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探手於懷,掏出一個小瓶,用牙咬去瓶塞,將其中幾十粒小藥丸盡數倒入他的口中,另一手在他胸上一磨一提,待他全然吞入肚中,才放開手,淡淡地道:

“我這‘斷腸腐骨丸’煉製不易。不過你老兄大有身份,適才對我說話倒也老實,這幾十顆丸藥就全給你吃了也沒關係。

“待會兒你若害怕,或想壞我的事,那也由你。倘若我有意外,這幾十顆藥在你肚中搗騰起來,一個時辰之內必定無救。

“到時你肉爛見骨,麵目全非,但也說不定有人待你情深意重,識得你是秦白鷗長老將你風光大葬也未可知。”

秦白鷗驚絕駭絕,那真是麵無人色,慘不忍睹,眼見這一瓶藥被自己盡數吃下,哪裏還有假的?

事已至此,自己再沒第二條路可走,隻好恭恭敬敬地道:

“在下不敢,在下一定盡心竭力,輔助少爺成功。”

段拂微微笑道:“那是最好,走罷!”

他給秦白鷗前後吃下的哪裏是甚麽“斷腸腐骨丸”那不過是在山上藥材鋪配過的“巴豆大黃丸”罷了,巴豆大黃均是瀉藥,常人吃了,短時間內腹痛如絞乃是必然。

秦白鷗隻粗通藥性,又受他威勢勢所懾,哪裏有暇詳細體會其中分別?

當下躬身在前頭帶路,就是對自己親娘老子也沒這般恭敬過,唯恐觸怒了這位小爺,倘若事情辦成之後,隻因自己態度不佳而得不到解藥,這條老命豈不是送得冤枉之極?

段拂這時脫去了夜行衣,露出本身裝束,二人一前一後,大搖大擺向前直行。

路上逢有丐幫當值的弟子,見到他們兩個都是躬身行禮不敢多問。

君山地盤廣大,秦白鷗住在西邊,刑堂水牢設在東邊。

兩人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處小山前麵。

秦白鷗伸手在正對麵的山石上“啪啪,啪啪,啪啪”擊了六下,又到頭上方的一塊凸起處掀了兩掀,“吱呀”一聲山石上現出一個尺許見方的洞口,一個人在裏頭甕聲甕氣地道:“暗號!威震——”

秦白鷗接口道:“四方。我起秦白鷗,奉幫主之命提一名要犯,給我開門!”

裏麵人道:“是,是!”不知扳了甚麽機關,半個山石向旁邊滑去,竟然寂無聲息。

石上現出一道門戶,段拂跟在秦白鷗身後,昂然直入,甫踏進去,山石又合上了,正是一絲縫隙也無。

前方是一條狹長地道,兩旁石壁上稀稀落落燃著幾根火把,甚是昏暗,兩人長長的影子射在石壁之上,看來頗為妖異。

段拂膽氣豪邁,此刻卻也不禁凜凜然有危懼之意。

兩人走了一刻,前方又被石門封死,秦白鷗依前施為,裏頭有人問道“暗號。威震——”

秦白鷗道:“山河。我是秦白鷗……”

如此這般過了四重門戶,暗號俱各不同。由“威震四方”、“威震山河”、變作“威震武林”、“成震天下”。

段拂心道:丐幫刑堂蹤跡隱秘,戒備森嚴,果然名不虛傳,若非有秦白鷗做暗線,自己縱然偷聽到一點線索,那也是過了第一重,過不了第二重。

看來這胡六奇卑鄙險惡,不過在刑堂上煞費苦心,倒是被他整治得好生興旺。

他一頭想

一頭跨入第四重門戶,藉著微光看去,一望之下,不由大怒。

自己與秦白鷗兩人站在一條石道上麵,兩邊均是齊腰深的水。

十數根細鐵鏈從山洞頂部垂下來,下端吊著鐵籠。

那鐵籠方圓隻有尺半見方,若是昂藏七尺的男兒被囚在其中,隻好把手腳縮作一團才能容身,再加上下半身全然泡入水中,其難過之極不言而喻。

段拂牙齒咬得一響,心道:

這種鐵籠明明是裝野獸用的,胡六奇這狗賊恁地無禮,竟將鄧爺爺囚在此處,單這一項,便是罪無可恕!

他一個鐵籠一個鐵籠地尋找過去,隻見十幾個鐵籠中倒有一半裝著人,不過籠中人抱頭縮作團,卻看不清麵目。

再走幾步,一個蒼老、低沉、嘶啞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拂兒!天哪,拂兒,真的是你麽?”

這聲音雖在靜夜中聽來也是極低,但段拂耳邊卻似憑空起了個炸雷一般,他猛地哈下腰去、隻見鐵籠中一個枯瘦老者正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她須發俱白,亂蓬蓬地垂下來,擋住了麵目,但這聲音是鄧爺爺無疑。

段拂不暇多思,長袖飛出,正卷在鐵鏈中央,將那鐵籠扯向自己這一邊。“當”的一聲,鐵籠與石板相撞,火星迸出,段拂另一隻手早從鐵籠的縫隙中伸了入去,鄧九公用兩隻鳥爪股枯幹的手將它緊緊攥住。

兩人二手交握,四目對望,淚水齊齊從麵頰上流了下來。

段拂眼見當年英風豪邁,神采矍鑠的一代宗師被胡六奇折磨成這般衰邁模樣,又是憤怒,又是難過,叫得一聲“鄧爺爺,拂兒來遲了”,便即喉中哽咽,胸中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也再說不山口。

鄧九公老淚縱橫。緊緊抓住他手不肯放開,口中隻翻來覆去地道:

“拂兒!好孩子!拂兒!好孩子!老天開眼了,我還能見你一麵!”

秦白鷗看得心急,畏畏縮縮地道:“少……少爺,夜長夢多,救人要緊。”

他倒不是存了甚麽好心,隻是唯恐段拂救不出人來,自己這條老命也要陪著送在裏麵,這筆買賣可是大大的作不過,竟爾全心全意地為他們打算起來。

段拂得他一言提醒,當即醒覺,伸手到籠門處一摸,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鐵籠四周以碗口粗細的鐵鏈纏繞。

上麵加了七八斤重的鐵鎖,摸摸柵欄,俱都有兒臂粗細,赤手空拳如何弄得開?

轉頭向秦白鷗道:“拿鑰匙來!”

秦白鷗苦著臉道:“我……我沒有……”

段拂不待他說完,截口道:“那麽叫看守的人進來!”

秦白鷗臉容更苦,道:“他們也都沒有,這裏犯人的鑰匙都歸胡六奇一人掌管……”

段拂又急又氣,喝道:“你怎不早說?”

秦白鷗嚇了一跳,忙道:“少爺恕罪,我以為你神通廣大,必有救幫主出來的法子……”

段拂“哼”了一聲,不再跟他多說,心中暗自後悔,沒料到此處布置得這等周全,可惜那把倚天劍自己又埋回了風清揚墓中,否則以它切金斷玉之利,這鐵籠縱然堅實,也必可破。可眼下怎麽辦?就這麽罷手了不成?

鄧九公先前見了段拂,心情激蕩,此刻已恢複了一代宗匠

的鎮靜氣度,他緩緩放開段拂的手,淡談地道:

“拂兒,莫要憂心,我能見你一麵已經滿足,現下我武功盡廢,手足殘疾,縱使出去也是廢人一個,在這裏和到外麵又有何分別?”

段拂急道:“那怎麽成?”心念電轉之間,已有計較,伸手自懷中掏出一口柳葉飛刀,將刀按在懸掛鐵籠的鐵鏈之上,運力一轉,“喀”的一聲,飛刀斷折,鐵鏈卻隻出了個缺口。

連試三柄,均是如此,他本想憑自己內力以弱攻強,豈知二者雖然質地仿佛,但薄厚相差過於懸殊,未能奏效,刹那之間他已急得滿頭大汗。

鄧九公武動雖失,胸中武學修力尚在,眼見段拂失利,略一思忖,已明其理,道:

“拂兒,欲斷鐵鏈,不可用硬力,而要以無厚入有間,找準關節,手上須守著‘空’、‘鬆’、‘朦’三勁。”

段拂人既聰明,武功又高,微一沉吟,喜道:“拂兒明白了!”

“嗖”的一聲,掣出第四柄飛刀,將刃口在鐵鏈上飛快旋轉數周,力道若有若無,若虛若實,“嚓”的一聲輕響,鐵鏈果然斷了一股、段拂喜道:“這法兒成?”

依前施為,數轉之間,另一股鐵鏈也即斷折,秦白鷗在一旁見了。

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連口水流下也自不覺。

段拂俯下身去,那膀運起神力,喝一聲“起”,那鐵籠連同鄧九公的重量無慮七八百斤,他竟舉手之間扛在肩上,抬頭道:“鄧爺爺,我扛你出去再說。

也不待鄧九公回答,拔步便行,秦白鷗懵懵懂懂地跟在後麵。

行不數步,鄧九公忽道:“小心!”段拂一驚止步,兩把快刀從他麵前半尺處交插壁下,委實險極,卻是兩名丐幫弟子在旁偷襲。

段拂知道對方已覺異動,事態緊急,哪裏還容他們再出第二招?

“騰騰”踢出四腳,頭兩腳踢去那兩柄剛刀,後兩腳踢去那兩名弟子穴道,他雖肩上負有恁大重量,這幾腳仍是靈動無方,與空身無異,那兩名弟子武功也算不弱,但還沒看清來路,悶哼一聲,便即跌倒。

秦白鷗急道:“快闖!他們若已察覺,啟動門戶機關,咱們就誰也出不去了!”

他縱不說,段拂又豈有不知?這是正所謂熨帖,自己稍有延遲都可能陷身其中,任人宰割,當即展開輕身功夫,有若飆風一般向前卷去。

每奔數步,雙足向兩旁一踢,便有兩名隱藏伏擊的丐幫弟子翻身倒下,如是者凡十七次,連同開始那兩人共是三十六名快刀手,這些人都是一招未出便已受製。

這時秦白鷗已扳動第三重門戶的機關,“軋軋”聲響,石門洞開,段拂閃眼看去,不禁吃了一驚,隻見前方站著一群丐幫弟子,各持長劍,麵色肅然,一言不發。

他拿眼睛一瞄,知道這一關駐守的也是三十六人。

隻是他們站的東一簇西一簇,似乎雜亂無章,卻又似乎藏著甚麽陣勢變化。

鄧九公在頭上“哼”了一聲道:“拂兒!先放我下來。”

段拂知道帶他硬闖這一關不太可能,心中發愁,臉上神色不動,緩緩將籠放下。

鄧九公道:“胡六奇這賊子,當真了得,竟訓練了這麽多人監守此地,嘿嘿,那也太瞧得起我老叫化了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