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國寶更不多言,進步上身,霍霍霍連劈三刀。

他雖輕視段拂的這套棍法,但因有他內力的先聲奪人之功,倒也不敢十分大意。

這一招叫做“三環套月”,虛中有實,變幻莫測,正是“五虎斷門刀”的殺招之一。

段拂牢記安道全的囑咐,不待他招式使老,已經棍隨身走,左手高,右手低,化作“眉目傳情”之勢,挑過來勢,反打邢國寶左肩。

他這一招極其簡單,青竹棒又柔又輕,但在雄渾內力的驅使之下,竟然後發先至,大有聲威。

邢國寶眼見不等自己刀鋒及上對方身體,肩骨怕已先被拍碎,驚駭之下,撤刀撩開竹棒,反手從腋下刺了出去。

這一招也是“五虎斷門刀”的絕技,叫做“海底淘針”。

段拂不理不睬,第三路“眉若遠山”旋即發出。這招隻是雙棍直戳,但在段拂手下使出,兩截竹棍竟然破空有聲,勢道雄渾之極,幾是沛然莫禦。

邢國寶情知若被他棍端戳中,不死也得重傷,連忙收刀,向後疾縱,避了開去。段拂經驗不足,若是在這一招上乖勝追擊,不消十招便已勝了。

兩招之內邢國寶便被迫得落荒而逃,一張臉不由漲得豬肝相似,大吼一聲,揮刀再上,盡是進手招數。

段拂絲毫不理會他刀法中的虛實淩厲,殺機暗伏,雙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自顧自使開“齊眉十八打”,內力到處,身旁自然構成一個無形氣牆,任憑邢國寶狠拚猛打,哪裏挨得進去?

眾人在旁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眼見邢國寶一口刀使了開來,有如騰蛟起鳳,的確第一等厲害的招數,與段拂的橫掃直擊恰成鮮明對比。

如此比武,本來段拂早該大敗虧輸,但雙方內為之差距猶在兵刃利鈍、招數巧拙之上,段拂自練自棍,正所謂文不對題,偏偏又是邢國寶迭遇險招,這可委實不通之極了。

邢國寶越鬥越是駭異,心中大叫:古怪!邪門!手上卻是不緩,耳聽安老人數到“二十一”、“二十二”,忽地想到:

啊喲!這小子經驗不足,我早該近身遊鬥,蒙過三十招便算,何苦與他硬拚?

他腦筋也算靈光,閃念之間劈出兩刀,縱開數步。

他若一上手便取守勢,遊鬥到三十招開外絕無問題,但安老人早算定他為了麵子,必然先行搶攻,搶攻不逞,才能變招退守。

須知此際段拂的內力正發揮到了極致,身旁這道無形氣牆幾可無堅不摧,邢國寶全力相抗,才得維持。

他變攻為守,氣勢一餒,手上一緩,段拂兩棍已破空而至,其快無比,正敲在他雙手腕上。

“當啷”一響,“啊喲”、“啊喲”兩聲慘叫,邢國寶腕骨早折,鋼刀掉在地上,刃口朝下,無巧不巧,又恰恰將右足三趾斬斷。

他痛不可忍,翻身倒地。

這時安道全才數到“二十六”!

段拂已經取勝,兀自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安道全心花怒放,大步走近,嗬嗬笑道:

“小哥,你內力之厚,小老兒生平從所未見,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呀!

“這一番你救了我們祖孫三個的性命,小老兒真不知如何感激於你呀!”

雙手握住他手,臉色歡喜之極。

段拂躬身道:“安爺爺說哪裏話來?是您救我性命在先,為您稍效綿薄,隻是報答您的大恩之萬一。何談感謝呢?”

他們二人謙光不已,排教眾人已將邢國寶扶起身來,裹傷止血,忙成一團。

那邢國寶倒也硬朗,三趾被斬,臉色已痛得蠟黃,居然仍能站立,一聲呻吟也不出。

安道全轉頭道:“邢大教主,現下輪到你言而有信了?”

邢國寶本無此心,但自己受此重傷,如

何還是他們兩人對手?

即便拿他孫兒孫女的性命要挾也是有所不能。他光棍不吃眼前虧,咬牙道:“放人!”

他兩名手下聽了吩咐,解開桃花姊弟綁縛,掏出口中麻絮。

他們死裏逃生,喜歡之極,奔了過來。

桃葉撲在爺爺懷中歡笑大叫,桃花卻脈脈地盯著段拂,含羞不語。

邢國寶向他們幾人恨恨盯了一眼,怒道:“走罷!”

他強撐到現在,實則已痛得嘴唇咬出血來,隻是若求安道全這個神醫國手療治,說不得反取其辱,那也不必多此一舉了。

安道全忽地揮手道:“且慢!”

邢國寶轉頭怒道:“我藝不如人,輸了也便輸了,你還待怎地!”

安道全道:“你雙腕傷得太重,若不及時救治,難免終身殘廢。”

說著話揚手向他身邊的一個手下擲出兩貼膏藥,冷冷地道:

“以閣下的為人,這兩貼膏藥我是不該給的,不過閣下今天輸得還算光鮮,那就幫你一幫,也算無妨。

“這兩貼膏藥是我自配,甚有效驗,你信就敷上,不信也可。”

邢國寶沒有料到自己帶人劫奪他的孫兒孫女,他竟還以德報怨,賜予自己療傷藥,不由心生感激。

他此刻已痛得幾乎暈去,忙命手下展開膏藥,貼在腕上,片刻之間,便覺好過不少。

此際他更無懷疑,轉身一揖到地,道:“安大俠,你仁心仁術,此前的恩怨邢國寶再也不敢計較了。

“我這就回湘西去,終生不敢再見您老人家一麵!”

安道全頷首笑道:“如此最好,我也希望閣下回轉之後,少做惡事,多存天理,才是正道。”

邢國寶無言點頭,想起自己大半生縱橫江湖,今日竟糊裏糊塗折在一個不會武功,不知姓名的少年手下,不由雄心盡喪,長歎一口氣,領人揚長退去。

安道全領了桃花桃葉,將段拂讓入屋內,好生親近。

桃花含羞款客,既怕自己心事被爺爺弟弟瞧破,又怕段拂不將自己適才的話放在心上,患得患失,心亂如麻。

她是少女情懷,初次坦露,正所謂“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

安道全不待段拂詢問,先自開口道:“公子,小老兒……”

段拂忙道:“爺爺何必如此稱呼,適才稱我‘小哥’便好。”

安道全也是個豁達之人,笑道:“好罷!小哥,好教你知道,小老兒本來也是武林中人,當年在常州府行醫濟世,因此有個外號叫‘地靈星’。

“當時江湖上將我與‘天河主人’李夢樓,‘君子扇’張宏生,‘六親不認’翟越,‘好為人師’薑紅雨按照‘天地君親師’的順序排行起來,統稱作‘江南五俠’。

“論年齒是老夫最長,論武功是老夫最弱,但這麽排下來,就得了個第二……啊啊啊……”

段拂聽到“天河主人”李夢樓的名字,心頭一陣恍惚,覺得這幾個字聽來有些熟悉,但又不知在何時何地聽過。

安道全見他頰上肌肉微微牽動,問道:“小哥,你可識得‘江南五俠’中人麽?”

段拂道:“不知道……我……我想不起來了。”

安道全“哦”了一聲,不再追問,於是將當年如何與邢國寶結仇,後來如何隱居等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未了道:“小哥,今倘不是借重你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內力,此刻我們祖孫三人怕連怎麽死的都已不知了。

“我救你一命,你救我們三命,算來倒是我們欠了你一個天大人情哪!哈哈!哈哈!”

他心中歡暢,發聲長笑,段拂連忙遜謝不已。

安道全忽地斂住笑容,正色道:“小哥,你年紀輕輕,一身內力卻如此雄厚,必定曾有不世異遇,得過高人的傳

授培植,你真的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麽?”

段拂道:“我怎敢對爺爺有所隱瞞?其實是本身來曆一些也記不得了。”

安道全歎了口氣道:“我數十年精研岐黃之術,各種各樣的疑難之症我都曾見過。

“離魂之症的外征雖與小哥你的病相似,但患離魂症者皆是神智喪失,狀若瘋狂或極端幼稚,有如孩童,如你這等狀況實是匪夷所思,非但我這一生聞所未聞,隻怕普天下的醫士也都未曾見過。

“現下你身體已全然恢複如常,但恢複記憶仍是頭等大事,這些日子以來我潛心思索,已有了點門路,不如你且屈留幾日,待我想得通了,咱們一道研究,希望能有些效果,你看使得使不得?”

段拂本打算今日便即辭行,但聽了他這幾句平淡之言,知道眼前這老人醫道之精,天下更無出其右,他雖說得輕描淡寫,必定有奧妙法門幫助自己,當下喜道:

“爺爺一番好意,敢不如命。”

瞥眼看去,侍立一旁的桃花滿臉喜色,麵若春花,不由得心中一動。

安道全也是甚喜,點頭道:“如此最好。不過小哥你現下不知姓甚名誰,稱呼起來太過不便,不如先胡亂擇個姓,與人對答,也好有個交代。”

段拂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沉吟道:“那我也隨著爺爺姓安罷!”

安道全“哈哈”大笑,桃花喜容滿臉,桃葉則蹦蹦跳跳地過來拉住他的手道:

“太好啦!你也姓安,我就多了一個哥哥啦!我總想有個哥哥,你當我哥哥好麽?”

段拂笑道:“那怎麽不好?我有你們這樣的弟弟妹妹也是歡喜得緊呢!”

桃花聽了這話,本該高興之極,可是不知怎地,竟然胸中一酸,似是預感到了自己相思成空的結局……

又過了六七天,安道全忽命桃花將段拂請到自己屋子中來,這六七天中,他足不出戶,一直悶在屋中苦思冥想,這日忽然相請,想必有甚收獲,段拂甚感興奮,毫不耽擱地來到房中。

安道全卻將他領入院中,麵帶喜色,道:

“小哥,我琢磨了一個法兒,不知使得使不得。”

段拂道:“爺爺,我現下甚麽都想不起來,那也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即使是使不得,那也不過是仍舊想不起甚麽,還有更壞的不成?您隻管用罷!”

安道全點頭道:“那說得也是,小哥,現說句實話,你莫要驚訝害怕,我準備對你施的乃是辰州祝由科的‘攝心術’!”

段拂不知“攝心術”是甚麽東西,隻覺名稱古怪,心中一怔,桃花卻先已驚叫出來:

“攝心術!那不是邪門功夫麽?怎麽可以用?”

她數年裏追隨爺爺,耳濡目染,也已略通醫理。段拂見她神色嚴重,更加奇怪。

安道全笑道:“攝心術是種邪門功夫不假,不過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聽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麽?

“砒霜多了可以毒死人,用的少了便是良藥,萬物多是如此,有善有惡,看你如何運用。

“攝心術攝人神魂,迷其本性,用在正常人身上是不對的,不過這位小哥現下神智迷糊,用在他身上非但沒有危害,反可使他在朦朧狀態中不知不覺顯露一些過去的事情,這你可懂了麽?”

他所說的乃是極其高明的醫理,段拂隻懂得二三成,桃花稍通醫術,也隻懂到四五成。但兩人均知安道全不會貿然行事,一臉茫然地點了點頭。

中國古代的“攝心術”(又稱“迷魂大法”、“攝魂大法”)其實並不玄妙,與後世西醫所謂的“催眠療法”甚為近似,大旨在於挖掘患者之潛層意識,使其在無知無覺的狀態下表現出平素為表層意識束縛住的東西,諸多疑難之病如童年恐懼症失憶症等經此療法均有顯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