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站住。”

許清朗推開書店門,對著前麵剛咳嗽完的紋身男喊道。

紋身男愣了一下,側過身,嘴裏還是叼著那根煙,看了看許清朗,眼裏帶著一種色迷迷的玩味,道:

“哥們兒,剛我就想說了,你這長得真好看,是從泰國那裏整回來的麽?”

“…………”許清朗。

“哥們兒,有事兒麽?不會是來拿回那一百塊的吧,我跟你說啊,你們老板自己親口說免單了的,你也別想從我這裏拿過去,你們開店做生意,最要講究一個誠信對不?”

紋身男一副我很吊的即視感。

“沒事兒了,就是出來跟你說一聲晚安。”

許清朗很自然地甩甩頭,轉身,回到了書屋裏,不帶走半片雲彩。

晚安?

紋身男愣了一下,心裏還在嘀咕著不會這個男的看上自己了吧?

自己可是很正直的,

不過這個男的長得這麽漂亮,

偶爾彎一下好像也情有可原吧?

大丈夫不是要能屈能伸麽?

紋身男不停地在給自己加戲,殊不知就因為他的嘴賤,讓他失去了一根救命稻草。

周澤見許清朗出去後很快就又回來了,有些意外道:

“怎麽了?”

“沒什麽。”許清朗走到吧台後麵,自己給自己調雞尾酒,“懶得救他了。”

“哦。”

周澤應了一聲,也沒說什麽。

非親非故的,看你順眼就幫你一把,這是舉手之勞。

看你不順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無可厚非。

其實,最開始的老許還是很正能量的一個人,當初曾勸周澤去幫人,周澤那時候還很煩他。

現在好了,許清朗不光是生活作風上被周澤帶成鹹魚狀態了,連這方麵也被帶得顯得淡漠許多了。

興許是亡魂以及他們悲慘的故事見得多了吧,任何事情,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上半場比賽通城支雲隊就兩球落後了,這導致這裏的觀眾一下子少了一大半,絕大部分人其實也就是看個熱鬧,憑借著本能喜好支持一下自己家鄉的球隊,但一看上半場就兩球落後了,又是低級別聯賽球隊打中超球隊,大家都覺得沒希望了,不想看了。

不過在周澤旁邊坐著兩個中年人倒是一直看得津津有味,一個穿著紅襯衫,坐在那裏看著,從頭到尾不發一言。

一個拄著拐杖,手裏拿著一個公文包,靠在吧台側麵。

這兩個人年紀其實都不算很大,也就四十來歲的樣子。

“沒希望嘍,沒希望嘍。”

拄拐的中年男子有些遺憾地歎息道。

旁邊兩個年輕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顯然他們覺得在這個時候你可以不看,但你在這裏唱衰就很遭人煩了。

中年男也沒生氣,繼續喝著自己手中的雞尾酒,這是98一份的雞尾酒,中年男進來後特意問了一下價格,覺得點冰水不能喝回本,點這個倒是能基本值得最低消費了,倒也不虧。

其實,他是一個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這樣子的人,能舍得走進一家最低消費一百的黑店,也著實有些意外。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什麽,跑業務時經過這裏,碰巧看見裏麵在播放比賽,就鬼使神差地走進來坐下了。

“才落後兩個,不至於吧。”周澤說道。

周老板不是球迷,但上半場比賽他看了,兩隊其實踢得有來有回的,不過通城隊這邊運氣不好,被那支中超球隊進了倆,其實機會是對等的。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中年男抿了一口酒,像是解說專家一樣解釋道:“其實,中超球隊踢中乙球隊難免一開始會有些不適應。

因為根據足協規定,中乙聯賽不能有外援,全都是中國球員,但中超有外援,而且這些年進入中超的資本大鱷越來越多,買來的外援也越來越強,甚至當打之年的大牌球星也能買來。

所以,中超球隊無論是比賽還是在訓練時,都有著對外援的嚴重依賴,這一下子去除外援踢比賽,反而有點不習慣,中乙球隊因為沒外援,所以平時怎麽踢現在就怎麽踢,反而能配合更好。

所以,上半場是爆冷的關鍵,而通過一個上半場,中超球隊也能適應過來沒有外援的節奏了,再加上中超球隊的中方隊員實力本就比中乙的高一大截,他們下半場往往會比上半場踢得更好。

現在問題來了,最好機會的上半場這支中乙球隊居然落後兩個了,下半場他們就更沒機會了,而且這支中超球隊是上屆足協杯的衛冕冠軍,他們不會掉以輕心的。”

中年男一通分析,隻得到了周澤默默地點點頭,忽然覺得有些不過癮,繼續道:“老板,相信我,這盤,翻不了了,你看這幫年輕人,也就瞎熱鬧起哄而已。”

周澤不置可否,恰巧許清朗剛給自己調配了一杯酒,周澤順水推舟推給了中年男。

中年男笑嗬嗬地收下了,也不客氣。

似乎是酒喝得有點多了,中年男不時地用手捶著自己瘸了的那條腿。

“以前是運動員?”周澤問道。

“啊,嗯。”中年男露出了追憶之色,“以前,我也是踢球的,不過我沒範大將軍郝大炮他們出名,我隻是一個小替補,在的球隊也不大,現在那支球隊也沒了。”

“可惜了。”

“沒啥可惜了,運氣不好。”中年男指了指酒杯,道:“老板,你給我免了這一單,我就和你說說足球圈兒裏的一個隱秘。”

“免了。”

“爽快。”中年男歎了口氣,道:“我是沒趕上好時候啊,那會兒啊,零幾年的時候,足球圈亂啊,也黑著呢,不像現在,現在你知道的,這幫大老板們都來搞足球,錢多人傻待遇也好,他娘的輕輕鬆鬆地能賺大幾百上千萬的啊。”

周澤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著。

這會兒,下半場比賽也開始了,書店裏為數不多的觀眾還在看著,大部分人在中場休息時就已經結賬走了。

“我們那時候不行,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自上到下,都是這樣,不說上麵的大佬了,就是俱樂部經理以及主教練都這樣玩,你作為一個小小的球員,還能怎麽辦?

當初的我,其實水平夠不上踢甲A的,但總經理卻一直留著我,給我發工資,目的是什麽,其實我心裏也清楚。”

“腿就是這樣瘸的?”周澤問道。

中年男點了點頭,“哈哈,老板,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拒絕踢假球被人打瘸的,我他娘的也是鬱悶死了。

記得那場比賽,我們踢一個中下遊球隊,其實這種比賽最容易做盤了,因為大家都是中下遊的,本身踢出什麽結果都正常,外界也不會覺得多意外,不像是那些爭冠爭亞冠資格的,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那一場,莊家給我發通知,讓我保一個輸局。

跟你講啊,莊家一般操盤不會買通隊伍裏太多人的,可能這邊一個那邊一個,至多也就兩個,尤其是後防線這邊的買通萬事好辦,漏一個球或者放一個球,太輕鬆。不可能自上而下都是莊家的人,一來成本大,二來人多了容易走漏風聲出問題。

那場比賽好巧不巧的是,我們隊裏的外援發揮太好了,跟打了雞血一樣,開場前十分鍾就進了倆。

莊家一般不敢去買通外援的,外援隨時會更換,等他們回到國內後隨便對著什麽媒體爆個料,那怎麽辦?

不像是我們本土的,根子和圈子都在國內,莊家也方便控製,不擔心我們出什麽問題。

那一場,我不停地漏人還送了一個點球,終於在第八十多分鍾時,讓對方進了仨,讓他們反超了,真的是把我累死了。

比賽結束前,我這個後腰幹脆跑前麵當前鋒去了,反正也不想守了。

誰知道無巧不巧的,我們後場一個大腳,求居然穿過了對方的後防線就落在我麵前了。

我當時整個人懵了,但球都到你麵前了你總不能不踢吧,那樣也太假了,然後我就象征性地踢了一腳,故意踢呲了,球速很慢,屬於守門員用腳都能停下來的射門。

但他娘的,對方守門員好像太緊張,居然摔倒了,然後我那個我奶奶都能撲出去的射門居然就這樣進了。

當我看見那皮球慢慢地滾進球門線時,我整個人絕望了。

比賽後,莊家的人找到了我,把我的腿給打瘸了,嗬,我不是什麽明星球員,當然,那時候的明星球員也踢假球,不是也進去好幾個了麽,但如果我有一些名氣的話,他們也不敢這樣對我,誰叫我那時隻是一個小球隊裏的小替補呢,這條腿,就是代價,因為我那個進球害莊家虧了上千萬,那個時候的上千萬,值錢啊。”

這時候,前麵的幾個年輕人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周澤看向屏幕,是通城隊扳回一球,現在是1比2落後。

“喲,還能進一個?”中年男子有些意外。

過了不到三分鍾時間,

又是一陣歡呼,

扳平了!

比分扳平了!

中年男子猛地站起來,一臉地不敢置信。

“是假球麽?”周澤問道。

“不,應該不是,也不可能是,那支中超球隊不可能想去輸,它背後是大集團,也看不上賭球這點錢。”

這時候,書店裏幾個年輕人不停地喊著加油,加油,再進一個等等。

然後,

在比賽快結束前,

通城隊居然又進了一個,反超了比分,並且最終淘汰了這支比自己高倆級別的中超球隊,創造了一個奇跡,爆了一個大冷門。

中年男抿了抿嘴,對著周澤笑了笑,然後一瘸一拐地拄著拐杖走出了書店。

周澤免了他的單,他也就沒付錢。

比賽結束了,書店裏其他人也都走了,不過那個穿著紅襯衫的人一直坐在那裏,整場比賽,他也沒有歡呼也沒有說話,就坐在那裏認真地看著。

“喂,該上路了。”周澤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上黃泉之前給你看了一場比賽消遣,對你不錯吧?”

紅襯衫男子愣了一下,點點頭,然後看著周澤,嘴唇囁嚅了幾下,道:“之前那個瘸子說的守門員,就是我。”

周澤聞言,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那一年,我和另一個小莊家做反莊,黑吃黑,開場我就送對方外援進了倆球,誰知道那家夥比我還能送,硬是送得反超了。

嗬嗬,

最後他那個射門,實在是太慢也太軟,我沒辦法,隻能假裝摔倒放那個球進去。”

“你們這是踢比賽還是玩兒無間道?”周澤有些無語,然後問道:“你是怎麽死的?”

“車禍死的。”紅襯衫男子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我退役十多年了,前陣子開車的路上,路邊花瓶那邊有小學生踢球,一個球正好飛到了我這邊,撞在了我車窗上,把我嚇了一跳,打錯了方向盤進了逆行車道,

然後出了車禍。

其實是小車禍,對麵中巴車開得明明很慢,真得很慢,一點都不快;

我隻是腦袋被磕了一下,被送到醫院一開始沒什麽事兒,

然後準備出院的前一天在醫院裏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死於什麽腦震蕩。

你說,

搞不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