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在旁邊吐得昏天黑地,剛剛吃的東西全都還回來了,很是淒慘,地上一灘紅的白的黃的,五顏六色,像是開了一個醬料鋪。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老道心裏那個悔,那個恨啊,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

千般小心萬般謹慎,以為自己跳開了一個坑,但是沒料到的是自己居然又傻乎乎地放飛自我地跳進了一個更大的深坑,

一邊跳還一邊喊著:

好虛浮啊!

“離開她的身體,跟我走。”

周澤催促道,就差他一個了,把他送回地獄,自己也就能轉正了。

或許,這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吧,自己在學校那邊忙活了好一圈,連所謂的上輩子孽債都跑出來了,結果一個貨真價實的鬼都沒抓到,然後回來的路上發現了他(她)。

婦人垂頭喪氣,像是認命了一樣,但她還是開口道:

“我想再陪她一會兒,她也是願意的,我們每晚做夢時,還能夠見麵,我還能看看我那三個孩子。”

周澤無動於衷,每個死人,都對陽間有著屬於自己的留戀,這是任何一種智慧生命的特性,總有一種求生的本能地促使著他抓住身邊任何一個機會進行停留。

甚至,包括周澤自己也是一樣,但理解歸理解,規矩卻是規矩。

況且,這個丈夫的亡魂一直留在婦人身上,這個婦人身體很快就會吃不消出現問題,到頭來,隻能算是害人害己。

“砰!”

婦人忽然把麵前的攤位推開,蒸籠全都倒下周澤這邊,而後她直接轉身開始逃跑,她要逃,她不想被抓走。

周澤推開麵前的蒸籠,指尖指甲對著前麵輕輕一抓,一道普通人無法看見的黑霧釋放出去,直接纏繞住了婦人。

婦人發出了一聲悶哼,栽倒在地。

周澤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了婦人麵前,蹲了下來,伸手放在了婦人的額頭位置,緊接著,一縷黑色的亡魂被周澤抓了出來。

這是一張男子的臉,男子不停地掙紮和憤怒地咆哮,帶著濃鬱地不甘和歇斯底裏。

“她是願意的,她願意和我繼續在一起,她晚上夢裏和我說過,我們要一起撫養孩子,她願意的!”

男子在為自己爭辯著,然後怒瞪著周澤:

“她都願意,你憑什麽多管閑事!”

“我要業績。”

“…………”男子。

周澤實話實說,歸根究底,他需要業績,而且現在隻差一個點了,自己也等了好幾天,隻能拿你回去交差轉正。

男子愣了一下,周澤這種大大方方承認是為了利益的態度讓他無法反駁,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反駁再多爭論再多,也不會讓對方心軟。

“讓我回家再看看我那三個孩子。”

男子哀求道,

“這次,我保證不走,也不逃。”

“你沒有資格和我講條件,而且我也不是在做節目。”

“我家裏…………還有一個…………鬼!”

“那行吧,讓你走之前回家再看看也是應該的,法理之外也有人情,對吧?”

一旁剛剛吐完的老道聽到這話忽然又想吐了,

但他忍住了,

沒敢。

婦人醒了過來,但是有點昏昏沉沉的,老道攙扶著她一起回去,被鬼上身哪怕是自己的丈夫,對身體和精神的損害也是不小的。

按照男鬼的指引,周澤開始往他家裏走。

老道是個閑不住的主兒,雖然之前調侃過人家饅頭大,但他還不至於在這個時候借著這個機會吃人家豆腐,人家已經夠可憐的了,自己也不能做這種畜生事兒,所以他幹脆和男鬼嘮嗑:

“大兄弟,哪裏人啊?聽你媳婦兒口音也不是本地的。”

通城方言很好辨認,辨識度太高,因為它基本和普通話不在一個頻道上,而一些地方的方言有時候會因為和普通話語係太過相似,所以當地人說普通話時會不自覺地帶上方言味道。

“四川的。”男子回答道。

他這個時候也有些想通了,也有些釋然,關鍵是周澤的態度,著實和他以前看電視裏的那些慈悲為懷的道士和尚之流太過不同。

“那你是怎麽死的?”老道又問道。

“舒服死的。”

“怎麽舒服死的?”老道繼續追問。

“吸//毒…………過量。”

“額…………”老道頓時來了興致,像是一個好奇寶寶一樣地問道:“吸那玩意兒,到底啥感覺,是不是很爽?”

周澤瞥了老道一眼,老道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嗶嗶。

“嗬嗬,當然很舒服,舒服得讓你欲仙欲死。”男鬼回答道。

“舒服得變成鬼了,家底也敗光了?”周澤開始補刀。

上輩子作為一名醫生,周澤很清楚那東西對人體的危害到底有多可怕,尋常人隻知道吸食那玩意兒會上癮,會敗光錢財,但實際上,那玩意兒對身體的很多損傷完全是不可逆的。

“對對對,看你這個樣子,活成什麽狗樣了,老婆這麽辛苦地拉扯孩子,你自己倒是爽死了。”

老道馬上領悟了周澤的談話精神開始進行附和。

“嗬。”男子哼了一聲,“你們這邊的有錢人吸的那些玩意兒算個屁,天知道參雜了多少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我們那兒幾乎整個村子都做這個,在我們那兒買,純度又高又便宜。

還有,我靠這個是賺錢的,我是想給家裏賺錢的,去背一次回來,能賺十萬,抵得上在地裏頭苦幹十年,我拿這些賺的錢,還開過廠,辦過作坊,也買了大貨車跑運輸。”

“吹吧,你丫賺了這麽多錢怎麽現在老婆孩子這麽慘?”老道不信。

男鬼似乎和老道倔上了,直接道:“嗬嗬,騙你是王八蛋,老子以前也闊過,比你想象中闊得多。”

“賺了第一桶金後,還繼續去運麽?”周澤問道。

“運啊,幹嘛不運?開廠子開作坊跑運輸能有運這玩意兒來錢麽?一本萬利啊,誰還開個破廠子,三年都回不了本,做得實在是沒意思。”

“嘖嘖嘖。”老道砸吧砸吧嘴。

其實,這種人老道見識得多了。

這個男鬼以前估計也是一個貧困的農民,靠著運那玩意兒冒著風險賺了第一筆錢,然後翻身了,日子好過了,但這種食髓知味兒的滋味,確實讓人割舍不下,你讓他去辦廠做實業好好過日子,他也過不下去了,因為價值觀和金錢觀已經完全崩塌了。

這就類似很多的小姐或者賭徒一樣,對於小姐來說,她能輕輕鬆鬆的一個月賺好幾萬,對賭徒來說,下一個單子可能就大幾千上萬,金錢觀受到這種衝擊後再讓他們從良去工廠裏踏實上班一個月賺個三四千他們自己都覺得沒啥意思了。

然後,

人就廢了,

你想從頭再來好好過日子都難了。

為什麽那麽多人下定決心金盆洗手上岸後不久又下去了?

正常普通人節奏的日子,他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唄。

“那,你丫的既然你說那邊村子都在做這個,應該知道吸那玩意兒對身體有害吧,怎麽還吸?”老道有些不解地問道。

“全村人都吸,你就會覺得沒什麽了,環境不同。”男子有些悵然道,“就像是你爹你叔叔你哥哥你同事都在抽煙,哪怕吸煙有害健康就印在香煙盒子上,你也會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正大家,都在吸。”

老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即,老道又問道:“那你的錢呢?你死前把錢都吸完了?”

“我留了不少錢的。”男子說道,“我沒對不起我家裏,我沒對不起我老婆孩子。”

“嗬嗬。”老道笑笑。

這家人住在一個小區的……車庫房裏,底樓原本是人家的車庫,改裝一下也能當一個套一出租出去。

婦人被攙扶進了屋子,屋子裏還有三個孩子,都瞪著大眼睛看著周澤和老道以及他們的母親。

兩個男孩一個女孩,應該都是上小學的年紀,其中一個脖子上還係著紅領巾。

這三個孩子衣服都有些破舊,但臉上很幹淨,精神頭也不錯,雖然生活條件不怎麽好,但他們的母親應該把他們打理得很好。

但不管怎麽看,這個家都不像是男子所說的那樣,他死後留了很大一筆錢的樣子。

“喂,你不是賺了很多錢麽,怎麽老婆孩子都跑到通城來了,還住在這裏?”老道問道。

“她要帶孩子來這裏的,她不想留在原來的村子裏了。”男子回答道。

這個時候,周澤開口道:“還有一個鬼呢,在哪裏?”

周老板對業績向來是多多益善,他真的沒什麽心思去情感專欄和慈善。

男鬼目光看向了裏麵角落裏的一個簾子位置。

周澤走過去,

拉開了簾子,

簾子裏是一個小塑料澡盆,澡盆裏頭蹲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子,在瑟瑟發抖,在其胸口位置,有一朵殷紅很是刺眼。

“他是我兒子,我死後,用我留在家裏的錢也吸上了,然後錢沒了,他也走我的老路,以販養吸。

運氣不好,被抓到了,

量太大,

送到蓉城,

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