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安老先生救下自己的性命,現在他有難處,自己怎能袖手旁觀,置之下理?

邢國寶愕然往手,撇嘴道:“臭小子,傷我兄弟的賬還沒算,你又有甚麽話說?”

段拂上前兩步,昂然道:“安老先生於我有救命之恩,這三掌我代他接了,不知行也不行?”

此言一出,安邢二人竟都是霽然色喜。

邢國寶適才見他斃了自己兩個手下,雖然此後不再將他放在眼中,心中總覺疙裏疙瘩,有些不安,惟恐這少年萬一隻是裝傻,其實卻是個絕頂高手,自己這番圖謀豈非前功盡棄?

現下他主動送上門來,要挨這三掌,那又何樂而不為?

隻需將他除掉,自己的功夫雖較安道全稍遜一籌,但加上這麽多手下,再有兩張王牌,那也是勝券在握。這些計較隻是一閃念的工夫,旋即點頭道:

“你小子倒也知恩圖報,行!不管是誰,挨得下我這三掌都行!”

安道全一聽他說出這幾句話,禁不住大喜過望,心中狂跳,暗道:

安道全哪安道全,你莫非是老糊塗了不成?

你幾個月來為這少年治病,對他的身體狀況了如指掌,早該想到這少年一身內力極其渾厚,勝過自己十倍,一個邢國寶算得了甚麽?

莫說接他區區三掌,便接他三十掌也不在話下!這少年大有來曆,可惜他記不起從前往事,武功也忘得幹幹淨淨了,當務之急是指點他運用內勁,他門徑一通,自己就算有了救星了!

他心中狂喜,麵上卻淡淡地不動聲色,緩緩道:

“這位小哥如此義氣,老朽就偷一偷懶,托你代擋一陣罷!”

轉身退到段拂身邊,輕輕說道:“掌擊何處,心想何處。”

他畢生潛心醫學,武功苦不甚高,但見多識廣,智慧超卓,這八個字雖然簡單,卻正是內功運用的不二法門,無論攻守,均該以這八字為宗,幾個月相處下來,他已知段拂穎悟遠超常人,料想他隻須領悟一點,邢國寶便已奈何他不得。

段拂出頭之時,本憑著一股剛勇和俠義之心,雖然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出手力道奇大,有些怪異,卻也不曉得自己內功深厚。聽了這八個字,登即心頭一凜。

刹那間領悟了其中的精義,吸一口氣,將真氣布護全身,道:“來罷!”

邢國寶見他走上來時足步虛浮,但隻這一瞬間便即全身沉穩,有如淵渟嶽峙,同時麵上現出一種濕潤晶瑩之色。

他自己武功不低,但也隻算得上二流,不明白這是內功修習到了極高境界的表現,隻是微覺詫異,當下不再多言,運力於掌,徑直拍出,口中喝道:“打!”

他這一掌用了七成力,但也勢疾力猛,足以開碑裂石,端地非同小可。

段拂記著安道全的囑咐,將一口氣聚在胸腹周圍,果真不避不讓,端端正正地受了他這一掌,“啪”的一聲,這一掌正中前心,但在段拂深厚的內力之下,隻如春風拂體,柳絮飄身,盡行被化作烏有,邢國寶反被震開數步。

他隻覺掌緣上隱隱生疼,自己發出的大力如泥牛入海,好似盡行被他吸入體內去了,不由得心中一凜,暗道:

古怪!邪門!這小子用的是甚麽法術?

他這時心中雖有疑竇,畢竟不能相信這個連自己姓甚麽叫甚麽都不知道的臭小子竟是位絕代高手。

要知段拂先前被人杖擊,被兩名庸手的棍棒擊中便即疼痛難當,那時他真氣雖在體內,卻不曉得運用,這時雖隻得了安道全的八字真言,卻如利穎脫囊,威力比之先前大了十倍也還不止。

邢國寶自以為拳力之重幾可碎石斷碑,段拂卻隻當他是搔癢。

邢國寶見對方若無其事地受了這一掌,心下暗驚,麵上卻獰笑道:

“臭小子,瞧不出你還有一手,再接一掌罷!”

右掌提起,渾身骨骼“喀喀”輕響,勁力已提到了十二成。

他這一掌得自道家

秘藏,有個名目喚作“五氣朝元”,當年他兄弟二人害死那位道人,得到一本秘笈,書中壓卷之作便是這一招。

其時他們武功低微,特地裏卑辭重幣請高手指點方能習成。這掌雖隻一招,卻極是精妙,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成名的英雄豪傑挫敗在這招“五氣朝元”之下,喪盡了一世英名。

段拂受了第一掌,心中已然有底。

他資質稟賦卻是人中第一等的高明,否則如何能二十餘歲便可躋身當世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這時雖見他第二掌聲勢甚盛,非比尋常,也隻微微一笑,吸一口真氣護住全身,任他這石裂山崩的一掌擊上身來。

邢國寶一掌拍個正著,餘勢所及,地上塵沙飛揚,果然了得。

可惜他肉掌甫及段拂,便覺對方除了化解掉自己的掌力之外,更生出一股抗力,從掌上直傳回來,將他彈得倒退出三四步。

待得塵土散盡,隻見段拂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竟是毫發無傷。

到了這等地步,縱是泥塑木雕,心眼兒被石頭堵死的人也該明白段拂的內功比之自己實有霄壤之別,縱然再打個百八十掌也是徒然消耗氣力的了。

邢國寶麵若死灰,想破了腦袋也搞不懂這小子怎會有這麽一身功夫。

他是水賊出身,本性凶悍,衝動之下,隻想將段拂一掌擊死,挽回麵子。

當下也顧不得隻擊三掌的諾言,騰身飛起,雙掌齊出,全力拍向段拂。

段拂這是失去記憶後首次臨敵,雖然本能尚有三分,經驗卻全然空白,當下躲閃不及,被他雙掌拍個正著。

“哎喲”聲中,邢國寶一個威猛身軀有如斷線風箏般被彈了回來,勢頭竟比適才還快。

他的手下中有兩個武功平庸,專以諂諛媚上為事,一見教主露的這手輕功如此高明,唯恐被別人搶了先去,連忙大喝一聲:“好——”大彩剛喝到一半,教主已經四腳朝天,脊背著地,重重摔在他們腳下。

這兩人吃了一驚,後半截話連忙咽回肚中,邢國寶又羞又憤,爬起身來“啪啪”數響,將這二人每人賞了兩個清脆的大耳光,以懲其毫無眼光,亂拍馬屁之過。

這幾個耳光含勁蓄力,手法靈動,倒是打得甚是精妙,那兩人麵頰登時高高腫起,好似豬頭一般,隻是懾於教主的威風,又覺自己拍馬屁拍在馬腿上,難怪教主拿自己來發泄,隻好來個悶聲大發財,在肚中暗呼倒楣而已。

邢國寶打了兩人出氣,胸中鬱悶稍泄,但為何自己使力越大,受創反而越重卻卻是半點摸不著頭腦,話是如此說,右手還是伸上去摸了摸頭皮,一臉尷尬神色。

段拂被他打了兩掌,隻是一小忽兒,已初步摸清了內勁運用的門路,雖然還頗有不足,已可單憑反震之力將一位好手憑空摔出,若是徹底參悟出來,內功威力發揮到極致,以他現下造詣,邢國寶怕在空中就得口鼻流血,內髒受震,不死也須重傷。

安道全在一旁看得清楚,心花怒放,走上前來笑道:“邢教主,三掌打過,希望閣下言而有信,這就請放了我孫兒孫女,領了各位兄弟撒罷!”

邢國寶惱羞成怒,他素來稱雄一方,極少在人手下敗得如此狼狽,更何況十幾個手下眼睜睜地在旁邊瞅著,臉上如何下得來?

當下回手抽出腰刀,怒道:“不放!他娘的,說好你來挨我三掌,怎麽又換上了這小子?這小子使的分明是妖法邪術,我輸得心中不服!

“來來來,咱們兵刃上見真章,我要再輸給你,不但今天退去,和安老頭兒的仇也一筆勾銷。

“從此以後,你們到哪兒,我老邢都遠避三百裏,再見你們的麵兒,我他媽就是王八入的灰孫子!”

他雖然氣急敗壞,憤怒暴躁,但這番話卻非無故,而是另有打算。

他明知段拂使的並非妖法邪術,而是極深厚的內功,但先前自己命人圍毆之時,他麵露驚惶之色,適才這最後兩掌他又躲避不開,顯見這小子不會什麽

武功,不知怎麽誤打誤撞得來這麽一身內力,所以此番特地提出“兵刃上見真章”,心中暗想:

你不會武功,內力雖高,難道還能他媽的刀槍不入不成?

我隻消一刀砍了你,剩下個安老頭倒不放在心上。

他的刀法師從彭氏“五虎斷門刀”,浸**二十多年,造詣確是不凡,自己也對之極有自信。

他這一番良苦用心段拂不懂,但卻如何能蒙混過安道全的眼去?

安道全見他不守約定,本來甚怒。

轉念間便想己方有了段拂這麽一個千載難逢的硬手,那是有勝無敗。

對方既出花樣,就陪他玩玩又有何妨?

當下微微一笑,踏上兩步,道:“邢教主有興,玩玩也可。不過這位小哥生了一場大病,將從前學過的武功都忘了,要和教主這樣的高手對陣須得從頭學上兩招。

“這樣罷,小老兒現炒現賣,就在這兒教他一路棍法,他學了之後,倘若三十招內勝不得邢教主,我們四條命便都交到教主你的手上。

“倘若邢教主不能支持到三十招,那便請了。教主你看怎樣?”

邢國寶聽他如此輕視自己,不怒反笑,道:“好啊!我老邢闖蕩江湖,這麽瞧不起我掌中這口刀的今兒還是第一遭遇上!好!就是這麽辦了,你教罷!”

他心頭固然怒火澎湃,卻也大喜過望,喜的是這少年果真不會武功,自己料事如神,這是其一;他現學武功,必然生疏,這是其二;安老頭兒昏了頭,竟定下三十招內決勝負,這是其三。

自己連占三項大便宜,若還不能要了這幾人的性命,那還算人麽?

安道全點點頭,回身向後走了幾步,來到一叢竹林麵前,吐一口氣,將一根粗如兒臂的青竹連根拔起,抖掉根上泥土,掰掉幾根枝杈,雙手此起彼落,已將竹子切成二尺多長的四段。

此時乃是五月節令,竹木長勢最盛,青竹又以柔韌著稱,刀砍斧剁一時也難傷它。

他雙掌斷竹,如切豆腐,這份手勁甚是驚人,邢國寶和他的手下不禁看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安道全將兩段青竹遞在段拂手中,溫顏道:“小哥,我這路棍法隻有一十八路,因為情勢急迫,隻能教你兩遍,要知運用變化,存乎一心,你能記多少算多少,莫要辜負了小老兒的一片期望。”

段拂滿臉誠敬之色,雖覺此事有些匪夷所思,但安道全既是自己救命恩人,又是自己欽佩的長者,聽他的話必不會錯,當下軀身道:“安爺爺請罷,我盡力而為。”

安道全麵有喜色,點了點頭,手持兩段青竹,使開一路棍法。這一路棍法使到一半,邢國寶等圍觀眾人無不啞然失笑。

原來他使出的竟是一路最為普通的“齊眉十八打”。

這路棍法凡是學過兩天武藝的都曾練過,乃是打熬氣力的入門套路,招式簡單之極,圍觀眾人縱然武藝不高,也已有十幾年沒練過這套玩意了。

邢國寶看在眼中,更是不屑,心中原有的九分把握不免升到了十二分。

安道全一招一式將這棍法使完,轉頭道:“小哥,能記得幾成?”

段拂想了想道:“六成罷!”安道全喜道:“不壞!不壞!我再使一遍你看。”

這路棍法簡練之極,招式毫無花哨,兩遍下來,段拂已記下了九成。

他在心中默想一遍,覺得大致無誤,轉頭道:“安爺爺,這便行了麽?”

此刻的他已全無臨敵經驗,想起四人的性命此刻已全係於自己能否以這麽簡單的棍法在三十招內挫敗強敵,心下還是覺得忐忑。

安道全笑道:“行!怎麽不行!你隻須記得我剛才說的那八個字,不管他使什麽招,你隻管欺近身去,全力出招,他不是你的對手。去罷!”

段拂聽了這兩句話,心下當即恍然,緩緩上前,左手棍橫在眉心上方,右手棍護住腰間,擺開第一路“舉案齊眉”的架勢,朗聲道:“請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