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位置被推出來時,

朱勝男臉上還掛著濃鬱的不解,

在之前小蘿莉要出手阻止她時,她也有過不解,但她很快就克服了;

在之前救治過自己的醫生叔叔對自己露出了殺意時,她也有過不解,但很快也克服了;

她似乎習慣了不解,

也習慣了該如何去克服這種情緒,

她的生活,在很長時間裏,是一口井,她就住在這井底。

她試圖用她在井裏獲得的思維,嚐試去看待外麵的世界,自然會遇到太多太多的不解。

她沒有去嚐試放棄那口井,

而是想要把外麵的世界,也一起放進自己所習慣的井裏;

她隻是一個小女童,不懂得隨遇而安的大道理。

看似麻木,但麻木反而是一種最為深刻的執拗。

但在兩個雙胞胎女童把自己推出窗戶的刹那,

她心裏的那口井,

“轟”的一聲,

塌了!

為什麽,

我們不是姐妹麽?

為什麽,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風,

在自己耳邊不停地呼嘯,

上方的視野,窗戶,正在和自己越來越遠。

墜落下來的失重感讓人心裏本能地開始發慌,

她下意識地側頭,

想要看看自己的下方,

但已然來不及了。

“砰!”

………………

“砰!”

遠處正注視著這裏同時被八十餘厲鬼盯著的周老板,

看見前麵的教職工公寓樓四樓的一個窗戶上落下了一道黃色的身影,

很幹脆,

很利索,

沒有絲毫地拖泥帶水,

從上麵落下,

然後砸在了地上,

發出了一聲悶響。

周澤知道落下的是誰,

身材的大小以及身上的衣服,已經說明了墜落者的身份。

有點慶幸,

自己距離有點遠,被厲鬼隔開,沒能靠近那棟樓,

同時,

朱勝男從離開窗戶下墜也是一氣嗬成,沒任何的波瀾,

也因此,

沒有給周澤任何思考和糾結的機會。

譬如若是朱勝男雙手抓著窗戶欄杆,搖搖欲墜,喊著救命的話,

自己是救呢還是不救呢?

不救的概率大,

但心裏肯定有疙瘩,

現在這樣,

既成事實,

挺好。

你跳得舒服我心裏也沒罪。

隻是,周老板心裏也有點疑惑,

這特麽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自己明明在旁邊幹看著,也沒敢吼著什麽口號衝上去為了保護普通人而和厲鬼拚命,

在自己如此消極怠工猶豫徘徊的時候,

厲鬼的頭頭,

就這樣自己摔下來了?

看來,

懶散的人,

果然運氣一般不會太差。

樓道口位置一字排開的厲鬼女童互相看著,

她們的身形在此時開始慢慢地消散,

她們本就隻是怨念,連靈魂都不是,有朱勝男在,她們可以得到加持,化作了“厲鬼”,但朱勝男一旦出問題,她們也就隨風而散了。

要是那家縣城醫院附近真的有這麽多鬼,

周老板得高興得笑出六塊腹肌,

這是一筆多大的業績啊,

自己收了他們估摸著就能直接成捕頭了!

哪裏可能留她們到今天?

…………

屋子裏,

十多個厲鬼開始消散,

兩個雙胞胎女童走到自己父母身邊,她們的身體也在慢慢地揮發。

父母還在熟睡,他們這會兒,是醒不來的,畢竟自己屋子裏有十多個厲鬼級別的存在,除非是老道那種陽氣深重的存在,

一般人真的很難蘇醒過來。

雙胞胎女童默默地上了床,

一個抱著媽媽,

一個抱著爸爸,

身體在不斷地消散,

但她們卻體會到了一直渴望的美好和溫暖,

哪怕,

這僅僅是片刻的溫存。

等到屋子裏的厲鬼全都消散之後,

女人先醒了過來,

她開始流眼淚。

男人隨後也醒了過來,隻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像是吹空調感冒了一樣。

“孩子媽,你哭什麽?”

“我夢見孩子們了,夢見她們回來了。”

“唉。”

男人歎了口氣,

這種夢,他妻子做了很多次了。

因為身體原因,在懷孕後,醫生建議他們不要生下來,等月數大了之後,不光是母親會有生命危險連孩子也是一樣。

妻子大哭大鬧,堅決不肯打掉孩子。

還是他咬了咬牙,堅定地決定把孩子打掉。

身為丈夫,又身為妻子肚子裏孩子的父親,可以想見他在做這個決定時的艱難和痛苦。

妻子後來也理解了他,也沒為這件事去埋怨他,

兩個人把家裏一個臥室改裝成了嬰兒房,當作孩子們還在自己身邊陪著自己的樣子。

至於剛剛在他們熟睡時身邊所發生的一切,

他們是無從查覺和知曉的。

…………

眼前的厲鬼全都消失了,周澤走到了朱勝男墜樓的位置。

她平趟在地上,

臉朝上。

頭發散落地披開,

當周澤走近時,

看見地上有一灘殷紅開始逐漸地彌漫開去。

她張著嘴,

努力地想說著什麽,

但吐詞很不清晰。

周澤蹲了下來,

壓製住自己習慣性看見傷者就想上去檢查傷勢施救的本能。

因為周澤清楚,朱勝男,她如果死了,才是對這個城市對大多數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也包括書屋裏的人,因為大家也少去了一個麻煩。

救人,可以,

但救一個麻煩回來,周澤不願意。

他從來都不是慈悲心腸的爛好人,過去不是,現在更不是。

“為…………為什麽…………為什麽她們…………她們會…………背叛…………我…………”

朱勝男看著周澤,

她的井已經塌了,

她想從周澤這裏得到答案。

“她們想要的是答案,你想要的,則是報複。”

朱勝男的嘴角抽了抽,身子向前一仰,顫了兩下後又頹然了下去。

“我…………我不信…………我不信…………”

雖然沒做具體的檢查,但周澤清楚,朱勝男已經走入了彌留之際。

周澤幹脆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點了一根煙,

算是陪她走最後一程。

一個可愛的女生,

一個可憐的女生,

哪怕曾有過大肆殺戮報複的念頭和行動,

但她畢竟還沒來得及真的對無辜人犯下罪惡。

至於她的父母和奶奶,則是被周澤自動忽略了,那幾個玩意兒,早死早幹淨。

也因此,周澤才願意在這個時候陪陪她,給她最後一點安靜。

“下了地獄,過了黃泉路,如果有機會有來生的話。”周澤抿了抿嘴唇,鼻腔裏噴出一縷白煙,“等你下次投胎的時候,應該會有一個愛你的家庭的。

現在,重男輕女的人,正在越來越少,

還是要相信,這世界會越變越好的。”

周澤不怎麽會灌雞湯,也一直覺得雞湯沒什麽用。

但現在他發現了雞湯有一點很有用,

那就是在你沒什麽話好說的時候指引你可以瞎嗶嗶的方向,讓場麵不至於太尷尬。

低下頭,看了眼似乎還在認真聽自己說話的朱勝男。

“期待來生吧。”

朱勝男聽到這句話,

笑了,

她的笑容還是那麽的甜美。

這個年紀的女孩,正是最甜美的芳華,但她卻經曆了太多本不該屬於她的苦難。

落到這個結局時,

隻剩下了生命的倒計時和最後的唏噓。

周澤的手機響了,

應該是厲鬼們消失後,手機信號也恢複了。

來電的是白鶯鶯。

“喂。”

“喂,老板,人家馬上就到。”

“路上慢點,過馬路時多看看車。”

“嗯?”

白鶯鶯有些不解,

但這個時候老板還注意保護自己讓她心裏暖暖的,

鶯鶯當即道:

“老板,沒事的,人家不怕車撞。”

“我是擔心開車的人。”

“…………”鶯鶯。

掛斷了電話,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安律師。

“喂,老板。”

“怎麽了?”

“你那兒事情怎麽樣了,我感應到怨念消散了。”

“你那兒呢?我這兒解決了。”

周澤又看了一眼朱勝男,發現她身下的血漬越來越多了,眼睛也已經閉了起來。

“那兩道影子不見了,忽然就不見了,那兩個影子有點問題,老板,不像是那個朱勝男的,他們更像是傀儡,死去巡檢的傀儡。”

“巡檢,還是死去的?”

“我明天找個辦法去和地獄裏認識的人聯係一下,具體地再問問,我對這兩個有一點點的印象,但他們好像早就隕落了。”

這時,

周澤看見朱勝男的額頭位置,

有一道亡魂飄了出來。

她有些彷徨地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看著自己麵前的周澤。

已經,

死了麽……

“行,你去問問吧,那幅畫讓老張想辦法弄回來,我們再研究研究。”

一隻手拿著手機,

另一隻手探了過去,

“現在,我送你下去吧。”

周澤的手指在麵前畫了一個框,

地獄之門被打開。

朱勝男的亡魂看了看麵前的地獄之門,又看了看周澤。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似乎死了,更像是一種解脫了,

至少此時朱勝男看起來,比之前顯得更開朗了一些。

“叔叔,我下去後,還能看見爸爸媽媽他們麽?”

周澤沒回答。

“叔叔,我下去後,能再找到我的那些姐妹小夥伴吧,她們,應該會原諒我的吧?還會答應和我一起玩麽?”

周澤猶豫了一下,

但還是點點頭,

道: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