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時候下去?”

安律師問道。

他已經走得腿麻了,跟這個紅鼻子老頭兒從中南一路步行回南大街。

老頭兒反正無所謂,他過會兒就要下去的,這具身體,也沒用了,哪怕走路再酸痛,也能忍受,反正也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了。

下次上來,就再選個肉身唄。

但安律師不行啊,他可是很寶貝這具身體的,還等著隔壁菜園子那邊給自己把手臂整回來呢。

但紅鼻子老頭兒說想在這個城市走走,

安律師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行,

伺候你,

反正該聊的也聊好了,該布置的也布置好了,就像是策反對方,使得其成為己方間諜一樣。

這時候,自然得關懷他,愛護他,守護著他。

終於,

書屋就在前麵了。

紅鼻子老頭兒蹲了下來,從兜裏取出小罐酒,抿了一口,道: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我說,那位體內不光是有幽冥之海的主人,還有泰山虛影,但我總覺得,你似乎漏掉什麽沒和我說。

而那個感覺,現在越來越強烈了。”

“因為感覺足夠了。”

安律師沒正麵回答。

“嗬嗬,也是,確實是足夠了。”

紅鼻子老頭兒伸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而後又指了指左邊的藥店道:

“但這個布局,卻太過綿延了,我本來以為是那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的布置的陣法。

現在感覺,

不像是他的手筆,

他做不到這個渾然天成,

因為我被他封印過一次,他很優秀,陣法使用方式也很走偏門,甚至讓我很受啟發,但他沒那麽大的格局。”

“藥店,怎麽了?”

安律師記得這藥店可是那位林醫生弄的,純粹是開了給自家老板玩兒的。

畢竟,

也沒什麽法律規定女人不能去找個鴨子或者反過來拿錢砸暈一個男人。

但聽紅鼻子老頭兒這麽一說,安律師就覺得有些奇怪了,難不成那個林醫生,還有其他的問題?

不像啊,

安律師最早是先認識林醫生的,不,那時已經是林院長了,

然後是在林院長的車上,才第一次見到周澤的。

林院長,沒什麽問題。

“嗬嗬,手法太綿長了,做什麽事兒,似乎都想著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真的,沒這個必要了。”

“來,你具體說說。”

安律師在紅鼻子老頭兒麵前蹲了下來,

取出一根煙點燃。

他是知道的,當初這個老東西奉命看守第十九層監獄,類似這會兒的那啥城監獄。

裏麵關押的,都是地獄巨頭,普通亡魂根本就沒資格關那裏頭。

所以,老東西那會兒可是學了不少東西,其中,最厲害的一條就是這個“望”。

他可能解不了陣法,可能陣法使用造詣也沒這麽高,

但他對陣法的理解,

已經到了一個極為高的層次。

“還能怎麽說唄,哦,你是看不見,嗬嗬,這個格局,是直接把左邊的氣運,往中間倒灌,你知道是什麽意思麽?”

“氣運倒灌?”

“嗯,跟侵占人家祖墳強占剝奪人家風水一個道理,但這左邊藥店裏,也真是奇了怪了,居然有東西能夠一直供給它去維持。

藥店裏,到底有誰啊?

就是那種在以前沒掃貪之前能真的純靠運氣中到五百萬的人,

也經不住兩天的吸啊?”

藥店住著誰?

安律師想了想,

然後想到了一個被暴揍,被炸上天,被火燒,再被撞飛的氣運之子。

安律師眼睛忽然瞪大了,

呼吸也開始變得粗壯起來,

是那個勾薪,

他在那裏做南孚聚能環呢!

可不是一節更比六節強麽!

“古代皇家,修的行宮,甚至大行皇帝的陵寢,都是有講究的,皇家最先看重的是自己的傳承,所以往往以掠奪天下氣運為己任。

但眼前這個手法,也真的不差絲毫了,而且這細微的手法,更像是螺螄殼裏做道場,更不簡單。”

“嘖嘖。”安律師又指了指右邊的菜園子,道:“這頭呢?”

“掠奪的是生機,左邊藥店是氣運灌輸,右邊就是生機轉移。

總之,

居中的這個書店位置,

就是一個凹陷的地方,

不停地讓兩側的東西往這裏頭匯聚!

這絕不是那個好看男人的手筆,

他做不出來!

而且,這個手筆,巧奪天工,不帶絲毫地刻意,卻渾然天成,妙,妙,妙不可言!

老實說,我是真的很想找這個布局的人好好請教請教的。

一邊掠奪,一邊壓製,一邊抽取,

同時還給人喘息複原的機會,循環利用,嗬嗬。

就是手法太綿延了,這個,不好,既然撕破臉皮了,就該行王道之法,直接抽筋扒皮,直接一股腦地吸滿了才對。

否則,看似是在溫水煮青蛙,但自己,又何嚐不是身處於一個更大的鍋裏呢?”

“那是誰?咱書店裏,說實話吧,也就那個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會陣法,其餘人,都不懂。”

“你們書店,是誰裝修的?”

紅鼻子老頭兒忽然問道。

安律師閉上眼,不動聲色地摸了摸下巴,然後站起身,道:

“你該下去了。”

“嗬嗬,安不起,你是不是還信不過我?”

“我信得過你,雖說你脾氣很臭,但我信你一個唾沫一個釘。”

“那你…………”

“但有些東西,連我都不方便明說,你懂麽?”

“行,我懂。”

“好好去做你的事兒吧,你老張家,能否改變一直光榮的格局,就看這一遭了。

十殿閻羅,

嗬嗬,

信不信十年後,

給你老張一家來一個一門二閻羅?”

紅鼻子老頭兒大笑了起來,

伸手拍了拍安律師的肩膀,

“雞血打得太高,就沒什麽意思了。”

“你曾孫一個位置,你的位置,就靠你自己爭取了。”

紅鼻子老頭兒搖搖頭,道:

“我不稀罕什麽位置,也不在乎什麽一門二閻羅。

安不起,

說真的,

你知道麽,

這個書店裏,

我最放不下心的,

不是別人,

其實是你。”

“我?”安律師有些好笑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腦子沒毛病吧?”

“通往偉大的目標,確實不可避免地需要用一些不那麽偉大的手段。

但偉大的目標,永遠不能變質,否則,肯定難逃一個慘淡收場。

你安不起的名利心太重了,太重太重了,真的。”

“那我需要怎麽改變?”安律師似笑非笑地看著紅鼻子老頭兒。

紅鼻子老頭兒嗬嗬一笑,

把酒一飲而盡,

用沙啞的嗓子喊道:

“願這陰陽重新兩立,願這人鬼永遠殊途!”

“我沒你那麽偉大,我也做不到你這麽偉大。”

安律師搖搖頭,也懶得喊什麽口號。

“我也隻是說說罷了,你說,如果用一個稀巴爛取代了另一個稀巴爛,又有什麽意思?

陰司這艘船,是要沉了,但我們從一個破船上再跳到另一個破船上,很有趣?有必要?”

“但每個新船出來時,都覺得自己會永遠屹立不倒,永不沉沒的。”

安律師反駁道。

“行吧,你有你的那一套說辭,但說實話吧,別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紅鼻子老頭兒走到前麵的巷弄了,瞅了瞅,確認了附近沒人,道:

“我走了,替我照顧我曾孫兒!”

身體一側,

靈魂遁入了地下,

肉身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安律師拿起早就備著的蛇皮袋,把屍體裝了一下。

“唉。”

裝完屍體,直接從巷弄裏出去,把屍體往書店裏一丟,走到吧台後麵,自己給自己泡了一杯超霸杯。

“咕嘟咕嘟”喝著,

安律師放下了杯子,

拿出餐巾紙,擦了擦嘴,

又左看看,

又右看看,

捂著嘴,開始笑了起來。

裝修店鋪的是誰?

是老道啊。

但笑著笑著,安律師的神色又哭喪了起來,因為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似乎,

隻有自己一個人,從進入書屋以來,看似忙活了很多事情,也安排了很多事情,但似乎真正意義上,在原地踏步,隻有他一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律師捂著自己的頭,

這個發現,

讓他心驚。

為什麽別人都有自己的機遇,都在變化,都在進步,自己卻沒有?

是自己功利心太強了?

然後,

怎麽改?

跟老板一樣,

早上起來後啥事兒不做,麵對麵地躺下來,喝咖啡看報紙麽?

開什麽玩笑!

大家一起無為而治麽?

然後等著天上掉餡兒餅?

忽然,

他這才想起來什麽,

跑到了樓上,

發現老道跟猴子都不在房間裏,

他又跑到老板房間,

發現鶯鶯正坐在那裏玩遊戲。

感知到安律師進來,鶯鶯摘下了耳機,側過身,看向安律師,

“什麽事?”

“老道去哪兒了?”

“好像老道嫖娼被警察抓了,老板去領人了呢。”

“嗯?”

安律師詫異了一下,點點頭。

“沒事了,鶯鶯你繼續玩。”

鶯鶯馬上站起身,快步走到了安律師麵前,問道:

“安律師,你還沒吃飯吧?”

“和那個老頭兒聊了這麽久,還沒來得…………”

安律師馬上一咬自己的舌頭,

像是在宣誓一樣馬上擲地有聲道:

“我吃了,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