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怒之下,投身綠林,成為人見人怕的魔君,陷溺日深,不能自拔。

伺後更與南宮適,鍾馗,賈天成等結成搭擋,投身羅天府,協同司徒水照為惡,不知做了多少壞事,殘害了多少無辜。

以往總是自以為超凡出眾,驚才絕豔,視旁人若螻蟻。

可是人上有人,天上有天,在更高的人眼中,自己豈不也和別人一般,那又有何不同之處,再仰頭看,明月在天,清光冷冷地射在自己臉上。

段拂那一聲大喝如同醍醐灌頂,清晰地印在腦中,一瞬間尹似村隻覺背上涼颼颼地,冷汗濕透重衣。

他本是大智大慧之人,一悟到以往之非,登即汗顏無地,赧然道:

“段少俠,我知錯了,咱們來生再見罷!”灰影一閃,衝出房門,直向院中立著的假山石上撞去。

他快段拂更快,一道青影疾逾奔馬,已追到他身後,拽住他的背心,硬生生將他拉了回來,緩緩道:

“尹先生,何必如此,既然知錯,也就是了,輕生又有何用處?

尹似村伏地大哭,似要將數十年的是非恩怨盡皆隨著淚水發泄出來,衝刷幹淨。

段拂雙手將他扶起,溫言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古聖先賢亦不能苛求,尹先生欲以一死殉以往之非,足見雅量,亦足見勇決。

“日後隻消多為善舉,一意補過,縱不能使萬眾景仰,也可望心之所安。尹先生智慧絕人,這一節豈勞段拂饒舌?”

尹似村抹了一把淚水,哽咽道:“少俠所言不差,尹某平生作惡百端,縱以餘生為善,亦必不能贖從前之萬一,何況自盡輕生?少俠你但有所命,尹似村無有不從。”

段拂喜動顏色,剛待開口,忽地想起一事,轉頭望向陸高軒。

陸高軒明白他的意思,慨然道:“尹先生雖與我有殺徒之恨,但知過既改,又肯為武林大計盡一疾之力,此事陸某絕不計較便是。”

他雖未出家,但久掌武當門戶,深受道家淵衝無為,生死無常的道旨陶冶,更兼心地軒朗,光風霽月,這番話說來極盡誠摯,毫無勉強之意。

尹似村聽他如此以德報怨,心中感激難以言宣,終於明白自己武功雖高,人格上卻較這位武當掌門相去霄壤,不由來到陸高軒身前,躬身下拜,哽咽不能一語。

陸高軒伸手相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尹先生不需如此,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改了便好嘛!

“段老弟,你的武功見識,膽略心地,我姓陸的沒有見過,敢說別人也都及你不上,你還有甚麽謀劃,盡管說罷!

“若有用得著我陸某人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段拂微做一笑,道:“陸先生過獎了。您老人家一片好意,段拂心領,不過此事還須借重尹先生才能辦得。”

尹似村麵有喜色,道:“多謝少俠看重,尹似村無有不遵。”

段拂道:“我先要請問尹先生兩件事。其一,羅天府是否真的有意向少林、武當兩派下手?

“其二,尹先生與司徒水照,與南宮適、鍾馗之間情誼若何?”

尹似村聰明過人,對段拂

的意思已猜中了幾分,坦然道:

“司徒水照吞並武林之心,你我均已早知,他確有此計劃,近日內便準備向少林、武當兩派下手。

“少林、武當乃是武林領袖,隻消他們臣服,諸多弱小門派必定望風景從,至於下手的方式嘛,倒與我適才欺騙李姑娘的話相去無幾。

“那時我將李姑娘當作段少俠,知道你精明之極,普通的謊話可就難免露出破綻,哪想到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可全都白搭了……”四人盡皆拊掌大笑。

笑了一刻,尹似村接下去道:“司徒水照智計絕倫,見識超卓,自然知道威壓服眾,不能長久的道理,可他野心勃勃,又實在不耐一點兒一點兒地來。

“便打算先行壓服,再恩威並施……陸掌門,這般打算隻是司徒水照的意思,尹某可再無對您不敬之意。”

陸高軒微笑道:“好說,好說。其實司徒水照這招倒是麻煩了些,隻消尹先生你假扮成我的模樣,到武當山上發下號令,諒我那些笨弟子們也看不出真假。”

尹似村微笑道:“陸掌門言重了。易容之術隻能瞞人一刻,要長久地冒充您老人家這樣的仙風道骨,尹某我可沒這般本事。”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均有惺惺之意。

尹似村接下去道:“司徒水照待我等雖然不薄,卻無真心,隻是利用而已,日後大事不成則已,大事一成,必然容不下我等,此事我等均知。

“隻是無處可投,一時舍不開手罷了。

“至於那兩個人麽?南宮適陰狠**虐,鍾馗暴躁殘忍,兩人陷溺已深,無可救藥,我們平素隻有勾心鬥角,並無手足之情,段少俠於此一節不必過慮。”

段拂心中一寬,道:“這樣最好,如此說來,雙方倒有一搏……”

尹似村道:“這卻不可……”

段拂愕然道:“那卻為何?”

尹似村道:“段少俠的意思是雙方實力相近,但李姑娘比之鍾馗怕要稍遜一籌,我雖能贏南宮適,卻也無十成把握,縱然勝了,所付代價亦必不少。

“至於少俠你麽……以目下功力。比司徒水照隻高不低,不過你之所學,盡是光明正大的功夫,就殺傷力而論,恐非司徒水照敵手。

“他的‘鬼刀’有實刀、掌刀、心刀之分,已然煞是厲害,最難對付的還是‘無弦弓’中那一招‘碧海青天夜夜心’,足使鬼哭神號,風雲變色……

“其實我們四人俱都心高氣傲,本來也獨霸一方,豈甘任人驅使?若非畏懼他這一招‘碧海青天夜夜心’,早就自立門戶去了……”

段拂聞言,兩道濃眉鎖在一處。

兩年之前,他便是因無法破解這一招“碧海青天夜夜心”,被迫跳崖,以致後來惹出了無窮風波。

這一招威力之大,確如尹似村所言,雖然自己今日功力已大非昔比,回想起來,仍有不寒而栗之感。

尹似村躊躇道:“段少俠,我有一計,不知行得行不得……”

段拂一聲道:“尹先生請講,段拂洗耳恭聽。”

尹似村道:“司徒水照一代梟雄,心計深湛,但他獨斷

專橫,暴戾恣睢,久已為我等不滿,他亦知道背地裏大家頗有微詞,相對來講,在他心目之中,我是最為服帖的一個,……”

段拂暗暗一笑,知道尹似村聰明過人,既不似南宮適那般賣弄,亦不似鍾馗那般莽撞,心中縱有何不滿,也必隱藏得好,不會令司徒水照輕易得知。

尹似村接下去道:“……以故這幾人間早就互相猜忌,近來羅天府勢力日張,收伏門派愈來愈多,猜忌便也隨之加重。

“咱們不若利用這一弱點,使個架橋撥火之計,引動他們火並,最好是拚他個兩敗俱傷,至不濟也可去了司徒水照的左膀右臂,然後大事可圖。”

此言一出,段拂、李關關、陸高軒一齊拊掌叫道:“好計,果然是好計!”

尹似村微笑道:“好計是不敢當,尹某平生弄詭計慣了,在這等陰損人的勾當上若無些獨得之秘,未免愧對幾十載光陰的苦功。”

笑聲之中,段拂道:“何謂架橋撥火之計?尹先生請道其詳。”

尹似村道:“此計說破了甚是簡單,待會兒天亮尹某便回羅天府去,言說日前曾到武當派一行。已然威壓當場,逼迫他們限期歸降……陸掌門,這裏可須借重你的名頭了,得罪莫怪。”

陸高軒微笑道:“不怪,不怪,為武林蒼生福祉著想,區區毀譽,隻如芥子微塵,毫不足道,更何況尹先生所說並非無據,以你這般驚人身手,武當派還真惹你不起。”

尹似村臉上微微一紅,道:“陸掌門取笑了。我隻消這般說,司徒水照必定大悅,少不了嘉勉獎賞,趁此機會我便可進讒言。

“說南宮適與鍾馗聯合起來,糾集了他們收伏的幫派,意圖自立門戶,反出羅天府,依照司徒水照的性子,必定不會魯莽行事,但也難免疑心,必會試深查察。

“我再尋到南宮適與鍾馗,將司徒水照的猜疑透露給他們,逼得他們造反。

“這樣用不了三個月,他們三人必定會自相爭鬥起來。

“南鍾二人雖也不是等閑之輩,卻非司徒水照的對手,但司徒水照縱能勝他們,也要元氣大傷,咱們便可趁此良機坐收漁人之利,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段李陸三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笑容。

段拂一揖到地,含笑道:“尹先生改邪歸正,已然可敬,更為武林蒼生設此以毒攻毒的奇計,段拂感激不盡。

“此番司徒水照再不入彀中,那可真是沒有天理啦。哈哈!哈哈!”

尹似村連忙伸手相扶,道:“段少俠何必多禮?尹某平生作惡無數,略力小善,不足贖以往罪行之萬一。

“更何況除惡即是行善,這道理尹某十幾歲上便知,可惜過了三十幾年才能為之,大家不罵我姓尹的祖宗,我已經是感激得很啦!”

不知不覺之間,曙光初現,晨曦悄悄穿過窗戶,灑了滿地。

清光反映在這四人臉上,更顯得他們歡暢之極,似是對武林前途氣運充滿了信心……

可是晨光也在他們緊鎖的眉頭之間灑下了一點陰影,是啊!

誰知道未來的風波能有多少,或許,任何勝利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