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冬去春來
史記：新帝皇甫卓情繼位，自號明帝，撤貪官修賦稅，勤政愛民，百姓樂而擁之。
明帝元年，靖王禦外敵，新帝平內『亂』，所有異己勢力盡數清出朝堂，卻獨留態度一向不明的宰相洪曠，緹豐王皇甫夜在被圍剿之時**府中，自刎而亡，其隨身侍衛卻自此下落不明。
其後，皇甫卓情度賢用人，一時之間呈現蓬勃之勢。
那一年的邊疆，中北兩國的戰況異常激烈，兩軍僵持數日，昏『迷』著的靖王被宰相帶回，當夜轉醒，眾將隻知道宰相屏退眾人，與靖王徹夜商議，卻不知那一夜他們的靖王重回斷嶺崖，把酒對月獨飲一宿。
不久之前，一個女子還靠在他的身邊，俏皮地對著他轉述信的內容——
你凱旋的時候，就是他立後你冊妃的時候。
那一刻想來，竟是痛徹心扉。
……
第二日靖王便重接帥印，攻無不克，北陸少了軒轅翎，僵持的局麵被打破，幾日後，中麒最強大的後備軍接受龍氏兵符調度，趕赴戰場，頓時，形勢一邊倒。
不出七日，北陸戰敗，議和，送還宰相孫女洪靈兒。
議和當日，軒轅翎作為使者出席，割地賠禮。軒轅翎為北陸皇子，本是與靖王身份相平，卻親自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主動以北陸最高的禮節，向皇甫逸風道歉。皇甫逸風亦欣然接受，仿佛軒轅翎的道歉是理所當然，卻婉拒了北陸的割地，獨獨要求將中北之界斷嶺崖一帶劃歸中麒。
自此之後，中北交好結盟，軒轅翎數次出使中麒，次次由靖王皇甫逸風接待，幾番之後，兩人便成知己。
明帝掌權，靖王輔政，二人才華盡顯，短短一年之間，萬民安居，國力飛長，中麒隱隱有獨霸一方之勢，鄰國紛紛與之結交，進貢不斷。
明帝二年，又是一年春冬之交。
王府。靜洺閣後院。
仰頭看著掛了大紅燈籠的樹梢，幾片嫩芽剛剛探出腦袋，為這枯木染上一絲綠意，也為樹下女孩的雙目染上了絢麗的笑意。
將水壺背於身後，小莫綁好裙子，手腳利落地爬上了樹丫，小心翼翼地湊近那幾點綠，像是在看稀世珍寶一般，眼睛不敢眨一下，似乎在回憶著過去美好的記憶，衝著無辜的嫩葉嘿嘿地傻笑良久，隨後才解下負於背上的水壺，將腦袋貼於樹枝，一副在做大事的模樣，全神貫注地盯著水壺的出水口，一點一點地將從廚房中偷渡出來的燕窩湯倒於其上。
“咳……你又在做這種蠢事？！”
突然，一道雖冰冷卻又帶著無奈的男聲在底下幽幽響起。
專心致誌的小莫被這突來的聲音嚇得手腕一抖，手中的水壺未抓牢，頓時脫手而出，另一隻抓著樹幹的手一滑，人也跟著那水壺落了下來，慌『亂』間，手腳並用企圖重新抱住樹幹自救，隻可惜動作稍顯笨拙了點，反應慢了一步，在一聲尖叫聲中，閉著眼睛等著腦袋開花。
轉瞬之後，沒有預想中的疼痛，身子落進一個溫暖舒適的懷抱，緊閉著眼的小莫一驚，連忙睜開眼，便看見影雲正滿臉黑線地看著自己，另一隻手上還抓著她方才掉落的水壺。
放下小莫，影雲眼角抽了抽。
已經是第二次了……
這死孩子怎麽還是這副德行？他都已經故意咳了一聲提醒她做好心理準備了，她居然還能被嚇掉下來。掉下來也就算了，老實點會死啊？！居然還能在空中拳打腳踢，害他研究了好幾個角度，確定不會被揍到之後才敢伸手去接。救個人居然花了這麽長時間，這簡直是身為侍衛的恥辱！
“影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現沒開花，小莫頓時感激涕零，對著影雲拜了又拜，影大人在她心中，是個猶如小姐一般的存在，能飛能砍，最重要的是還能幫她偷東西！
將手中的水壺湊近鼻邊嗅了嗅，影雲一臉嫌棄地把水壺丟還給小莫：“就知道又是拿來幹這種蠢事。”
“小莫隻是想給葉子補補，希望它長快一點，這樣小姐就能回來了。”小心翼翼地塞好木塞，小莫仰頭看著影雲，笑得無憂無慮。
小姐說過，待到新葉重上枝頭時，她便會回來。
小姐說的沒錯，新葉發了芽，王爺真的回來了，可是，也僅僅隻有王爺一人回來。
她曾在王爺的身後繞了半天，一遍遍地找她的小姐，想告訴小姐府裏來了新丫鬟，那些丫鬟喊她小莫姐……
不過沒關係，不急，她現在還是小莫姐，等小姐回來的時候，她還是能告訴小姐這件令她身心愉快的事情。
看著眼前這個笑得一派天真的孩子，影雲也不由得跟著笑了。
雖然這女孩沒大腦，被新來的丫鬟喊聲姐姐就能無怨無悔地幫著幹本不屬於她的活兒，雖然這女孩神經粗，做什麽都能捅出個簍子，但是，她依舊過得很開心，她覺得她的周圍都是陽光，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待她……
簡單，才有希冀。
影雲突然羨慕起這樣的女孩，沒有煩惱，因為很好被騙。
她看見的世界，很美好，別人看不見……
兩人相視而笑，默默無言。
突然，小莫認真地對著影雲鞠了個躬，真誠道：“影大人，謝謝你！如果你不幫小莫偷燕……”
“我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偷的！那是廚房給我的！給我的聽到沒有！”小莫真心的道謝還沒說完，影雲便已經暴跳如雷，額上青筋狂跳，他要收回方才對這個沒大腦的家夥的評價，什麽簡單？那是傻！沒見過這麽先天不足的女孩！
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突發奇想覺得燕窩對樹葉都有滋補功能的，偷進廚房被抓包了無數次後又跑來纏著他哭訴，最受不了女孩子在眼前哭的影雲在幾次之後就立馬棄械投降，叫人到廚房要點燕窩湯。他是堂堂的第一護衛啊！這些東西都是一打一打往他這裏送的，他想喝這些東西還要去偷嗎？！
不過小莫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他被林憶藍打壓的那段日子，發覺原來這個看似高高在上的大人過得也是這麽的淒慘，自此，她就將他劃為與她自己一類的人，並偉大地立誓要盡量保護他不受欺淩。
“可是……”被影雲這麽一吼，小莫連忙害怕地縮了縮腦袋，卻不敢反駁一句，被打壓的人需要發泄，影大人發泄的時候，她千萬不能頂嘴！
還想繼續吼的影雲瞥見小莫那“犧牲小我成全他人”的眼神，背後頓時陰風陣陣，恨不得直接昏厥過去。明明主子那麽精明，丫鬟怎麽會差這麽多？！
影雲頭疼地轉身想要離開這個跟她的主子一樣能隨時令他抓狂丫鬟時，身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幼兒的哭聲，以及一個女子慌『亂』地哄逗聲。
“小少爺，拜托您別哭了，我現在就帶您去找姑爺，您就再撐一會兒吧……我求您了！”一個女子抱著孩子匆匆地從院外跑過，一邊顧著路，一邊還要小心地哄著懷中哭鬧不停的幼兒。
“小容姐！”看清來人，小莫這個不撤職的垃圾桶頓時忘了訴苦的人還在，連忙奮力地對那女子揮著手，試圖引起她的注意。
急著向清楓閣趕去的小容聽見聲響，疑『惑』地停下腳步，一轉頭，便隻是選擇『性』地看見站在小莫身邊的影雲，臉上一喜，連忙抱著孩子狂奔至影雲身邊。
“影大人，請問銀大人在哪兒？小姐和『奶』娘都不在，小少爺又哭個不停，小容想或許小少爺想見爹爹了，所以……”小容一邊說著，一邊往影雲身邊挪，在清水軒的下人麵前所展現的彪悍姐形象盡斂，笑容甜美得令在一旁的小莫啪的一聲丟了手中的水壺（當然幾秒之後又緊張兮兮地撿起來『揉』了『揉』）。
本就是個美人胚子，又過了兩年的成長，小容出落得愈發動人。一笑或許傾不了國，但卻足以傾城。
不習慣和旁人靠的太近，影雲不著痕跡地向旁邊退了一步，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是挨著小莫了。
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疏離：“過幾日就是元宵，李姑娘應該是和銀一起出府逛了吧。”言下之意，便是銀也不在。
“天啊！姑爺和小姐出去了？！那怎麽辦？小少爺一直哭怎麽辦？”小容再接再厲地又向影雲挪近一步，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煞是惹人憐。
影雲一愣，忘記了躲開，轉向小容懷中那哭鬧個不停的小胖娃，目光柔和了許多，兩年前，王爺為銀和若兒主婚，把清水軒送給了銀，有情人終成眷屬，本就是好事一樁，一年後，若兒產下一子，好事成雙。
影雲本以為自己會在銀的新婚之夜傷心難過，卻怎麽也沒料到獨自坐在樹下的他會背到喝酒都會被某坨巨大的不明物體砸到。影雲成為肉墊，那坨物體完好無損，甚至聒噪得要命，害的他連傷神的心思都沒了，隻好看著月亮聽著坐到他身邊的人侃侃而談她的小姐之各種傳奇……
那坨天外飛物，就是嚴密觀察新葉並且半夜爬到樹上澆水的小莫。
於是，影雲的青澀暗戀情結，被兩個女人——其中一個甚至還不在場——給毀了。
直到現在，那種感覺，已經漸漸地從影雲的心中淡去了。但對於這孩子，影雲卻是把他當自己兒子疼。
“給我吧。”伸手從小容手中接過孩子，影雲才一抱穩，那孩子像是感受到親人一般，原本嘹亮的哭聲頓時變小了不少。
“小容姐，他應該是餓了吧？”
從影雲身邊探過頭的小莫瞧了瞧那個孩子，一邊說一邊天真地衝著他做了個鬼臉。
看見眼前奇怪的麵孔，影雲懷中的娃突然破涕為笑，伸著胖嘟嘟的手想要捏捏小莫的臉。
小莫歪著腦袋，見那娃笑得甚是討喜，在一旁又蹦又跳，引得那不滿一歲的孩子笑聲連連。
看著小莫如此輕鬆地耍寶哄歇了那鬧脾氣的胖仔，另外兩人腦海中同時浮出一個想法：果然，頭腦簡單的和頭腦還未發育完全的，是有共同語言的……
樹旁，三人圍著一個孩子，孩子的笑聲猶如破冬的陽光，純真，朝氣。
樹上，嫩芽方吐。
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