋,“嗖”的一聲,手掌已被洞穿,接著前心標出一股血箭,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青影一閃,門外那人闖進堂中,見狀大驚,連忙使出“瞬間千裏”的輕功,堪堪將尹似村扶住。

尹似村渾身浴血,睜開無神的雙眼看了看那人,嘴角現出一絲微笑:

“段少俠,你來得……正是時候,尹某……尹某……洗心革麵,總算不辱使命,可惜……可惜這奸賊功夫太好。

……無弦弓果然了得……我如此下場,也算老天有眼,須怪不得……別……人……”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在瀕死之際,居然內心一片和平,無怨無恨,說了這兩句話,含笑而逝。

段拂喟然將他屍身放下,轉頭怒視司徒水照,還未開言,外間腳步聲響,李夢樓父女、顧湄、傅洛兒、梨花二娘、桃花六娘及少林方丈、悟空大師、武當掌門陸高軒一行人等殺退了外間守衛,進了堂中,見此情景,無不訝異喟歎。

段拂緩緩開言道:“司徒先生咱們又見麵了!別

來無恙?”

司徒水照苦笑道:“多承關照,我一切還好,段少俠你也好。”

段拂許久以來一直恨他入骨,一想到他帶人殺死自己父母,將自己打下懸崖種種情事。

直恨不得一掌將他擊死,可見了他現下這副奄奄一息,苟延殘喘的狼狽模樣,想到畢竟他對自己有十七年的養教之恩,忽地惻然生憫,黯然道:

“今日是你惡貫滿盈之時,你還有甚麽話說?”

司徒水照慘然一笑道:“我還有甚麽可說的?你父母是我殺的,打你下懸崖的也是我,雖說養你教你,卻沒存了甚麽好心,我中了你的詭計,雖死得並不甘心,那也是命該如此,你動手罷!”雙目一閉,再不言語。

段拂聽他如此說,更加不忍,轉頭看那數人時,關關、梨花二娘等五名女子臉上均有憐憫之色,李夢樓與陸高軒垂頭不語,悟空大師合十道:

“善哉,善哉”他見眾人如此,心意便決,朗聲道:

“你說得不錯,這次我確是用計使你們自相殘殺,以致重傷,這般殺了你,未免勝之不武。

“司徒先生,你養我教我,雖非全存好心,但段拂非你無以至今日,後來你雖追殺於我,前事便可一筆勾銷,隻是父母大仇,不共戴天,不容不報。

“我今日放你走路,三月之後,待你傷愈,咱們在秦州五霸岡上相見,一決生死!”

司徒水照自忖必死,聽了這話,不由大喜過望,顫聲道:“你這話當真?”

段拂道:“你要不信,也由得你。”

司徒水照連聲道:“我信,我信。”

想到段拂竟然以德報怨,不禁低下頭來,頗有慚愧之意,當下眼光也不敢望向他,緩緩以手支地,站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向外行去。

眾人見他淒涼如此,都不禁讓出一條路來。

段拂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忽地歎了口氣道:

“善惡恩怨,實在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我這麽做,也不知是對是錯!”

悟空大師合十道:“善哉,善哉!段幫主仁俠為懷,老衲欽佩備至!”

段拂還禮道:“大師過獎了!”

陸高軒與李夢樓對視一眼,目中均有讚許之色。

關關伸過手來輕輕握住他手,柔聲道:“我見了他這副窮途末路的模樣,也是下不了手,不過你有大仇在身,居然做出這樣決定,實在了不起得很。”

顧湄、傅洛兒、桃花六娘瞧著他的眼神之中,也盡是敬慕之色。

段拂搖頭歎道:“你們也莫要誇得太好了,或者我一念之仁,釀下甚麽禍端也說不定,隻是我雖恨他入骨,又總覺在此情況下殺了他,好似沒有報仇一般。

“唉!是福是禍,還是走著瞧罷!”眾人無言,大家退了出去。

這所大宅是羅天府在西部的總堂口,護衛極多,先前被司徒水照和尹似村強令脅迫,不管出現甚麽情況都不許闖入,以故盡管堂上打得翻天覆地,眾護衛卻隻是聚在外進探頭探腦,及段拂等人到後,他們人數雖多,但武功不高,又措手不及,一上手便被殺了小半,餘人盡皆降服。

段拂與李夢樓,悟空,陸高軒商量一番,命眾護衛將尹似村、南宮適、鍾馗三人屍首埋了,打掃屋宇,清理戰場,

然後將他們遣散,勒令日後不許為惡,眾人唯唯而去。

關關忽然道:“拂哥哥,你猜三個月後司徒水照會來赴約麽?”

段拂沉吟道:“他雖素來將信義二字看得一錢不值,不過此人極其自負,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又很好麵子。

當著這許多武林健者之麵答應下來之事,尚不至於說了不算。五霸岡之會他必然要來。”

傅洛兒忽地插嘴道:“那你有贏他的把握麽?”

段拂仰天看著悠悠白雲,緩緩道:

“我也不知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要看天意如何了……”

五霸岡在秦州西南,本是處極其荒涼的山坡,四周村民也是窮得精打光。

這兩個月來部不知怎地,每日這裏都會到來一批攜刀挎劍,穿金戴銀的武林豪客,少則一二十個,多則百八十人。

倒是出手闊綽,大銀子流水價往外扔,頭上十幾天還有居住,到得後來隻好雇人搭建竹棚草棚,以供臨時歇息。

來者路數既雜,便也少不了爭鬥凶殺,使得周圍村民既喜又怕,既大發橫財,又大飽眼福。

到得後來,連他們也漸漸明白了,敢情這些人到來是要看一場武林中驚天動地、曠世絕今的大戰。

他們還牢牢地記住了兩個名字:

司徒水照和段拂,因為一千人裏倒有九百九十九個整天把這兩個名字掛在嘴上。

這日正是八月八日,曙光乍現,早起的鳥兒在枝頭上歡暢鳴叫,晨風拂麵,爽氣襲人,上千名江湖豪傑一大早便起身,洗漱已畢,齊刷刷各自選地方坐定。

這其中有少林、武當、崆峒、青城等名門大派精英,亦有海龍會、百藥門、七青幫、驚濤船對等黑道門派,那都是最近被收在羅天府麾下的,更有江湖散人,獨行大盜等等,不一而足。

一時間,五霸岡上千頭攢動,人聲鼎沸,喧嚷不已。

卯時剛過,太陽紅紅的臉兒已全然透出了山坡,日光千絲萬縷鋪灑下來,一片祥和氣象。

正在此時,岡下山路之上蹄聲驟起,有如眾鼓齊鳴,雷電交轟,又似秋雨敲窗,密疾非常,聽聲音來人不多,但聲勢之壯,真如千軍萬馬一般。眾人一齊齊站起了望。

隻見十幾騎馬潑風般卷上岡來。

馬上乘客一例黑色緊身衣褲,黑巾包頭蒙麵,當先兩個手持杏黃大旗,旗杆足有丈六長短,碗口粗細。

到得平地處,倏然勒馬,翻身下來,將旗杆“通”地拄在地上,麵色肅然,一言不發。

微風展開旗幟,左邊繡著“大羅天府”四個隸書黑字,右邊繡著“司徒”兩個隸書紅字,獵獵飛舞,直似欲破空奔去。

群豪看了這等威勢,心中俱各惕然。

八對一十六騎駿馬過去,在兩下裏一分,中間留出一條窄道來,一人**逍遙馬,腰挎長刀,施施然而出。

他年紀五旬有餘,六旬不足,矮矮胖胖,麵相甚和,但雙眸向人群中一掃,卻是精光暴射,雖在青天白日之下,仍使人心寒不已。

群豪見了這等排場氣勢,知此人非司徒水照莫屬,有些久走江湖之人想起羅天府荼毒武林的往事,心中不由凜凜危懼,年輕人雖不知內情,也知來者大為不善,偌大岡上一時鴉雀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