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馗氣極,破口罵道:“王巴羔子,這是甚麽功夫?暗算傷人,不是好漢!”

段拂斯斯文文地道:“你是好漢,幹麽三個人圍攻我一個?”

這一下問中了要害,要知鍾馗雖殺人如麻,粗魯不馴,卻甚為自負。

如今日這般對付一個後輩確然不是光彩勾當,他臉色本黑,這時更漲得黑裏透紅,有如烤焦了的豬肝一般,怒道:“旁門左道,世上哪有藏在地下的功夫?”

段拂不喜不怒,淡淡地道:“聽過‘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句話麽?這套地遁功夫叫做‘鹽’,乃是七事神功的一種。

“唉!跟你說了也是白饒,我還有好幾種功夫要不要試試?”

鍾馗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要逃到這裏來,做飯炒菜的玩意兒也配練功夫?我不信!”

段拂道:“信不信由你,現下柴米油鹽醬醋茶備,我要做一道紅燒豬肉,現下隻缺一件東西。”

鍾馗一時轉不過彎子,呆頭呆腦地問道:“甚麽東西?”

段拂微微一笑,道:“宰你們三口肥豬來下鍋!”

鍾馗這才明白他是繞了彎子來罵自己,不由大怒,喝道:

“你倒來宰宰看!”右掌霍地拍出,一股熱浪向段拂身前撲來。

他這一掌甫到中途,忽覺手背一痛,已被甚麽重物狠敲了一下。

饒是他皮糙肉厚,又縮手得快,這一下也直敲得他齜牙咧嘴,痛吼一聲。

他不及去想怎會發生這等變故,左掌又已拍出。

“啪”的一聲,左掌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敲中,回手看時,手背上一道寸許寬的大紅印子,五指發麻,竟被傷得不輕。

他又痛又怒,閃眼看時,段拂好似沒事人兒一般微笑而立,手上卻多了一段尺把長寸許寬的枯柴。

以鍾馗的武功,竟沒看清這段枯柴是怎樣敲上自己手背的,不由氣勢餒了幾分,低喝道:“這算甚麽?”

段拂笑道:“這也是七事神功裏的一門,叫做‘柴’,要不要再試幾招?”

鍾馗見了他眼中嘲弄的神色,怒氣又生,吼道:

“試試就試試!”飛身躍起,如一隻禿鷹般淩空撲來。

段拂不慌不忙,將枯柴劃了個圈兒,使出“五虎斷門刀”的一招“鳳凰旋窩”,橫掃他的腰間。

鍾馗對“五虎段門刀”的招法自是識得,扭腰飛腿便踢,豈知這段枯柴切近腿旁,忽地變了方向,化作海南五指山黎老漢的“大劈柴第七式”。

鍾馗知道這一下擊得實了,雖然他手中隻是一段枯柴,自己一條腿也必不保,他武功也真高強,在此熨帖之際竟然身子急墜,右腿由下踢上,疾奔段拂右腕。

他到底搞不清段拂怎樣敲中自己的手背的,不敢使手去拿,連續幾招都是用腿,而腿上造詣亦實在不凡,並不在他的“赤焰烈火掌”之下。

段拂這一招,“大劈柴”本是斜擊,才用到一半,忽又化作“金剛杆法”中的一招“怒目降魔”,猛地自上擊下。

這三招使來非但全然出人意料,而且中間一氣嗬成,全無變招痕跡,直是有如一招一般。

鍾馗心中先入為主,見他前兩招使的都是刀法,這一腿踢出,早將能夠想象得到的刀招盡行封住,哪知他第三招用上了金剛杵法。

自己這般踢了上去,豈不是自行送上門去找敲?

他心頭一凜,可是變招已自不及,“啪”的一聲悶響,足踝終於又被重重敲了一下,適才段拂為求給他一個下馬威,出手極快,力道便輕,這一下可是用上了十成之力。

鍾馗虎吼一聲,踝骨登碎,第二次落下地來,壓碎了十幾二十個瓦罐陶盆,一條左腿已全然失去了知覺。

他心中駭極,知道現在已是自己的危急存亡之秋,爬起身來,右腿疾點,向後猛退,他習練的輕功自成一派,本來叫做“龍卷風”,那件紅袍便如布帆一般,進退皆可借力。

但現下紅袍被瓦屑瓷片劃出了十餘道口子,吃不得風,“龍卷風”又瘸了一條腿,雖然拚了死力逃命,速度也隻有平日的五成而已。

段拂自學會了“柴字門”的功夫,從未一用,現下發硎新試,果然鋒銳無匹,數招間便將一個武功精強的鬼判官傷得不成模樣,鍾馗這一敗退,他竟爾悚然自驚。

可是一招得手,哪裏還肯容情?

身形飄忽,招式連綿,一會兒做鞭,一會兒做判官筆,一會兒做板斧,一會兒做青銅槊,竟是連下殺手。

鍾馗人在空中,眼見他出招混亂不堪,五花八門,組合在一起,偏又威力奇大,自己受了任何一下,都難免骨斷筋折,不由得魂飛天外,叫道:

“喂!喂!你這木柴怎地有這麽多招數,你……你……全都使得錯了……”

他一時情急,本想提醒段拂莫使這些古怪招式,應該換個明白一些的,以便自己識得,卻沒想到自己一開口散了真氣,耳聽段拂喝道:

“左腿!”“右腿!”“右手!”“左手!”“左肋!”“右肋!”六聲低喝,自己相應部位又中六下。

他皮糙肉厚,已勝於野豬,又是一身橫練功夫,但段拂手上是何等勁力?

幾輪下來,已經是皮開肉綻,鮮血迸流,直是叫苦連天。

他一邊忍痛疾退,一邊心中暗罵:

媽了個巴子!

老大老二這兩個王八蛋死到哪裏去了?

我被這小子打成這樣,你們連幫幫手也不能麽?

他已被段拂打得暈頭轉向,又哪裏會想到,尹似村和南宮適這兩個武功卓絕,聯袂作戰便可天下無敵的好手此刻已被關關這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圍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連騰出一隻小手指頭兒幫他也是不能!

就在鍾馗的雙足被隱在地下的段拂握住的同時,尹似村和南宮適也遇上了險招。

趙天爵為一鎮首富,家大業大,養的閑漢也多,這間廚房也特別寬大,足有方圓十七八丈長短,光灶台就有二十幾座。

尹似村和南宮適正在灶台中間全神戒備地搜尋段李兩人的蹤影,忽然同時聽見“軋軋”之聲,似是重物從地上拖過,身邊的灶台竟然動了起來!

他們兩人久經戰陣,一覺異樣,立知不好,展開輕身功夫齊向前方空處掠去,可是不知怎地,自己明明掠出了五六丈遠,卻在灶台中間打轉。

兩人心頭一凜,同時想道:糟糕!中了埋伏!

便在此時,綠衫一晃,關關俏生生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笑眯眯地道:

“不要著急,慢慢兒地轉!轉得出我這二十幾座灶台就算你們本事!”

她隻說了兩句話的工夫,尹似村與南宮適已衝了五六個來回,可是灶台數步的方圓有十一二丈,一躍而出固是不能。不管前麵有多大的空兒,衝到眼前便成死路。他們空有一身武功,卻無法可施,刹那間急得頭上冒出了冷汗。

尹似村智計過人,頃刻之間使即寧定,冷笑道:

“臭丫頭,難道我破不了你區區幾座燒火冒煙的玩意兒麽?”

飛起右足,向眼前一座灶台猛踢過去。

“當”的一響,那是與重物相撞之聲。

尹似村“噫”了一聲,麵現痛苦之色。

原來這灶台看來灰蒙蒙的不起眼,卻是精鐵所製,連結機關便在地下,承受千八百斤的力道自是無事。

尹似村功夫雖高,畢竟是血肉之軀,與精鐵相抗,那是遠為不足的

了。

關關嬌笑道:“踢得好!踢得妙!踢得呱呱叫!再踢上百八十腳,鐵也被你踢的爛了!

“喂,你別踢啦,我再賞你們點兒好玩意兒罷!”

說著話,抄起身旁一隻大木桶,一抖手,一片黃澄澄的菜油成扇麵之形,向尹南二人身上潑來。

尹南二人既沒料到潑來的竟是這等東西,二來身陷灶台的圍困之中,趨避不靈,登時被潑得一頭一身,淋漓滑膩,有如被澆了油汁的活魚一般。

好在他們已經聞到氣味,知道沾上的不過是普通的菜油,而非甚麽見骨即爛的毒水之類,心中為之一寬。

即使如此,他們都是一代宗師的身份,幾曾被人這般狼狽的侮辱過?

尹似村雙眉倏地直立,雙袖一抖,將腰一彎,登時打出七支花背弩,六口飛刀,四枚飛蝗石。

他的暗器乃是當世一絕,這十幾枚暗器打出,角度詭異,力道奇大,實有鬼神難逃之機。

但關關卻似乎早知他有這一手,雙臂一合,兩麵碩大無朋的鍋蓋登時變作一麵巨大盾牌,將她嬌小身軀全然罩在後麵,耳聽“篤篤”聲響,十幾枚暗器盡行釘入鍋蓋之上。

尹似村見她以這等古怪法門破了自己暗器,怒發衝冠,剛要再發,卻聽關關嬌笑道:

“怎麽啦,火啦?好!咱們就比比看,誰的火更大一點兒!”

尹南二人尚未明白她話中含意,突覺眼前一亮,十幾枚火折子接二連三的從鍋蓋背後擲了出來,蕩入灶台中間。

那一桶油大部分散在地下,一遇火種,“轟”的一聲燃了起來。

兩人大驚失色,進退趨避,可是關關潑來的油雖是普通的菜油,火折子上都沾有硫磺、木硝等一應引火之物,刹那之間,火苗騰騰,躥起二尺多高,尹南二人的袍角也掛上了拳頭大小的火球。

直到此時他們才明白關關和段拂退到這裏來的用意,可惜這時他們的衣袖、褲管中已爬進了一條條火蛇,大口大口地吞噬著他們的肌膚,灼痛、灼痛……他們再明白也都已經晚了。

原來,關關見段拂單人隻棒,獨自抵擋三名強敵,雖藉棒法之利一時頗占上風,但實力相差過於懸殊,勝勢必不能持久。

她靈機一動,想到鄧九公授二人“七事神功”的下半段“柴米油鹽醬醋茶”時,地點並不是設在演武場,而是設在趙府的廚房之中,隻因廚房中這些東西都是齊備,教起功夫來十分省力,而且趙府中的灶台等都經鄧九公親手改造,大可一用。

所以他十分及時地喊了一句:“青城山上再見!”青城山小西南方,趙府的廚房也設在巨宅的西南,這句話的意思就變成了“把敵人引到廚房去!”

兩人踏進廚房大門,段拂立時使個“鹽”字法門,遁入土中,關關則使個“醋”字門的功夫,將身子縮成一團,悄無聲息地躲入存放菜蔬的壁櫥之內。

尹似村等三人追了進來,分頭搜尋,段拂破土而出,擊傷判官鍾馗。

關關則發動了“醬”字門的奇門八卦陣勢,再加“油”字門的火攻功夫,竟以一人之力困得尹似村和南宮適狼狽萬狀,進退失據。

要知關關之父“天河主人”李夢樓本是精通機關八卦的高手,她幼承家學,複得名師點撥,在“醬”字門的奇門八卦之術的造詣上實是遠勝於段拂。

在她主持之下,二十幾座灶台運轉開來,加上火攻陣勢,實是變幻莫測,威不可當。一瞬之間,這間土頭土腦的廚房也竟似有了叱吒風雲的豪雄之氣。

這時尹似村和南宮適已經須眉盡焦,惶然四顧之間,眼見三弟鬼判官鍾馗被段拂追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身上鮮血淋漓,也不知受了多少處傷,隻有焦急更增,卻是束手無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