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正是飛馬鏢行的總鏢頭“賽典韋”茅天龍。

他適才這一拳乃是“三十六路闖少林”中的高招,使上了九成力,哪知對方眉不抬,眼不動,單靠腕力便將這一招解了,自己還被甩出七八步去。他一驚之下,初出來的那股氣勢登時餒了,雙手一抱拳道:“朋友是哪一路的?先請教個字號?”

他能做到長沙城最有勢力的總鏢頭,不但手下來得,為人也八麵玲瓏,見風使舵,這兩句話說得不卑不亢,既占住了自己身份,又沒失了敬意。

段拂心道:一來我要打聽心中之事,軟求定然大費周折,二來要尋他晦氣,為長沙城的老百姓出一口惡氣,那就更加不用客氣了,想到此處,哈哈一笑,道:

“小爺也姓茅,這名字嘛說出來多有得罪,不說也罷。”

茅天龍雖覺他態度傲慢,但聽說他也姓茅,心頭反而一喜,笑道:

“原來朋友也是姓茅,那咱們是一家人了,大名但說無妨,小弟洗耳恭聽。”

段拂一笑道:“茅總鏢頭快人快語,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下名諱乃是兩個字,第一個字是祖,第二個字是宗。”

茅天龍見他笑語儼然,渾沒想到其中有詐,喃喃道:

“第一個字是祖?第二個字是宗?茅祖宗?”

轉念之間,勃然大怒,提氣喝道:“你這是甚麽意思?這不是來討老爺便宜的麽?”

段拂淡淡地道:“不錯,小爺就是來討你便宜,你能怎樣?”

茅天龍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喝道:

“你小子找死?”回手掣出兩杆爛銀短戟在手,一左一右,迎麵戳來。

他外號叫做“賽典韋”,在這兩杆爛銀短戟上著實下過苦功。

這時知道對方厲害,一出手便是絕招,力道也提至了十二成。

段拂嘿嘿一笑,徑來搶他手腕。茅天龍心頭一喜,暗道:

你不知我這雙短乾的厲害,我的月牙刃一翻,不把你的狗瓜子割下來才怪!

說時遲,那時快,他手腕一擰,短戟的月牙刃倒翻上來,斜切段拂脈門。

這一招變得甚快,攻中帶守,果然不凡,段拂不禁暗喝聲彩,化抓為掌,搶先一步切上他的手腕。

茅天龍隻聽對方喝聲“撒手”,接著雙腕一麻,兩柄短戟脫手飛出,接著咽喉上一涼,卻是段拂在空中截下他的雙戟,反手抵中他的要害。

茅天龍心中一寒,沒想到自己苦練數十年的功夫,到了人家手下竟然一錢不值,半招之內便即受製,當下強打起精神道:“朋友,你待怎樣?”

段拂道:“簡單得很,有三件事要請茅總鏢頭答允。”

茅天龍道:“何事?”他這時聲音發顫,中氣虛弱,哪裏還有半點昔日的威風?

段拂道:“第一件,茅總鏢頭是此地武林中的頭麵人物,在下要請教丐幫的湖南分舵坐落何處?舵主姓甚名誰?形貌怎樣?”

茅天龍一聽問的原來是這樣簡單的問題,當即精神一振,道:

“要說此事,在下確然知悉。丐幫分舵離此不遠,稍停在下可親領老兄前去,至於他們的舵主嘛。

“先前叫做‘神龍見首’金阿三,此人慣會玩蛇,一般人隻見他的蛇頭便即無幸……”

段拂喝道:“我問你現下的舵主,說先前的幹什麽?招供

麽?”

茅天龍本想說得詳盡一些,以討好對方,豈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灰著臉道:

“是是,眼下這舵主是兩月前派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名叫錢獨鶴,又瘦又小,一雙三角眼。”

他有了適才的教訓,三言兩語,扼要說盡,再也不敢多囉嗦一個字。

段拂早有七八成料到那老兒必是此地的分舵主,得到證實,心頭一喜,道:

“這件就罷了,第二件,我要借你一點東西,警告你以後不得在長沙城中橫行霸道,欺壓百姓!”

說著話,右手一翻,“嗤”的一聲輕響,茅天龍的左耳已被割了下來,血出如注,流了滿麵。

茅天龍痛得嘴唇發白,卻又不敢叫嚷,隻恐怕觸怒了這個煞星,另外一隻耳朵也跟去作伴。

他一張臉本就蠟黃,這時更添了三分金紙之色,比之廟中羅漢倒也差不了多少。

段拂道:“第三件,要你拿出五千兩黃金來散給長沙城的百姓,三日之內務必散盡,否則我必回來取你狗命?”

茅天龍沉吟不語。

他天性吝嗇,適才雖被割了一隻耳朵,但那不是自己用錢買的,倒也不如何心疼,聽說要他拿出五千兩黃金來,卻比挖去一塊心頭肉更難過三分。

段拂見他猶豫,右手銀戟緩緩上移,指在他一隻眼皮上,笑道:

“你若心疼,不拿也可。以你這大鏢頭的身份,一個眼珠子當可值上一千五百兩黃金,兩個便是三千兩,另外麵千兩不太好辦,馬馬虎虎便拿兩隻手來湊數罷!”

他銀戟微微一送,茅天龍禁不住打個寒戰,他縱使再吝嗇十倍,也不敢拿自己的雙眼雙手來開玩笑,連聲道:“我給,我給!”

段拂一笑收戟,料想他也不敢玩甚麽花樣。

“當啷”、“當啷”兩聲,將雙戟擲在地上,伸手捏住他的後頸,笑道:

“茅總鏢頭很識時務,當得起俊傑二字,現在帶我到丐幫分舵去罷!”

茅天龍明知他在諷刺自己,但好話聽在耳中,總覺心中熨帖,才要出口謙遜幾句,隻聽段拂喝道:“快走,別掉槍花!”

他隻覺後頸上微一受力,骨頭便即“咯咯”作響,直有欲斷之勢,謙遜之語已到了口邊,又“咕嚕”一聲咽回肚中,掉頭便行。在如此有力的威迫之下,哪裏還有不乖的?

兩人出了飛馬鏢行,左拐右彎,走了約摸有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小巷盡處。

段拂閃眼看時,迎麵是一座四進的老宅,看樣子沒有八十年也有六十年,舊得屋瓦都昏了。

宅子雖舊,地方卻大,前後四進院子,雖有破落之像,氣勢卻是端嚴雄偉。

段拂道:“是這裏麽?”

茅天龍忙不迭地道:“正是正是,以前金阿三當舵主時我就來過,現下錢獨鶴當上舵主,我們在一起喝酒練武,那是決計不會錯的……”

段拂心道:你們原是一丘之貉,當然錯不了。順手點了他穴道,將他拋在一邊,自己上前拍了拍門。

他雖心急如火,憤恨難平,但此處乃是丐幫在湖南省的分舵,象征著丐幫在一省的最高權力,思來想去,還是先禮後兵,不要莽撞的好。

過了片刻,裏麵無人答應,段拂心頭火起,雙掌齊出,一招“履霜冰至”擊了過去。這扇門尚不及鏢行的大門堅固,受他雙掌一擊,登時脫鈕飛

出。

段拂昂然直入,開聲喝道:“無膽鼠輩,有種的給我滾出來!”

他這一聲運足了中氣,好似春雷滾滾,隆隆地在屋頂上散了開去。

四周仍是寂然,便好似偌大的屋宇中一個人也沒有了,透著異樣的陰森可怖。

段拂怒極,喝道:“錢獨鶴,趕緊給我滾出來,否則小爺怒將上來,一把火燒了你的臭院子,把你碎屍萬段!”

喝聲之中,他拳打腳踢,當先這幢屋子門窗齊飛,牆上也現出幾個尺餘見方的大洞。

正在此時,遠遠傳來了一個嬌柔的聲音:“啊喲!公子爺再打下去,連座山也讓你打塌啦!”

這聲音又清又糯,隱隱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磁性,字字之間有如大珠亂碰,清脆動聽。

段拂乍聽之下,本能地以為是顧湄,險些喜極而呼,但微一凝神,便知不是。

這聲音甚是年輕,而且咬字不準,帶著一種奇異的曲折,與顧湄那種柔婉中寓剛毅的韻味全然不似。

他一驚之下,轉過頭去,不禁有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在當地。

一個俏生生的影子立在五十步開外,老遠先看見一頭金發披垂兩肩,與日色交相輝映,熠熠生光。

她衣飾也極為怪異,雪白的雙肩露在外麵,一排大長扣子由胸至腰,係得密密層層,腰身處緊緊箍住,有如嫋娜柳枝,風吹欲折。

底下是一個碩大無朋的裙子,方圓足有四五尺,好似一張巨型荷葉倒扣過來,散散地罩著,也不知底下是用甚麽東西撐起來的。

手上卻捏著一把像牙折扇,那隻手瑩徹玲瓏,白得好似透明一般,與扇柄全無分別。

往臉上看,這少女年齒甚稚,也隻在十六七歲上下,高鼻深目,雙眼中透著海水般的碧藍。

隻這麽一站,雖在青天白日之下,渾身竟如籠著一層淡淡的煙霧一般,好似明漪絕底,奇花初胎。

刹那之間,段拂腦海中現出“煙視媚行”這四個字來,旋又覺得不妥,這少女沒有桃花的明朗爽快,也沒有顧湄的嬌媚婀娜,但在她稚嫩天真的容色之中,卻似乎蘊藏著一般沛莫可禦的巨大魅力,使人為她赴湯蹈火,九死不悔。

段拂千想萬想,萬想千想,就是怎麽也沒想到這處偌大的丐幫分舵一個叫化子也沒看見,出來的竟是這樣一位美麗得出奇,妖嬈得古怪的異國女子。

他揉了揉眼睛,不是幻覺;抬頭看看,青天白日,也絕不是做夢,可是這景象太過匪夷所思,一時三刻之間委實無法適應,不由得怔在當地,作聲不得。

那少女見他發呆,格格一笑道:“公子爺,幹嘛生這麽大的氣呀,說出來給我聽聽,成不成?”

段拂聽她雖有數音不準,幾字不清,說的倒是道地的京片子。

心道:怪不得適才聽他說話有些古怪,原來她並非本國人。

可是一個異國美人怎地說得這樣流利的中國話,又怎樣到這長沙的丐幫分舵,卻是百思而不各其解了。

他縱然謹慎,對這笑語盈盈的稚齡少女也絕無提防之意,微一凝神,含笑道:

“不敢動問姑娘,這裏可是丐幫的湖南分舵麽?”

那少女眉頭一皺,道:“是啊!你既闖到這裏來,又怎地問我?”

段拂道:“別人帶路引我來此,我也不能肯定。這裏有位錢獨鶴,姑娘你可識得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