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為時已晚,胡六奇這一劍來得何等快捷,他雖讓過寶劍正鋒,免了一劍穿心之厄,那口劍還是自他肋骨之旁穿過,硬生生將他插在了石壁之上。

胡六奇一擊得手,心頭狂喜,陰惻惻一聲冷笑,道:“段賢侄,胡伯伯在此,你納命罷!”

左手仍持著劍柄,右掌抬起,運起十成功力,猛向段拂前胸拍去,使的正是“降龍十八掌”中威力遠大的一招“潛龍勿用”。

段拂雙目一閉,暗歎一聲:罷了罷了!

我受他所騙,將降龍十八掌盡整傳了與他,到頭來還是死在這降龍十八掌之下!

鄧爺爺,關關,湄兒,傅洛兒。

我對不起你們!爹,娘,你們的大仇,孩兒隻有來世再報了……

胡六奇的右掌離段拂前心隻有三寸之遙,便在此時,他的身後傳來“轟”的一聲巨響,便好似數百斤火藥同時炸響一般,山洞中登時石屑紛飛,塵土激揚。

胡六奇被這聲巨響震得全身一顫,本能地回頭望去,塵煙散處,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如小山一般矗立眼前,一張自發白須、神威凜凜的麵龐乍然出現,隔著煙塵冷冷地瞪視自己。

這個身影,這張勝自己十幾年來是看得熟了的,可是不可能是他!

怎麽可能是他?

怎麽會是他?

他揉了揉眼睛,不錯,是真的,不是幻象。

眼前這人明明是被自己親手挑斷了手筋腳筋,洞穿了琵琶骨,武功全廢,在水牢中關了兩年,適才又在兩重鐵籠中苟延殘喘、奄奄待斃的鄧九公!

此時此刻,縱使將天上地下,雲中海底所有的驚訝集中起來,也絕比不過他一個人的驚訝之甚。

因為這確實沒有可能,實在沒有可能,絕對沒有可能,簡直是太沒有可能了……他愣了。

顧湄愣了。

傅洛兒愣了。

連一直在地下龜縮著咬牙忍痛的丁同和龍有翼也愣了。

幸好,段拂沒有愣。

他立掌如刀,奮起全身氣力,向胡六奇握劍的左手切了下去!

“喀”的一聲輕響,胡六奇但覺腕上奇痛,這時方才醒悟過來,痛呼一聲。

在段拂這一斬之下,他的腕骨已碎成齏粉,當下右掌猛力向前一送,淩空一個筋鬥翻出五尺有餘。

段拂受了他這一掌,胸中氣血翻湧,五髒六腑登時劇震,喉中一甜,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已是他受的第四次重創,鮮血本已染透了臀部、腿部和肚腹,這一大口鮮血更是噴得前襟上淋淋漓漓,他整個人便如同從血汙池中撈出來的一般。

可是他精神大振,因為倚天劍已到了自己手,因為胡六奇傷得也已不輕,因為強弱馬上便可易勢!

胡六奇翻出戰團,便知不妙,鄧九公這老鬼複出,雖然眼下還沒出手,但隻要他有兩成功力,自己便是九死一生。何況自己離了倚天劍,那便等於失了護身符,段拂傷得奇重,可他若有一劍在手,隻怕先到鬼門關報到的反而是自己了。

這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他右手在地下一撐,強忍著鑽心疼痛,旋風一般卷了回來。

可惜晚了,縱然他比旋風更快,也還是晚了。

一截冰涼的劍尖分毫不爽地抵上了他的喉頭,兩道比劍尖更加冰冷的目光射在了他的臉上,一個比千載玄冰還要冷的聲音傳入了他

的耳朵“胡伯伯,你輸了。”

胡六奇大驚後躍,接連三大步退出兩丈有餘。他雖身有殘疾,隻有一條腿管用。

但縱躍之際靈便至極,比兩腿齊全的輕功高手更勝三分。

可是沒有用,段拂的手中劍尖有如附骨之蛆頂在他的喉頭之上,不深一分,也不淺一分。

到此地步,胡六奇終於明白自己的武功比他差得太多,不由得麵色沮喪,慘然道:

“你殺了我罷!”

段拂劍眉一軒,挺劍便要刺下。他身受重傷,現下已是強自支撐,隻要胡六奇稍有喘息之機。

自己等這幾條性命終究還算不得是自己的。

便在此時,一個聲音冷森森在他身後響起“放了他!你殺他,我就殺她!”

段拂吃了一驚,手中劍便不刺下去,回頭望時,石門不知何時已寂無聲息地打開,門口立著一男一女兩條身影,背對月光,卻看不清楚麵目。

段拂倒抽了一口冷氣,脫口問道:“是誰?”

那人嘿嘿一笑,道:“是我,還有你的小媳婦兒!”說著向前跨出一步。

段拂眼前現出了兩張臉,右邊那張豔若桃花,鳳目含愁,楚楚可憐,清麗難言,正是本該在山下客棧中等候的李關關。

左邊那張臉灰撲撲的,枯如樹皮,與關關的嬌豔俏麗相形,尤顯得醜怖可怕。

段拂驚詫莫名,但旋即寧定,淡淡地道:“原來是莫長老,神通不小啊!你也巴巴地趕來趟這趟渾水了?”

莫劍雄咧嘴一笑,忽地提氣喝道:“幫主,動手!”

自他出現那一刹那,胡六奇就心頭狂喜,蓄勢以待,沒等他把話說完,將頭霍地向後一仰,左手提拉,右手疾拍,同時飛足反踢,這一拉一拍一踢招式尋常,力道卻大得出奇。

已是“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武學,毫不花俏,卻極為實用。

莫劍雄見了,不由得衷心欽佩,暗暗喝了一個大彩。

可惜在段拂手下,胡六奇畢生精研苦修的武學竟是一錢不值,隻見眼前青光連閃,血光四濺,胡六奇雙手小指俱被倚天劍削掉,鞋皮也被砍掉了一截。

他痛得直抖,但全身忽地僵直,擺出一個進退不得的姿勢,卻是段拂內力透過劍尖打入,封了他前心的“神封”,小腹的“關元”二穴,這還是段拂忌憚關關落在莫劍雄之手,否則任一劍取他性命都是易如反掌。

莫劍雄所謀不成,霎時間換了一副嘴臉,涎臉笑道:

“段少俠,且莫動粗,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你放過胡幫主,並答允不再找我們尋仇。

“我就放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給你。這筆買賣還做得過罷?”

段拂淡淡地道:“我若不放,你將如何?你敢下毒手麽,下了毒手之後,你自量能出得去這個門檻麽?”

莫劍雄不禁一呆,他打的一副好如意算盤,以為隻消自己手中有了人質,一切麻煩便即迎刃而解,不料段拂如封似閉,又將麻煩推給了自己。

他隻覺自己的腿微微發顫,但事已至此,不能退縮,隻好硬著頭皮揚揚原本頂在關關後心的短劍,獰笑道:

“那咱們就一拍兩散,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段拂見他色厲內荏,心中已有了底,微笑道:

“是不是一拍兩散,咱們走著瞧。你怎麽會抓來關關的?”

劍雄見他態度和緩,心中一寬,道:“今天白天你們上山,就有山下弟子稟報來說,山下客棧住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客。

“我奉幫主之命下山查看,原來卻是老相識,於是等到半夜才下手,將她請上山來……”

段拂心中慚愧,自己等太過低估了丐幫的實力和胡六奇的陰險細密,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道:

“卻不知是如何下的手?是下的蒙汗藥嗎,還是用的雞鳴五鼓返魂香?”

他知道關關武功遠在莫劍雄之上,莫雄劍用強絕不能得手。

莫劍雄被他猜中,老臉一紅,作聲不得。

此時段拂臂傷腿傷愈來愈痛,隻覺渾身氣力正一絲絲離己而去,他知自己再無氣力與他多作糾纏,微笑道:

“胡六奇害我鄧爺爺在先,欺我害我在後,這人我是不會放的。

“不如這樣,你救你的人,我救我的人,大家看誰運氣好些罷!”

右手一抹,掌中赫然放著一黑一白兩顆圍棋子。

莫劍雄一怔,低聲吼道:“你敢動一動,我這把劍就刺下去了!”

段拂微笑道:“這是何必呢?我這棋子又不打你,不過是近來手法生疏,練習一下準頭罷了。”

“了”字出口,中指連彈,“錚錚”兩響,那兩顆棋子果然扶搖而上,直奔石洞頂壁而去。

莫劍雄見棋子果然不是打向自己,心寬之餘,也是納悶不已,雙目不由得本能地向上望去,隻見那兩枚棋子雖然同時發出,卻有先後之別,一個飛,一個趕,雖是小小的死物,卻大有天矯靈動之氣。

那枚黑子在白子後麵數寸之地,待到了在石壁上一撞,倒飛而回,那黑子忽地速度加快,半途裏將白子追上,“嗒”的一聲輕響,二子在空中撞得粉碎。

莫劍雄也是武學高手,見段拂的暗器功夫這等出神入化,不由得心曠神怡,情不自禁高聲喝道:“好啊!”

彩聲出口,驀地裏肚腹一涼,適才還頂在關關後心上的那柄短劍不知怎地倒掉了頭,全然刺入自己身體之中,直沒至柄

在這一瞬之間,他感到的竟不是痛苦,而是無比的驚駭和恐懼,戳指道:“你……你……”一個身體已軟軟地癱了下去。

關關抽出短劍,恨恨地啐一口道:“你這奸賊!如此死法,便宜了你!”

適才段拂以兩枚黑白子引開莫劍雄的目光,左手中的兩枚棋子已無聲無息地打了出去,帶著股真力撞上關關身體。

他用的正是“七事神功”中“棋字門”的功夫,圍棋子打穴的功夫在武林中本不罕見,但鄧九公傳授的這門手法卻另有神妙之處,正用可以打“穴”反用可以解穴。

段拂逆運真力發出棋子,雖然著處並非關關被點的穴道,但真氣鼓蕩,沿著經絡迅即無比地遊走一周,遇有窒滯,自然衝開。

關關穴道一解,旋即便出“花字門”,中“倒折梅”的手法,反腕將使劍刺回。

莫劍雄害人不成,反而死在自己劍下,也算是報應不爽。

段拂煞費苦心一擊成功,這口氣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搖晃了幾下,踉蹌欲倒。

關關見狀一驚,“當啷”一聲,將短劍擲在地上,高聲叫道:“拂哥哥?”拔步奔來。

正在此時。原來屹立不動的鄧九公忽然“啊”地一聲大叫,一股血箭自他口中噴簿而出,翻身跌倒塵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