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段拂以手做刀,威力雖大大減弱,還是在賈天成猝不及防之下,一招便傷了他。

賈天成大驚失色,段拂心頭也震蕩不已。

他故意賣個破綻,施出師傳“移宮換穴”心法硬受他一指,自己雖被他點得痛入骨髓,“天羅刀法”還是應手而出。

他以掌做刀,雖然威力及不上原來的一成,但此刻自己掌緣密布真氣,一般人若被削上,也無異於利刃加身,功力稍弱的,兩條臂膀便要不保。

豈知這賈天成竟然傷得不重,自己掌緣反而隱隱生疼,這等事情倒是從所未遇!

他有所不知,這賈天成在羅天府中任東方巡使,東方在五行中屬木,他練得一身“枯木神功”,那是天下一等一的護體功夫,其效用遠在武林中轟傳的“金鍾罩”、“鐵布衫”之上,凡人若擊打在他身上,隻如擊中枯木敗草,他自身卻一無所損。

縱使刀劍斬中,他藉著枯木功也可卸去大半力道,受創遠遠小於對方估計。

段拂這一手“天羅刀法”威力非凡,卻也隻能令他一時三刻之間動彈不得,不能造成重創。

雖然如此,賈天成一時之間已無再戰之力,自知今日大事已不可為,當下麵容慘淡,雙足一頓,身形衝天而起,意欲全身而退。

段拂心頭有事,見他自行離去,正是求之不得,當即止步不追。

賈天成身形快如鬼魅,豈知剛縱出兩丈有餘,迎麵一個洪鍾般的聲音笑道:

“老四,怎地這樣不成器,被這小子算計一下便要逃命,沒的丟了我們四巡使的臉麵?”

隨著話音,一朵紅雲倏然出現,竟裹往賈天成竭力奔馳的身軀向這廂飄來,看似緩慢,實則一霎眼已回到當地。

“啪”的一聲,賈天成重重摔在地上,那朵紅雲冉冉落下。

段拂等三人凝神望去,這朵紅雲竟是一件大紅蟒袍,被人扯動,四下裏張開,好似吃飽了風的船帆一般。蟒袍正中裹著一人,身高足有一丈三四尺,一張西字臉,滿麵虯髯,直是毛多肉少。

這人形貌已甚古怪,裝扮卻更加離奇,隻見他頭上戴著一頂黑布軟翅烏紗,腰間橫著犀角玉帶,足下還蹬著一雙硬木厚底朝靴,這般形象在半夜裏現身,膽小的非被他嚇個半死不可。

段拂與李夢樓見這人情狀,心頭大大吃了一驚。

關關害怕之餘,忽地覺得他的打扮異常有趣,嘴角不禁現出微笑,心中暗道:

這不是好像畫上的鍾馗麽?

段拂上前一步,昂然道:“來者何人?可是南方巡使麽?”

他聽師傅說過,四方巡使以服色為記認,此人身著大紅,紅屬火,火主南方,此人必是南方巡使無疑,但卻不知他的名姓,他麵上雖然篤定,心頭卻是悸動不止,暗想:

單隻一個賈天成我已不是對手,全靠使計才勝他一招,看此人現身的威勢,武功猶在賈天成之上,看來今日要想平安無事,那是難於登天了!

紅衣人哈哈大笑道:“小夥子倒有見識,不錯,正是你家鍾馗爺爺在此!

“你們這般小鬼,不束手就縛,還要鍾爺爺我動手麽?”

這人中氣充沛,聲音奇大,震得段拂等三人耳鼓嗡嗡作響,說不出的難受。

三人雖在心驚之際,心頭仍不禁一樂,暗想:

天下真有這樣的人,真有這樣的事,此人生相如此,打扮如此已是稀奇,連名字也叫鍾馗,口氣也與鍾馗一模一樣,那就殊不可解了。

看來這並非他的真名實姓。

段拂麵容如常,靜靜地道:“既是捉鬼的鍾進士降臨,在下等倒是失敬了,不知閣下來此有何貴幹?”

他聽此人說話粗獷,雖不知真假,但總盼望他頭腦魯鈍一些,將他說得暈頭脹腦,遷延時刻,己方三人才可脫身,否則當真動起手來,那是九死一生,萬無幸免之理。

他話音剛落,那自稱“鍾馗”的南方巡使忽地大吼一聲,指著已從地上站起,躲在一旁垂頭不語的賈天成道:

“老四,你他娘的真是膿包,府主交代下來,若是這小子不依計行事,便即格殺勿論,你才輸了一招便亡命逃竄,還充他娘的甚麽

字號!”

賈天成被他責罵,卻是不敢還言。在四方巡使之中,他最為畏懼的便是這位鍾馗三哥,皆因他性如烈火,頭腦又有些不清不楚,一身武功卻是極高,講理他不聽,打又打不過,隻好經常受他數落,來個悶聲大發財了。

鍾馗將賈天成責罵一麵,轉頭道:“喂,小鬼!別人怕你是府主的徒弟,不敢動你,你家鍾馗爺可不懼,府主要我前來馳援,務必提你人頭回去見他,你若不從,嘿,那就請你嚐嚐我‘赤焰神掌’的厲害!”

他也不由分說,右手淩空一劈,一股熱力著地卷來,掌心竟在這一瞬之間變得血紅。

段拂不知道“赤焰神掌”是甚麽玩意兒,但見他掌上發紅,這股熱力又來得古怪,連忙矮身避開,雙掌下捺,將這一招消於無形,口中喝道:“且慢!”

鍾馗一怔,停住手掌,道:“小鬼,你有甚話說?”

段拂道:“師父他老人家現在哪裏?他真的下令要我的性命?”

說這兩句話時,他聲音顫抖,心頭酸楚。

他雖已知道此事已經兩位巡使證實,十九是真,但還是盼著鍾馗說出“並非如此”這幾個字來。

鍾馗還未開口,空中突然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不錯,府主是這麽說的!”

這聲音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縹縹緲緲,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好似幾個人在各個地方同時說話一般,極是陰森可怖。

關關不寒而栗,“啊”的一聲撲入爹爹懷裏,李夢樓也是驚疑不定,心道:

此人又是誰?

聽他這手“千裏傳音”的功夫,比之自稱“鍾馗”的南方巡使又高了一籌。

鍾馗聞聲一驚,瞪起銅鈴大小的雙目四處尋望,口中吼道:

“老二你這鬼東西,總是這麽陰不陰、陽不陽的,看我捉住你不把你吃了!”

那幽幽的聲音發出一陣陰惻惻的怪笑,先歎了一口氣,然後慢悠悠地道:

“老三,你雖以捉鬼為業,可是你隻有一個人,世上這麽多鬼怎麽捉得過來?

“何況你隻能捉些小鬼,像我這種成了精的老鬼你便捉不住啦,還保不定要被我吃了下肚哪!”

這次他的聲音與先前截然不同,變得異常婉媚慵倦,有如一個獨處深閨的嬌好女子,但不知怎地,靜夜中聽來,不由得讓人肌膚生栗,膽寒不已。

鍾馗哈哈笑道:“老二,你他媽的是不是又來那套陰陽失調的把戲了?

“現在你是男是女,告訴我一聲兒,也好讓我有個準備!”

這時那幽幽的聲音已漸漸飄近,隻聽他道:“我是男是女與你有甚麽狗屁關係?

“難道我變作了女兒身,你還敢與我上床不成?

“告訴你,我現下正是半男半女,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偏向哪一邊兒的了!”

此番他的聲音忽粗忽細,說是“半男半女”怕也所言不虛。

關關聽得一陣惡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鍾馗道:“老二,別再鬧啦!你就算變成個天香國色,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就像李姑娘這樣的,我也不敢與你上床哪!

“誰知道你哪根筋轉得不對,一下子又變回了男人?

“你在哪兒啊,別羅裏囉嗦了,快點出來罷!”

那聲音不急不躁,仍是細聲細氣地道:“我幾時囉嗦過了?這半日不是一直你在說話麽?

“嘻嘻,老早我就聽說天河主人有顆掌上明珠,生得傾國傾城,可惜就是沒見過。

“小姑娘,你可千萬別走,讓我看看你究竟長了個怎樣的好模樣兒!

“說不定過了幾天我變作女人,咱們姊妹兩個還可以在一起聚聚哪!我來了!”

關關越聽他的聲音胸中越是作嘔,隻覺得渾身上下有數十隻蟲子在爬一般,又似乎四周都有一雙邪惡的眼睛在看著自己,忍不住低下頭去,掩耳不聽。

她頭剛低下,猛然見地上多了一雙腳,左腳上穿著一隻薄底夜行快靴,右腳上卻是一隻鮮紅的繡鞋。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隻見眼前多了一人。

不看則已,這一眼看去,她一顆芳

心忍不住狂跳不停。

眼前這人生得實在可怖,他一副瘦長身材,左半邊臉方方正正,濃眉大眼,頰邊腮上,隱隱有青許的胡子碴兒,倒生得頗為威猛,右半邊臉卻是杏眼桃腮,膚色白嫩,蛾眉淡掃,唇紅齒白,分明是個姿色風韻俱佳的美女。

這兩個半邊兒都生得甚是好看,組合起來,卻透著說不出的惡心可怕。

再往身上看,他的衣服也是一邊一半,左半身半件英雄大氅,右半身卻是半件粉色紗衫,下半身的左腿穿著一條兜檔滾褲,右半邊則是粉色紗裙,先前關關見了鍾馗,已覺他裝扮相貌都是奇之又奇,豈知與這個比較起來,那卻是全然的小巫見大巫了。

段拂和李夢樓自聽到這聲音古怪,早就嚴加戒惕,突然間眼前一花,此人便似從地下憑空鑽出來的一般,如此奇詭萬狀的出現,他們都不禁心頭大震,李夢樓想不到世上竟有生得如此奇怪之人。

段拂搶上一步,遮住關關,冷笑道:“這位想必是西方巡使了罷!嘿嘿,師父他老人家倒真瞧得起我,派了三位巡使來對付我一個人,段拂倒真是三生有幸哪!”

這幾句話說得極其苦澀,在他此刻的心中,已有十成相信師父當真是要取他性命了。

這人卻不理他,反向他身後的關關掃了一眼又一眼,“格格”笑道:

“嘖嘖,怪不得武林中稱李姑娘為‘淩波仙子”,果然是人間絕色!嘖嘖,我很喜歡,我很喜歡哪!

“小姑娘,待會兒我們料理了你的老爹和情郎,你就隨我回去罷!

“隻要跟了我,保你這一輩子受用不盡……格格格……”

此時他已與三人距得極近,可是說話聲仍是飄飄忽忽的,似是從老遠的地方傳來,每個字都似一根尖針刺入聽者的耳朵,較之鍾馗那種洪鍾般的語聲竟別有一種懾人之力,最後這幾聲“嬌笑”更加是讓人毛骨悚然。

李夢樓與段拂聽他辱及關關,同時大怒,飛身而起,四掌齊出,分擊此人數路要害,口中怒喝道:“混賬東西,去死罷!”

眼見四掌便要擊上這人身體,他滴溜溜一個旋轉,雙掌自袖中飛出,迎上李段二人的重擊!

李夢樓半日裏未曾出手,隻因知道對方式功奇高,自己不是他們對手,再加上雖然情勢危急,以多攻少終非光明磊落之舉。

這一下含怒出手,雖與段拂不約而同,也已將畢生功力提到了十二成。

隻因對方言語中辱及愛女,縱使死傷在對方手下那也顧不得了。

豈知他雙掌甫要襲上對方身體,忽見迎麵一隻蒲扇般的大手青筋暴露,直揮過來,竟然風聲烈烈,勢道極是驚人。

刹那間李夢樓便知自己功力遠不及對方,但他人在空中,無論收招變勢均已不及,隻好硬著頭皮將雙掌撞了上去!

“噗”的一聲悶響,李夢樓隻覺一股剛猛無儔的力道向自己掌上撞來,心知不好,雙掌疾忙向上一提,消去了對方三成勁力,但餘力仍將他震得淩空飛起。

他久經戰陣,這時臨危不亂,借著對方勁力來勢,向後連翻了七八個筋鬥,落在地上,“哇”地一張口,噴出一股鮮血,恍惚中聽見那人“咦”了一聲,似是對他應變得法甚感驚訝。

關關大驚失色,連忙搶上扶住。

段拂那邊情勢卻全然不同。

他雙掌堪堪遞到卻見紗袖飄動,一隻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分花拂柳般的迎了上來。

這隻手來勢明明不快,但方位極是古怪,不知怎的,自己竟是躲閃不開。

段拂心頭一凜,也已不及變招,當下將本已提到十分的勁力又加了兩分,期望一招之間將敵擊傷。

三掌相交,竟是毫無聲息。

段拂隻覺對方掌心柔滑綿軟,毫無力道,但自己發出的勁力也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他大吃一驚,欲待撤掌變招,哪知對方掌心上忽地生出一股吸力,自己竟然擺脫不掉!

這時李夢樓已被那人左手剛猛的一掌震飛,那人“格格”笑道:“好小子,倒有幾把刷子!可惜呀可惜!你這就納命罷!”

左掌回轉過來,風聲虎虎,直擊向段拂的背心要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