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夢樓心念電轉,棄掌變抓,竟使出武當“三十六路纏絲擒拿手”的一招“作繭自縛”,反扣那乞丐的手腕。

那乞丐不料他奇兵突出,一怔之下,變招倒也快捷,將镔鐵酒壺向下一沉,壺嘴點向李夢樓“膻中”大穴。豈知李夢樓這一擒拿也隻是虛招,抓到中途,忽地變作“闖少林”長拳中的“黃鶯落架”,三指向外,二指向內,成瓦片之形,猛砸向那乞丐小臂。

他連續三招,互不相關而又一氣嗬成,竟似行雲流水般暢快,那乞丐再也躲不開他這一拳,“啊喲”一聲,小臂早中,镔鐵酒壺落在地上,隻覺一股大力自小臂直返上來,“喀”的一聲,肩骨竟然斷折。那乞丐痛得黃豆大汗珠順流而下,連忙踢出三腳,一個筋鬥倒翻出戰團。

這一下那三人俱都駭然失色,李夢樓出奇製勝,變招巧妙還在其次,但他所擊落點明明在那乞丐小臂之上,勁力到處,那乞丐折斷的卻是肩骨。

這一手“借力打力,借物傳功”的功夫才真正驚世駭俗,放眼天下,能有這等造詣的絕不會超過十人。

那三人懼意方生,手下便各自慢了一瞬,李夢樓身經百戰,覷見此等良機豈肯放過,當下借著適才衝拳之力,足尖一點,身形已衝天而起,人在半空。

已使出“天絕掌”中的一招“飛龍在天”,一招三式,分別拍向那三人頂門。

那三人大駭之下,出手抵抗,但已慢了一拍,眼見李夢樓巨掌之來,其疾如風,聲勢先已駭人,都是不禁心頭一沉。

正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黃影斜刺裏橫飛上來。李夢樓但覺眼前一花,白光閃動,似有千絲萬縷拂向自己麵門,同時一隻柔滑嫩膩的手掌接上了自己的掌心。

李夢樓心中一凜:

這人怎地來得這生快法?

他久經戰事,臨危不亂,將身形猛地向後一仰,掌心吐力,借著對方一抵之力,向後飄落。

剛剛觸到地板,隻覺左踝上一麻,還是被拂中了穴道。

這時他凝神觀望,看得清楚,對麵那人麵若寒霜,鳳眼含威,一身黃色道裝,手中斜抱著一柄拂塵,正是適才閉目打坐的那個道姑。

李夢樓雖早知那道姑並非好相與,卻也不曾想到她武功這等高強。

要知自博得“江南五俠”天字號的稱呼以來,他大小數十戰,從未受過毫發之傷。

適才以一敵四,雖然凶險,卻也已勝券在握,哪知被這道姑一招之間使拂中足部。

雖說她是偷襲,這等身手在武林中也是不可多覯的了。

這道姑武功驚人,容貌美麗,自己自命見聞廣博,閱人無數,而竟絲毫辨不出她的來曆,倒也是奇事一件。

李夢樓心中尋思,尚未答話,樓梯上“登登”作響,探出兩顆頭來,竟是這“樓外樓”的掌櫃與店夥。

他們這一夥人霸在二樓的雅座上,掌櫃與店夥也覺透著詭異凶險,隻是每個人都帶著家夥,出手又極豪闊,任哪一個自己都得罪不起,那也隻好悶聲大發財了。

過了片刻,樓上乒乒乓乓打將起來,掌櫃的聽著樓上桌椅碗碟的碎裂之聲,渾身肥肉為之顫抖,口中隻念道:

“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

六十羅天……三十壇蘸……救一救……呀呀呀……救一救…”

臉皮嚇得好似成了精的冬瓜,青一翻,黃一翻。

那店夥事不關己,膽子較大一些,扶起掌櫃偷偷觀望,隻待樓上打鬥聲稍停,這才壯起膽子上來求情。

那掌櫃掌管酒樓數十年,應對客人的經驗天下罕有人及,這時早將臉上肥肉堆成一張笑臉,先打哈哈後說話道:

“嘿嘿……諸位大俠……諸位爺們、師傅、師太……

“小店……”

一句話沒說完,那道姑兩隻秋水般的眼睛早射出寒光,盯在他的臉上。

那掌櫃的心中一寒,強笑道:“師太,你老人家……”

“家”字甫一出口,那道姑將手一抖,“啪”地一聲悶響,拂塵已砸在那胖掌櫃的頭上。

那胖掌櫃眼前一黑,“撲通”一聲跌倒在地。

師太她老人家怎樣不得而知,掌櫃他老人家的老命是先送在這裏了。

那店夥見此情景,直嚇得舌頭打結,腳底發軟,隻聽“媽呀”、“咕嚕”之聲不斷,已是一溜筋鬥順著樓梯滾落了下去。

李夢樓見狀目眥欲裂,他與這胖掌櫃甚是熟識,雖無深交,但自己每次來此他都殷勤招呼,對已極好。

他雙掌一錯,怒喝道:“你這妖婦濫傷無辜,他是個生意人,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傷他性命?”

那道姑被他厲聲斥責,不怒亦複不惱,反而微微一笑道:

“生意人又怎樣?我與你也無冤無仇,那不也是照殺?”

她這兩句話說得平平淡淡,如講家常,但其中所含的視人命如草芥之意著實令人心寒。

李夢樓大怒,心道,這妖婦麵若桃李,心如蛇蠍,不知已害過了多少條無辜性命。

今日若讓你生出此門,我枉負“江南五俠’之名!念至手至,右掌一立,一招“鳳舞九天”,一股疾風直卷過去。

那道姑見來勢猛惡,不敢正擺其鋒,兩道秀眉一皺,腳下左一扭,右一滑,身法極是怪異,李夢樓這勢若奔雷的一掌已落了空。

李夢樓一怔,剛待繼發後招,那道姑已飛起一腳,將適才那乞丐掉落地上的镔鐵酒壺踢向李夢樓。

李夢樓暗暗哂笑: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左掌一翻,將那酒壺擊開數丈,嵌入樓上的壁板。

那酒樓壁板乃是硬檀木所製,極為堅硬,他輕輕一擊,便將圓身無鋒的酒壺嵌入數寸,這份手勁,著實使人歎為觀止。

哪知那道姑卻搖搖頭,似乎對這一掌不甚滿意,口中笑道:

“啊喲!李老爺子生氣啦!一個人生氣太多是會傷身的!

“再說,您老也得先看看自己的手臂能不能動才是啊!李老爺子,您說是不是?”

她口中說著話,足似行雲,手如流水,已避開了李夢樓的五六招攻勢,竟是舉重若輕,語聲洋洋,一如平時。

李夢樓聞言一驚,略微凝神的工夫,便覺掌上發麻,似一條細線般迅捷無比地爬上手臂。

他指上微微用力,豈料在這瞬息之間手指便已不聽使喚。

竟連拳頭也握不上了!他腦中“嗡”的一響,心道:

我身懷“犀黃地龍丸”自命百毒不侵,可是……這是什麽東西……

他這廂思猶未了,那道姑已巧笑道:“李老爺子一定正在納悶兒,你身懷犀黃地龍丸,那是避毒聖藥,可是百毒不侵,怎地還會著了我的道兒?

“嘿嘿,你的地龍丸隻能避毒,我適才一腳踢在那酒壺上,下的卻是‘軟麻草’的粉末,那可不是毒藥喲!你就是帶上十顆地龍丸,也難逃我的計算!”

此刻李夢樓的一條左臂已全然不聽使喚,他臉色大變,右手鉗住左手脈門,冷汗沁出。布滿額頭。

言立本垂肩諂笑道:“我們這麽多人出手都奈何不了這老家夥,還是二娘你行,兩招之間便即見功。

“二娘,我看咱們也不必出手了,單等這老家夥渾身酥軟,上去一刀,將他首級取了領銀子就是。

“二娘你放心,最大的份兒我一定給你留著……”

他嘮嘮叨叨,口沫橫飛,說得極是起勁,竟是已將李夢樓當作了死人一般。

那被稱作“二娘”的道姑卻不領情,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姓言的,少在姑奶奶門前賣乖,惹火兒了我,也給你來點兒好吃的嚐嚐!”

言立本臉色一沉,雙目異光一閃,旋即換上一副尷尬的笑容,連聲道:

“好好!好好!在下不敢!在下不敢!”

這時李夢樓的肩背也已開始發麻,但神智未失,聽了他二人的對答,恍然大悟,微笑道:

“原來‘七娘峒’不遠萬裏,竟派出兩名高手來對付我,這位想必是梨花二娘了罷,果然了得!”

他自己危在旦夕,竟然鎮定如恒,言笑晏晏,誇讚敵人極是由衷。

這實是人中第一等的風度,連言立本、乞丐、頭陀等人麵上也不禁現出欽佩之色。

梨花二娘聞言麵色一變,狂傲登斂,反而襝衽為禮,盈盈地道:

“賤妾迫於人情生計,不得不出此一策,前來暗算李老爺子,尚望勿怪。

“李老爺子今日死後,每年今日我都會記得給你燒上一炷香的。”

她歎了一口氣,接下去道:“其實我確是與你無冤無仇,如你這等風度武功,這般死了,我倒有些心中不安。”

李夢樓微笑道:“姑娘這又是何必?人總有一死,李某年已五旬,死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所謂‘到處青山可埋骨’,何況死在姑娘這樣的美女手下,也算死得其所。姑娘不必耿耿於懷,這就請下手罷!”

此時那“軟麻草”的藥力已行到心髒附近,他勉勵說完這幾句話,忍不住長長喘了一口氣。

梨花二娘見他微笑自若,反而開導自己起來,似乎毫不以自己生死安危為念,這等風度委實令人心折,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這樣的好男人我怎地從未遇見一個,如今遇見了,卻反要殺他……

尋思未畢,言立本已獰笑道:“瞧不出你這老家夥,死到臨頭了還有風流之心。

“嘿嘿!老爺今天就成全你,到了陰曹地府好好享受罷!並肩齊上!”

俗話所謂“虎死不倒威”,李夢樓雖渾身麻軟,但神威凜凜,從容裕如,言立本仍是不敢獨自上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