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拳之後,虎虎生風,威不可當,耳聽得“噗噗”作響,地下塵土飛揚。

豈知過了片刻,飛塵散盡,段拂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前麵,便好似從沒動過一般,又好似自己這數拳全部打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過進之腦中靈光一閃,驀地想起了一件事來,戟指叫道:

“你……你不是人……你……你是鬼……”

“恐怕你才是鬼罷!”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截斷了他絕望的叫聲:

“段賢侄,請你在旁觀戰,就由老夫出手來收拾這等背恩棄義,殘忍卑鄙的小人!”

一個人須髯飄拂,雙眉緊鎖,襯著他小山般高大威猛的身軀,尤顯得凜凜神威,不可逼視,卻不是李夢樓又是哪個?

段拂見李夢樓打話,躬身道:“老伯請。”一側身讓了開去。

李夢樓一言不發,雙目死死盯著過進之的胖臉。

過進之見了段拂身手,本已膽戰心驚,待見李夢樓上來應戰,不懼反喜。

他與李夢樓相交十數年,對他的武功家數自是熟知根底,自己雖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全身而退當不困難。

他本想得得意,抬頭撞上李夢樓噴火的雙目,不禁“激靈靈”均打個寒戰,勉強笑道:“恩兄……我……”

李夢樓不等他說完,開聲喝道:“囉嗦什麽?還不動手?”

這一聲發自丹田,如同雷震,滾滾地在水麵上散了開去,本來波平如鏡的水上不由得蕩起微微漣猗。

過進之本就心虛,被李夢樓這等威勢一嚇,不由得手足發軟,哪裏還敢去捋虎須?

當下“撲通”一聲雙膝跪地,連連叩頭道:“恩兄,我一時豬油蒙了心,起意害你,我不是人,我是豬,你饒過我罷……饒過我罷……”

口中一邊亂叫,雙手在地下亂抓**,鼻涕眼淚拖了一尺多長,直垂到地上。

關關夙**潔,見他將琴築弄得又是血,又是淚,肮髒不堪,不由得秀眉微蹙,心中難過。

李夢樓也鎖起兩道濃眉,眼見他這副令人作嘔的神情,想到前一刻他還英風豪邁,氣宇軒昂,心道:

好好一位豪俠,隻為了些黃白之物,弄到如此地步!

口中道:“起來!你看看你自己,但是甚麽……”

話未說完,隻聽耳邊“錚”的一聲微響。

他知道不好,應變奇速,忽地頭上腳下倒了過來,十二枚“青鋒釘”連成一條銀錢從他腿擋中間打了過去,直嵌入後麵的柱子之上,釘尾猶自微微顫動,這下當真是險到了極處,隻要他慢得一彈指的功夫,這十二枚青鋒釘此刻早將他透胸而過。

李夢樓怒發欲狂,吼道:“你死性不改!”雙手一撐,身子騰然而起,人在空中,雙腿連發,疾如閃電,招招直襲過進之各路要害,他除了七十二路“天絕掌”之外,另有一路武技喚作“秋風掃葉腿”,厲害處並不在掌力之下,隻是素不輕出,武林中知者極罕。

這時被過進之惹動了真火,出手再也不留情麵。

過進之雙手在地下亂抓

**,一下觸到尉遲景適才掉落的閃電錐。

他與尉遲景相交有年,深知這閃電錐除了近身撞擊之外,另有一功,錐身中空,其中裝有機括可連發一十二枚青鋒釘,迅疾無比,神鬼難逃,他口中邊亂說亂講,手上卻不管三七二十一,對準李夢樓扣動了機括。

李夢樓躲過偷襲,他方自一呆,下頦已中了重重一腳,這一腳力道奇大,“喀”的一聲,他頦骨已碎,整個人便被踢飛起來。

他人在空中,李夢樓卻也如影隨形,雙腿不離他前心要害。

隻聽“撲撲”連響,李夢樓連出十餘腿,俱都正正當當地踢中他的胸膛,這十幾腿勢疾力重,縱是一流的武林高手,也絕難挨住三四下,何況過進之心膽已寒,全然想不起運功抵禦。

段拂與李關關站在地上,隻見李夢樓神威逼人,須發戟張,有如一頭巨鳥在空中飛舞,都不由得心驚,隻聽得“喀喀”輕響,過進之的胸骨、肋骨也不知斷了多少根,“嗵”的一聲,他一個肥碩身形落了下來,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已是隻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了。

李夢樓隨之飄身落下,恨恨道:“你這奸賊如此死法便宜了你!”唾了他一口,回頭望見尉遲景的屍身橫臥在地,忍不住說道:“可惜了尉遲兄……”

一句話未說完,兩行清淚已順腮邊流了下來。

過進之倒在血泊之中,口唇微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兩隻眼睛隻死死盯在段拂臉上。

段拂道:“你要我過去?”過進之眨了眨眼睛示意說得對了。

段拂移步過去,過進之喘息半晌,拚盡全身的力氣低聲道:

“你……你怎……會……”

才說了三個字,便覺胸間劇痛,再也說不下去。

段拂雖也覺此人卑鄙狠毒,無可救治,但見他這副模樣,又忍不住惻然生憫,接下去道:“你要問我如何解開穴道的是不是?”

過進之眨了眨眼睛,滿是血汙的臉上現出一絲欣喜之色。

段拂歎了口氣,道:“當你向李老伯下拜之際,我便覺得有些蹊蹺,於是吸一口氣將身上穴道轉了過來,你那一指力道甚大,其實卻全然點在我的肌肉之上。

“我本想隱忍不發,看看究竟是誰人主使你下此毒手……唉……唉!弄成現在這樣,問不問也沒什麽分別了。

“你一生行俠仗義,末了卻以此收場,那也難怪別人,這就好好地去罷!”

過進之聽了他的話,一對眼睛本來已快要闔上,這時忽又睜得有如銅鈴一般,使出渾身最後的氣力,一字一頓地道:

“移……宮……換……穴……”這個“穴”字吐到一半,頭向旁邊一垂,就此斃命。

段拂心中重重歎了一口氣,回頭望見李夢樓默然垂首,麵上神情又是頹喪,又是哀痛,仿佛這一時三刻之間便老了十幾歲一般,他走上兩步,柔聲道:

“老伯,事已至此,哀悔無用,還是善後的好。”

關關本來一直偷覷著父親的麵色,又是擔心,又是憐惜,聽段拂這般相勸,不禁向他投來感

激的一瞥,舉步上前,牽住李夢樓的手,柔柔地道:

“是啊,爹爹,段公子說得有理。兩位伯伯一善一惡,同時死於非命,他們看著我長大。

“我心中也甚是難過,可是你老人家須得保重身體,我們總該找出是誰害你才對呀……”

李夢樓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抬起頭來,雙目射出熊熊怒火,“啪”的一聲,他一掌擊在碗口粗的欄杆之上,那竹杆“喀喀”連響,自中斷裂,幾塊殘片落入橋下的水中。

李夢樓凝思片刻,突地長嘯一聲,宛如虎吼龍吟,良久不絕,隻聽他呐呐地道:

“不錯,我定要知道是誰害我!我定要知道是誰害我。”

“是誰害我——”他猛地發聲大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將竹欄杆染得殷紅。

關關大驚失色,叫道:“爹……”連忙跑上前來,扶李夢樓坐在地上。

段拂搶上一步,右手搭上腕脈,過得片刻,低聲道:

“關關姑娘。請莫擔心,老伯隻是急怒攻心,身體並無大礙!”

關關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此刻正是夕陽西墜之時,絢爛的晚霞映在她掛著淚珠的嬌美臉上,有若奇花初胎,明珠照眼,豔麗不可言表。段拂心中不由一蕩,連忙低下頭去。

李夢樓張開雙眼,瞥了關關一下,溫顏道:“關關,爹不礙事……”旋即掙紮起身,向著段拂拜了下去,關關見爹爹如此,已約略明白他的用意,隨後也盈盈拜倒。

段拂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伸手相攙,口中道:

“李老伯,關關姑娘,這是何意?快快請起。”

李夢樓站起身來,長歎一聲,道:“段賢侄,我枉擔俠名,一日之中兩番遭人暗算,又兩番蒙你相救……我……我當真不知說甚麽才好。

“我雖然不濟,也稱得上闖蕩江湖三十載,從未栽過偌大跟頭。

“此番險些送掉了性命,卻連對頭是誰也搞不清爽!

“唉,我不如這就金盆洗手,去做個農夫山樵,再也不來問那些江湖恩怨!”

關關在父親身邊長到一十九歲,從來都見他俠骨柔腸,豁達豪邁,就是天塌下來也不皺一下眉頭,哪知今日出此頹喪之言,可見委實是心灰到了極處。

段拂沉吟道:“金盆洗手,急流勇退,那是我等江湖人想做而又難做之事。

“老伯你有此一念,小侄隻有佩服一途。

“然而從這一日遭遇看來,對頭驅動的盡是高人,竟連老伯你的知交好友也被他買動,出手加害,無論此人是誰,隻要有他在,老伯你的處境都甚是凶險。

“現下咱們在明,他在暗,他又如此處心積慮地算計於你,老伯你不了卻這樁心事,金盆洗手豈不也是枉然?”

所謂“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李夢樓聽了這幾句話,登時醒覺,笑道:

“我被氣昏了頭了,竟這這麽簡單的道理也想不到!好!

“李某就以萬貫身家、大好頭顱與這暗裏搗鬼的賊子周旋一番,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