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律師說完這句話後,就下意識地閉嘴,隨即心下長舒一口氣,還好老板不在,旁邊的猴子和小男孩也都不是會多嘴的人。

這話要是被老板當場聽到了,

自己指不定得在南大街當上個把月的“環保小衛士”。

自家老板別看平時喜歡曬太陽看報紙跟個老翁似的,但心眼兒,還真說不上多大。

不過饒是如此,安律師心裏也是一陣驚慌詫異。

贏勾的事兒老板沒瞞過他,他也是大概懂得這些年贏勾到底是以何種方式在恢複和隱藏。

再看白夫人的反應以及之前的種種安排和行事,

整件事的輪廓,也就慢慢地浮現出來了。

安律師生得早,又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鬼差,但畢竟沒那麽早,自然不可能趕上長毛鬧起的時候。

但就算沒趕上,尋常對曆史有點了解的人,大概也能在心裏估量出當年的忠王李秀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那位雖說是廣西人,卻不是洪秀全他們那一批的廣西老人,是從普通士兵靠軍功升到的將領位置,先後取得了二破江北大營、三河大捷、二破江南大營等大捷,算是中興了天平天國,也算是給太平天國續命了。

在洪秀全拚命作死,太平天國上層玩兒命墮落的前提下,他算是殫精竭慮,擎天護“國”。

嘿嘿,

想想還真有意思,

自家老板那個曬太陽的模樣和那位忠王在戰場上縱橫睥睨的模樣,

真的是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一起去,

但偏偏二人因為贏勾的關係,卻存在著這種羈絆和關聯。

這贏勾的口味,

變得可真快啊。

………………

周澤車開得飛快,

鶯鶯的安危他確實上心得緊,等車開到書店門口停下,自己連車都來不及熄火,直接推開書店門,走了進去。

剛一腳踩進去,

就覺得麵前一陣紅粉氣息撲來,

濃鬱得讓人難以喘息。

四周朦朦朧朧的,讓人無法看真切,周澤下意識地皺眉,自己左手無名指位置上的青銅戒指也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

周老板對幻境這種東西本就有著極強的抵抗力,再加上曾和贏勾在奈何橋往生路上走了一遭,更是一種別人羨慕不來的鍛煉;

如今匹配上青銅戒指的能力,等於是自身屬性加上了好幾層BUFF,除非是真正的大能恐怖存在設置的幻境,其餘的,想要迷惑住周澤,還真不容易。

不過這一次周澤並沒有選擇清醒過來,而是保留著五分的清醒,繼續在裏麵遊走,他可以抵抗,但不見得鶯鶯可以抵抗,尤其是在麵對白夫人的時候。

視線之中的布置,在古色古香和書店原本布局之中不停地切換著,周澤睜著眼,向裏麵摸索。

原本的吧台位置,變成了一個屏風,繞過去之後,卻是一張紅床。

床榻邊,坐著一個女人,身穿紅色錦衣,有點像是出嫁的裝扮,但又有些清減和素雅了一些,不是那種純粹的大紅喜慶。

女人坐在那裏,

沒有紅蓋頭這類的東西,

隻是看著周澤。

“老板,你來了,我在這裏呢。”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兩種語氣,兩種音色,

一起發出,

周澤隻覺得自己腦門兒位置有點生疼,

但還是克製著自己不去反擊和清醒,

轉而向前走了好幾步,來到床邊,伸手攥住了女人的手,

“鶯鶯,跟我走。”

女人被拉了起來,

跟著他一起走。

周澤想拉著鶯鶯先出了書店再說,雖說白夫人大部分的積攢都在城隍廟那邊,眼下這個時候應該被安律師他們給收拾掉了,但鶯鶯是白夫人肉身所化養出的僵屍,周澤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雖說真刀真槍地和白夫人幹一架,周澤真的不怵,但這個女人心思多,謀劃也多,並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老板,我跟你走。”

“你走啊,你走啊。”

周澤牽著女人的手,

走出了書店大門,

但外麵忽然吹起了風,

等風停止之後,

入眼的不再是車水馬龍的南大街,

而是綿延的城垛子,下方入眼之處,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壕溝和障礙,一個個腦袋後麵掛著辮子的兵丁往來其中。

下方的“吉”字戰旗,也在黑煙之中隨風飄揚,一片肅殺之氣。

而自己身邊的城牆上,一個個頭上包裹著紅頭巾的兵士像是在警戒,看見他時,居然一起行禮參拜。

周澤有些愕然,低下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居然穿著甲胄,甲胄裏麵也是紫色的衣服,具體什麽款式什麽材質短時間內還真看不出來。

再回頭,

看著自己牽著的女人,

卻發現鶯鶯身上穿著的居然也是甲胄,腰間還挎著一把彎刀,眉宇之間,英氣勃發,尤其是那雙眼眸子深處,如同自帶森然的寒氣。

此時此刻,

周澤心裏忽然有一種自己在拍《神話》的感覺,

夢裏現實,開始慢慢地被割裂,但同時又在相融。

“有意思麽?”

周澤環顧四周,直接質問道。

這一切,

都是白夫人的手筆,

這一點,

毋庸置疑。

周老板最討厭婆婆媽媽慢慢墨跡,幹脆一點不好麽?

非得搞出這種陣仗來玩煽情?

“義父,我們走吧,我們離開天京,我們東山再起!

眼下天王已經把您的家眷都看押起來了,天王不信任你,但弟兄們上上下下都信你!”

說話的是白鶯鶯,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再加上城牆上風比較大,所以不用擔心這話語被其他人知道,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裏眾目睽睽之下,會有人敢商談“謀反”的大事兒。

不過,

鶯鶯你喊我什麽?

你喊我爸爸?

周澤有些好笑,聽起來有點怪怪的,

但也有點爽爽的。

“義父,清妖攔不住我們,隻要離開天京,天大地大,我們哪裏去不得,外麵還有很多兄弟姐妹,隻要我們離開這裏,很快就能再聚攏一支人馬,再建天國!

沒了義父,天京守不住的。”

說著,

女人目光有些發寒地掃了眼城內的那座輝煌莊嚴的宮殿,

“這個天王,就讓他死在這座城裏吧,到時候,義父您可以自己當天王!

也省得再受這些烏煙瘴氣!”

周老板算是回過味兒來了,

這他娘的是當年場景重現麽,

鶯鶯肯定是白夫人當年,

我呢?

想到畫卷老頭的敘述,

咦,

我演的是李秀成?

那麽眼下,

是自己的義女勸自己造反?

一念至此,

周老板還煞有其事地特意回頭,再看了幾眼內城的輝煌宮殿。

太平天國定都南京改名天京十年,

要知道這幫神棍造反的家夥,本身水平太低,和李淵李世民趙匡胤甚至是朱洪武相比,那差距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這邊兒清廷還沒死透,江山不說是沒坐穩,還在打仗呢,那邊兒自個兒卻已經開始恣意享受了起來。

謊話說多了,可能真的有效果了,真把自己當作天命所歸天父的兒子了。

這宮殿修葺得是真的好看,隻可惜後人無法去瞻仰了,因為天京城被破之後,曾國荃的兵馬直接洗劫了整個天京城,燒殺搶掠幾乎把整個天京城給搬空。

湘軍在天京城下鏖戰太久,再加上那時湘軍的習性,不讓手下人搶一遭發財,這是要鬧兵變的。

這件事兒後來差點要了曾國荃的命,還好他哥哥幫他保了下來。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

周老板沒開口,

場麵就一時尷尬了下來,

其實,

最重要的是周老板不知道該說什麽,沒人給他台詞本兒啊,二則是他腦子進水了陪白夫人在這裏回憶當年?

這李秀成的當年和我有什麽關係?

卻在此時,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自己身上,

周澤猛地驚醒,

這是有人要上自己的身!

該死,

周老板怒了,

陪你看看記憶畫麵玩玩兒回憶殺已經是自己退步了,還想得寸進尺?

但就在此時,

一股哀傷、躊躇、糾結以及憤慨的情緒,

開始快速地填充起周澤的胸口,

我艸,

這心痛得,

好快!

周老板有些莫名其妙,總覺得那東西不是從外麵進來的,

而是從自己體內升騰出來的。

不是贏勾醒了吧?

“這些話,切莫再說了,天王對我有提攜之恩,天國的大業也在我身上,不管局麵如何,我都不會走。”

話是從周澤嘴裏說的,

但卻不是周澤想說的。

“義父,何必如此,我…………”

“放心吧,義父我死不了的。”

周澤伸手,

放在了女人肩膀上,笑道:

“天王說他是天父的兒子,具體真假,我不知道。

但我卻能感應得出來,

每當我馳騁疆場,夜裏小憩的時候,

總能夢見一個人,

他坐在一座由白骨堆積起來的王座上,

目視著前方。

不怕你笑話,

有時候我確實會想,

自己身上是否也是有著什麽天命,

小時候不覺得有什麽,

但這些年南征北戰得多了,殺得人也越來越多了,

反而開始和他越來越親近。

我的事,

你別擔心,

你先離開天京。”

“義父,我不走!”

“放心吧,

他不會讓我死的,

我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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