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明白他意欲何為,嗡嗡議論了一陣,終於推舉出兩個人來,一個是江南武進分舵主董不通,另一個則是陝西潼關分舵主季正心。

這兩人既精岐黃之術,武功也是不低,在江湖上甚有名氣。

段拂揮手道:“眾位且請肅立,來人,將故鄧幫主的遺體抬出來?”

發令聲中,四名青衣弟子從後堂抬了一口巨大的棺槨出來。

段拂跪下拜了三拜,站起身來朗聲道:“為使眾位清楚真相,鄧幫主的遺體並非下葬,現下天時酷寒,遺體並未朽化,請董季二位舵主驗明鄧幫主故去的時間。”

董季二人不敢造次,先行拜祭之禮,然後自懷中取出金針、藥囊等一應備用之物,挪開棺蓋,檢視半晌,對望一眼,點了點頭。

董不通朗聲道:“在下與季兄檢視得知,鄧幫主故去時間絕不超過半月!”

眾人轟地一聲,管一傑等一幹人不由得麵如土色。

段拂道:“胡六奇撒這兩個彌天大謊,目的究是為何,不用我多說大家想必也都清楚。

“抬棺的這四名弟子本來刑堂看守水牢,種種情形,他們也是親眼目睹。

“你們對眾位舵主據實而言罷!”

一名弟子麵有慚色,踏上一步道:“鄧幫主被關在水牢已有一年多,胡六奇囑咐我們嚴加看管,誰若泄漏一點風聲,當班的三十六人便全都沒命。

“那時他有莫秦二位長老輔弼,勢力極大,我們人微言輕,自然沒人敢出這個頭……胡六奇想了好多辦法逼鄧幫主教他功夫,鄧幫主均未答應……”

到了此時,真相全然大白。群豪二番痛罵胡莫秦三人,管一傑等人垂頭不語,各自沮喪之極。

段拂右手一擺,這時群豪對他均感佩服,喧聲立止,隻見他麵沉似水,寒威凜凜,朗聲道:

“湖北襄陽分舵主管一傑,湖北零陵分舵主賀坤,四川樂山分舵主馬信良,安徽阜陽分舵主吳西鎮,涼州酒泉分舵主徐遠翔……”

接著又點了十餘人的名字,將兩道如江似電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掃視一周,道:

“來人,將他們綁了”

管一傑等齊齊大驚,管一傑大聲道:

“幫主,你說過做胡六奇的外甥並非罪過,我沒有罪呀,為何拿我?”

段拂道:“我拿你並非因為你與胡六奇有舅甥之親,而是因你在襄陽當地胡作非為,欺壓百姓,強奸民女,殺人放火。這上麵的罪狀你自己看罷!”

大袖輕揚,數張白紙輕飄飄地向管一傑飛去。

他與管一傑相距數十步,中間又都坐滿了人,但這幾片紙便似底下有人用手托著送到的一般,分毫不差。

管一傑不及細想,伸手抓住紙片,右臂微地一沉,顯見紙上附的內力非同小可,那已是傳說中的“摘葉飛花,俱能傷人”之境。

在座群豪都是識貨之人,當即喝彩聲雷動,更有不少人想:

這位年輕幫主非但氣概不凡,武功更是了得。

這般深厚內力,天下不知有誰及得?

管一傑抓過紙片,才看得幾行,全身便瑟瑟發抖,冷汗沁出,布滿額頭。

上麵樁樁件件俱是他數年來所做惡事,連他自以為罕秘之事也是毫厘不爽,不知他怎會查得這般明白。

段拂厲聲道:“你看清楚了麽?有無此事?”

管一傑神魂俱攝,垂頭不語。段拂道:“非但你是如此,適才我點出名字的這些人俱各做下惡事不少。

“你們速速束手就

擒,待我會同諸位舵主依所犯輕重,慢慢發落,伺後洗心革麵,做個好人也還不遲。”

這時早有五六十個低輩弟子手持繩索,進入中堂,兩三個服侍一個,將段拂點過名的二十幾位分舵主團團圍住,作勢欲綁。

管一傑如夢初醒,雙臂一震,身旁弟子登時退開數步,隻聽他朗聲叫道:

“眾位兄弟,咱們在胡幫主手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等風光?現下這位段幫主上台,第一件事就是要綁要殺。

“我姓管的不服,你們若是有骨頭的好漢子,就隨我一同闖了出去,就算尋處寨子,一刀一槍,開山立櫃,也勝於在此束手待斃!”

此人外表粗豪,實則心計頗深,他見識了段拂驚世駭俗的武功,早不敢作獨自脫逃之想,唯一的機會便是將即受懲處之人一齊勸動,眾人並肩一闖,才有生機。

這幾句話說得有理有情,極富煽動之力。

那二十幾名分舵主大半是悍惡之徒,因與胡六奇等臭味相投,才得重用。

他們本來為段拂氣勢所懾,正自亂得沒頭蒼蠅相仿,被管一傑這幾句話煽動,登即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有幾人推開要綁自己的弟子,更有幾人掣出隨身兵刃,對身旁之人怒目而視。

左右手分別站起一人,正是嘉興分舵主孟三壽與京師分舵主白瑋,隻見他們虯髯戟張,怒聲喝道:

“管一傑,你倚仗舅父權勢橫行霸道,弟兄們早就瞧你不順眼了!怎麽?幫主有命,你還要以下犯上麽?

“他奶奶的,你們這一幹家夥還不自己了斷,真要我們數百兄弟動手麽?”

說著話一按崩簧,一口雁翎刀,兩杆畫柄短戟已綽在手中。

接著廳中一頓亂響,一半人掣出隨身兵刃,將這二十幾人圍在中心。

眼見一場群毆已然箭在弦上,一觸即發,卻聽段拂道:

“眾位住手,且聽我一言!”眾人轉過頭去,望向他那一方。

段拂雙手負在背後,緩緩前行,口中道:“管一傑說的並非全無道理,我剛剛當上幫主,本不該處治屬下。

“不過你們的惡行是自己做下的,並非段某誣陷栽贓。

“我要懲罰你們,也並非是因為有甚麽私怨,而是為我幫聲譽前途著想。

“你們在所轄區之內無惡不作,如何擔承這‘俠義’二字,百姓怨聲載道:

“武林同道側目而視,咱們怎麽還有臉自居天下第一大幫這個名目?”

說到這裏,他已走到了管一傑的身前,沉聲道:

“你擾亂幫規、煽惑人心,若再負隅頑抗,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管一傑全身一凜,恭聲道:“是,是。”話未說完,一條軟鞭自袖中疾飛而出,直纏向段拂頸項。

他究是賊心不死,企望趁段拂一個不備,將他擒住當作人質,自己才好脫身。

群豪聽段拂說話大義凜然,句句打到自己心坎中來,均感佩服之極,猛見管一傑乘虛偷襲,不由齊聲叫道:“幫主小心!”

段拂微微一笑,不躲不閃,待到鞭頭離自己三四寸之處,雙指霍地一立,登時夾個正著。

管一傑一驚,用力回奪,那根軟鞭有如生在段拂手指上的一般,卻哪裏奪得動?

他知道不妙,剛待放手,段拂雙指使力,向回一帶。

管一傑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向段拂身前衝去。群豪但覺段拂雙手晃了幾晃,還沒看清,管一傑已被自己軟鞭紮粽子般捆了個結結實實,委頓在地。

段拂這手法又

奇又快,座中不乏武學深湛之人。卻連他如何出手也沒一人看得清楚。

眾人不禁一呆,隔了半晌,轟雷般的彩聲才響了起來。

與管一傑做一路的那二十幾人見了這等威勢,不禁膽寒,原有的一二分鬥誌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是誰首先將兵刃掉落在地,餘人受到感染,盡皆扔去兵器,俯首而降。

段拂將手一擺,早有弟子上來將他們一一拿下。

到得第二日晚間,眾人重行聚會。段拂經與眾人會商,將管一傑等人罪狀,當眾宣示,管一傑等數人身有人命,著即處死,餘人或廢去武功,或驅逐出幫,或收其資財以償苦主,或貶為一般幫眾,各得其所。

秦白鷗身為長老,參與謀害故幫主,本該處死,但念其相救有功,又極力指證,使幫眾得知真相,由段拂親手廢其武功,驅逐出幫。

此人先做富翁,後來半世豪傑,最終卻淪落街頭,窮餓以死,這也是貪生畏死,忘恩負義之報。

群豪見段拂逐人懲處,公正嚴謹,更兼雙目如電,一舉一動皆凜凜生威,敬服之餘,無不心中惕然。

段拂發付已畢,朗聲道:“諸位,段拂年輕識淺,本不敢當此大任,隻緣鄧幫主青眼有加,他老人家待我恩重如山,若不能將丐幫整頓一新,未免愧對鄧幫主十數年開拓的基業。

“還都希望諸位鼎力相助,或有高見,尚望不吝賜教,段拂必定擇善而從。”

眾人見他謙和,心中好受之極,嗡嗡地一陣謙遜。

段拂道:“如此多謝諸位。此間事情已了,大家請各回分舵處理幫務便是。

“此外,本幫號稱江湖幫會之首,幫主更迭乃是大事,武林同道亦必關注。

“請諸位回去就近傳個消息,一月之後,也就是四月初三,君山總舵舉行幫主就任典禮。

“這裏有請柬若幹,請諸位帶了回去。”

眾人微覺奇怪,丐幫幫主更替,向無典禮儀式之類,隻對幫眾頒布便算,看這年輕幫主並不似喜好張揚之人,倒不知他為何出此,但此時大家對他欽佩敬重,自無異議,取了請柬各自散去。

段拂回轉後院,三女笑吟吟地上來相迎。

顧湄性子最急,開口問道:“拂弟,丐幫幫主更替向無儀式,你又何必多此一舉?莫非是另有甚麽計較不成?”

段拂微笑道:“我早知瞞不過你們幾個。不過個中詳情倒要請你們猜上一猜。”

三女低頭沉思,關關忽地展顏笑道:“我有了點譜了,這就猜上一猜,若是不對,你們可別笑我。

“我看你的這番做作目的並非在於給名門正派添一番跋涉,而是要使段拂接任幫主這事傳遍江湖,最重要的是要讓羅天府知道。

“司徒水照若知此事,必然又驚又怒,要派人甚至親自來做手腳,那時雖然咱們在明,他們在暗。

“但咱們以逸待勞,以主迎賓,隻要安排得當,也大有文章可做。”

傅洛兒道:“我雖沒見過羅天府的人,但聽你們說來是很嚇人的。

“要一網打盡,咱們沒有這個實力,我猜想你的意思是要各個擊破,既為自己報仇,又為江湖除害!”

段拂笑道:“你們都聰明,傅洛兒這‘各個擊破’四字更是說到了點子上。

“待到那天,咱們如此如此……安排,管教他們有來無回!”

三女聽了他的計劃,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隻覺匪夷所思,妙不可言,當下一齊擊掌道:

“好啊!就這麽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