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見顧湄對自己笑得溫馨,心頭一甜,問道:“怎麽?”

顧湄含笑不語,兩人默默對坐。

涼風吹來,花草的清香將他們包裹在中央,不知不覺地,顧湄向段拂的身旁依偎了過去,段拂摟住了她柔美的肩頭,一切都是那樣自然,不帶絲毫勉強,就好似上天生下這對俊美的少男少女,就是為了這一刻,讓他們以這樣相偎相依的姿態出現了……

不知過了多久,段拂低呼了一聲:“湄兒!”顧湄全身一震,眼眶中登時溢滿淚水,抬起臉道:“你叫我甚麽?”

段拂道:“怎麽了?我叫你湄兒呀!不喜歡麽?”

兩滴又大又圓的淚珠從顧湄雙頰滾落,隻聽她顫聲道:

“喜歡,怎麽會不喜歡呢?二十多年來從來沒人這麽叫我,湄兒,湄兒,這兩個字真好聽,你能再叫一遍麽?”

段拂輕輕地道:“湄兒!湄兒!”一個溫香軟玉的身子撲入懷中,一雙柔若無骨的臂膀環上頸項,兩片滾燙的嘴唇吻上了自己。

段拂隻覺她的身體微微顫抖,一股幽幽的女兒體香送入鼻端,這種情形自己似曾經過,那該是自己失去記憶之前的事了,那個人是誰呢,一角綠色的羅衫,一雙含幽帶怨的鳳眼,像天邊的流星一般墜落,再也找尋不到……

意亂情迷,情迷意亂,又是意亂情迷,不知道過了多久,兩個人緩緩分開。

段拂撫摸著她絲緞一樣的肌膚,顧湄臉上一紅,幽幽地歎了口氣道:

“你說。這不是夢麽?這真的不夢麽?我終於能遇見一個好男人,能躺在他的懷裏,和他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我以前恨遍了男人,瞧不起男人,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

她的語聲越轉越低,喃喃地道:“老天呀老天你總算待我不薄,我還能要你做甚麽?再要的話上連你也下會容我,是麽?”

她披起白色紗裙,翩翩起舞,刹那之間,滿天滿地都是她清脆的笑聲。

段拂呆呆看著,不由得癡了,心中隻想:

湄兒好像仙女一樣,可是什麽樣的仙女會比湄兒更好看?

兩個人蜜意柔情,款款不盡。

走得更加慢了。

那餘人傑早就垂涎顧湄的美色,眼見她與段拂笑語嫣然,親密無間,不由得妒火中燒,肉體的疼痛之處,更增加了一層苦楚。

三人行得雖慢,可是這十六裏坪離長沙實在太近,到得第三日上午,終於進了長沙城。

湖南省古代屬於楚地,素稱蠻荒,但人傑地靈,物華天寶,實是非同小可,到得明代,已是國內有數的富庶繁華所在,雖無蘇杭二城那樣的“人間天堂”之譽,也無南北二京的宏壯奇觀,卻另有一種豪邁闊大的氣象。

兩人從南麵的翠華門進城,果然是通部大邑,非同凡響,隻見街道上人如潮水,馬似驕龍,兩旁金釘朱戶,畫棟雕欄,巍峨壯麗,光耀隘目。

兩人都是看得好生喜歡,對視一眼,已明白對方心意,笑道:

“那就在這兒耽擱兩天,看看人物風景,又有何妨?”

話音未落,餘人傑的腳下似被甚麽東西一絆,一跤跌倒,骨碌碌滾了開會。將道旁一個蹲著的乞丐撞了個筋鬥。

段拂搶上將餘人傑提起,對那乞丐道:“老兄,沒撞壞罷?覺得怎樣?”

那乞丐麵黃肌瘦,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聽得段拂問起,哼哼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段拂一笑,也不和他羅唕,擲下一錢銀子

,拖著餘人傑向前走去,顧湄跟在身後,三人來到黃泥街路西一處名叫錦華居的大酒樓,要了兩間上房,照例將餘人傑點了穴道,扔入其中一間。

兩人出來到樓下點了幾個菜,命小二送上幾斤好酒,邊喝邊談,邊賞玩風景人物。

這時正是已未午初,日頭火辣辣地照上來,塵上生煙,楊柳樹都耷拉著頭,但錦華居這座酒樓蓋得甚好。

接的都是四周山上吹來的涼風,小二奔來奔去,到處酒下清涼泉水,也有降溫之用,比之外間那種難當酷熱,這裏真好似天堂一般。

兩人對飲數杯,顧湄忽然叫道:“啊喲!”段拂嚇了一跳,道:“怎麽啦?”

顧湄道:“剛才餘人傑撞了那乞丐一下,其中必定有詐!

“他是郴州的分舵主,這裏又是兩湖丐幫的大舵頭,適才那一撞,必是求人救他來著!”

段拂微微一笑,喝了半杯酒,道:“這一點我原也想到,隻不過諒他也搞不出甚麽鬼來。縱使兩湖丐幫的高手齊至,咱倆又怕了他們不成?

“莫如趁此機會見識一下丐幫人物,倘若也和餘人傑一般蠻橫下流,不講道理,就教訓教訓他們便了。”

他這番話聲音也不算大,但話音未落,鄰座已有人陰陽怪氣地道:

“吹得好大的氣兒!連丐幫高手也以不放在眼中,老子就在這裏,你來教訓教訓看啊!”

兩人一驚回頭,隻見鄰近座位上坐著一年老丐,眯著一雙三角眼正自上上下下打量自己。

段拂看這情狀,知道自己說話不太謹慎,被幫中高手挑了眼,連忙起身道:

“小子出言無狀,老丈莫怪。”

那老丐見他居然賠禮,倒也大出意料,眯著眼睛道:“你姓安?”

段拂心中一凜,自己冒姓安這件事沒幾人知道,他怎麽一言揭破?當下戒心頓起,淡淡道:“正是。”

那老丐喝了一口酒,道:“和你共坐一席的就是那個什麽號稱‘妙手觀音’的小妖女了?她姓顧對不對?”

顧湄見他大咧咧的口出不遜,早就有氣,又聽他惹到自己頭上,哪裏還沉得住氣?一拍桌子道:“姑娘正是,你待怎樣?”

那老丐見顧湄發威,把肩膀縮了縮,卻似甚為害怕,嘿嘿笑道:“

不怎樣,不怎樣!我是個臭叫花子,姑娘是衣著光鮮的小姐,我能怎樣?

“若敢怎樣的話,別人豈不得怪我老來風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麽?”

段拂聽他說話無聊,先已皺起了眉頭。顧湄秀眉一挑,便要發作,段拂偷偷向她使了個眼色。

示意敵我未明,不要莽撞,顧湄本來任性之極。

自從隨了段拂,事事都聽他的,當下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那老丐大馬金刀地掉轉身子,陰不陰陽不陽地道:“聽說妙手觀音在梆洲盜了本幫一塊青竹令牌.

“我有個不成材的屬下,叫做餘人傑的前去討要,沒有放個屁的工夫就被這位安公子拾掇下來,還受了點兒傷.

“這餘人傑好說歹說也是我們幫主的親傳弟子,手下是很有點兒硬功夫的.

“這麽說安公子定是絕頂高手啦,嘿嘿嘿,我老頭子活得不耐煩了,倒想向安公子請教幾招!”

說到此處,忽地喝道:“你們這幫王八蛋,看些甚麽?還不快滾?沒聽說我要和這位公子過招麽?”

錦華居上酒客不少,富商大賈,微官小吏也雜處其中,先前聽老丐與段拂二人對答,俱各停杯傾聽

,吃這一喝,人人臉上變色,離席而逃,隻聽“咕嚕”,“媽呀”之聲不絕,卻有兩位走得急了,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段拂見老丐這等聲勢,知他必是當地一霸,聽他說話,看他模樣,恐怕也不是甚麽好人。

此刻他已對這老丐有幾分厭惡,淡淡地道:“老丈要動手賜教,再好不過,不過在下學藝不精,隻怕三招之內擊不敗老丈,未免叫人失望。”

他這兩句話貌似謙虛,實則說得頗為陰損,那老丐如何聽不出來?

當下幹笑兩聲,道:“果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老頭子不中用啦,居然被後生家這等瞧不起。唉,該死,真正該死!”

說了這幾句話,也不見他用力作勢,連人帶椅忽地騰空飛起,向段拂直壓下來。

段拂微微一笑。不避不讓,待到他壓到自己頭上兩尺之處,雙手齊出,右手在椅背上一搭,已將倚子拽離那老丐的身體,左手與那老丐對了一掌,掌心發力,將他一個身軀拋向樓外。

這兩招又奇又快,全然出於那老丐意料之外,但他畢竟是高手,人在空中,心神不亂,伸出隻馬爪般幹枯的手在欄杆上一撐一繞,轉了個彎子又飛了回來,抖手打出一蓬黃色粉末。

段拂與他交手一招,便知這老丐遠非自己對手,早在提防他出甚下作招數。

這時見那老丐打出毒粉,微微一笑,他的暗器功夫本由羅天府學得,已經遠在江湖中一般暗器名家之上,後經鄧九公傳授“米字門”的功夫,那是集天下暗器接發之法之大成的功夫,任何暗器在他眼中已無秘奧可言。

說時遲,那時快,他雙袖一拂,兩張八仙桌迎空飛起,恰巧截上毒粉,縱有一星半點兒的泄漏,也早在他袖風之下四麵散落。

那老丐用毒不逞,剛待再施狡計,那兩張木桌劈空而至,竟隱隱挾著風雷之威。那老丐大驚,躲避不及,揮掌力抵。

“砰砰”兩聲大響,檀木桌子被擊碎成數十塊木片,那老丐也被撞得向後直飛出去。

“嗵”的一聲,脊背撞上了酒樓的柱子。他隻覺五髒六腑都翻了過去,順著柱子直滑到底,霎時間麵如金紙,全身脫力,知道對方掌力過於渾厚,自己內髒已受了不輕的震傷。

段拂冷冷地望著他,不發一言。那老丐喘息了幾口,慢慢爬起身來,嘿嘿幾聲幹笑,卻不說話,隻聽得步聲橐橐,他佝僂著身子一步步下了樓梯。

偌大的酒樓上隻剩下段拂與顧湄兩人,行人看客,連同掌櫃的,店小二,幫廚諸人早逃了個幹幹淨淨。

段拂納悶道:“此地的丐幫怎地這等橫蠻凶惡,好像比官府還要厲害一般,這哪裏還有點俠義的味道?”

顧湄也鎖起眉頭道:“我也奇怪得緊,丐幫以前在江湖上確是響當當的,雖然良莠不齊在所難免,可也一直行俠仗義,素為眾人欽仰。

“但見郴州和長沙這等模樣,倒好像是整個幫都變了一樣。

“怎麽他們幫主也不管管?又或者是咱們猜得對了,丐幫幫主真是個大奸大惡之人?”

話音未落,樓下有人喝道:“樓上那個姓安的狗賊和姓顧的妖女聽真:丐幫人馬全夥在此,有種的不要作縮頭烏龜,下來見個真章!”

聲音參差不齊,似是七八個人同聲呼叫。

顧湄秀眉一立,拍案而起,段拂握住她手,搖了搖頭,示意莫要衝動。

他此行本為探查自己身世真相,豈知離君山總舵尚有千裏之遙,便已不明不白地與丐幫結下了冤家,實非本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