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的南大街,終於暫時褪去了平日裏的浮躁,恍惚間,讓周澤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最初開店時的五洲國際廣場。

那座廣場,基本已經算是死氣沉沉了。

人住房子,人其實也在養房子;

人沒房子不行,不安穩;

房子沒人也不行,容易舊。

周澤感覺自己就像是房子,而贏勾則是這棟屋子裏的人。

鶯鶯一直在堅持給自家老板撐傘,雖說,因為雨借風勢的原因,一把傘,已經很難遮蓋全了,但鶯鶯認為這是自己應該做的。

周澤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自己身邊的女仆。

鶯鶯還是那個鶯鶯,她不會老,皮膚也永遠不會變差。

身為女僵屍,她的時光,其實早早地就已經定格了。

定格在了這個青春年齡,不大不小,剛剛好。

反倒是小男孩那種,幾百年了,一直是個屁娃形象。

也得虧現在王蕊也還小,等王蕊再長大一些,再一起出門時,就真的尷尬了。

“老板…………”

周澤伸手,掠過鶯鶯的耳垂,輕輕地將其已經濕漉漉的頭發打理了一下。

“就這兒吧,我想自己走走。”

這是一個獨屬於自己的夜晚,並不是說不願意和別人分享,而是單純地想自己走走。

人是個群居動物,一個人在外麵,會寂寞,會孤單,會受不了。

但人又喜歡去珍藏和保護自己的隱私,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人看到。

數來數去,算來算去,這個世界上,似乎再難以找出第二個物種,像人一樣矯情的了。

鶯鶯點點頭,一直以來,老板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她不會違背老板的任何吩咐。

“老板,我會去孤兒院的。”

鶯鶯忽然開口道。

周澤愣了一下,怎麽又和孤兒院扯上關係了?

“老板,如果你出事了,我會按照你以前說的,去孤兒院裏領養一個孩子,讓他姓周。”

周澤想起來了,這還是當初在麗江時自己對鶯鶯說過的話。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吉利,

但對於他們兩個僵屍來說,反倒是沒必要有什麽類似普通人的那種忌諱。

二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親密了。

每天一起相擁而眠,這幾年裏,絕大部分的時間,二人都是在一起的。

虛偽和客套,在這裏,是不需要的。

“好。”

周澤笑了笑,

沒去接鶯鶯遞過來的傘,轉身,繼續走向雨中。

鶯鶯撐著傘,站在原地,看著自家老板漸漸離去的背影。

她自然是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的,事實上,書屋上下也都清楚,否則就不會特意聚集過來吃這頓聚餐。

但這或許就是生活,生活總是能給你帶來讓你無力的事情,就比如此時的老板,你隻能站在這裏看著他離去,卻不能跟上去。

因為跟上去,除了去添亂,你幫不到他什麽。

一個撐著紅傘的女孩兒從鶯鶯身邊經過,

女孩兒回過頭,

看了鶯鶯一眼,

鶯鶯也看著她。

不知名的,鶯鶯的手猛地攥緊起來,待得這個女孩兒走到自己身前兩米位置時,鶯鶯丟下了自己手中的雨傘,直接對著她後背砸了過去!

“嗡!”

女孩兒的身影,宛若煙塵一般,直接消散了。

鶯鶯站在原地,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手。

…………

鞋底一次又一次地濺起了水花,讓這雨水放肆且盡情地拍打在自己的身上,不用擔心接下來自己的形象是否要去見客戶,不要去擔心自己接下來是否還要去學校,不用擔心是否會被父母罵;

就這麽大大方方地,在雨水裏行走,那種暢快,那種恣意,偶爾也能讓人迷醉。

走著走著,再抬起頭,看見前麵那家早已經在台風天早早關了門的化妝品店。

店門已經閉上了,但門口的熒光燈卻依舊在倔強地閃爍著,漸漸的,這些光亮開始逐漸模糊起來。

周澤馬上低下頭,

雙手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臉,

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那個燈也要變成軒轅劍了。

無奈之下,隻能稍微低著頭,盡量不去看四周的光亮,隻是悶頭往前走。

也不知道具體走了多久,一直到,自己的前方,傳來了嗩呐的聲音。

抬起頭,

周澤發現四周的一切,都有些發懵,宛若水墨下筆重了一些,墨色開始蕩漾開去。

嗩呐的聲音,很喜慶,但你能夠清楚地知道,這是假的。

一群穿紅戴綠的人,有的在歡呼,有的在唱跳,

有的則是在扛著花轎。

這個隊伍,讓人覺得有些熟悉,似曾相識。

等到他們從自己身邊過去後,

周澤的前麵,

出現了一個坑。

周澤往前走了幾步,彎下腰,看見坑裏放著一口棺材。

又是熟悉的感覺,隻是,真的有點忘記了。

周澤沒去揭開棺材蓋,但棺材蓋,自己則被這風吹翻了過去。

你明明不想往前走,不想按照冥冥之中的吩咐走下去,偏偏它就是不隨你意。

棺材蓋被掀翻後,

露出了裏麵的人影。

一身素色白衣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這裏。

她,應該躺在這裏很久了。

周澤嘴角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他沒彎下腰將她給抱起來,

而是重新直起腰,抬起頭。

四周的一切,

發生了變化。

書架,塑料凳,小吧台,樓梯口。

門外,大雨滂沱。

這是最早的書店,開在五洲國際那裏的書店,是自己,第二輩子開始的地方。

樓梯,通向二樓,記得當時的二樓裏,還有自己放置的冰櫃。

這時,

樓梯口有一個身穿著白衣麵容清冷的女人走了下來,她躡手躡腳的,悄無聲息。

她似乎沒能看見周澤,哪怕周澤就站在她的麵前。

“有……意……思?”

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出現在了身側。

周澤微微皺眉,他真的很反感贏勾這一點,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然後把自己好不容易弄出的氛圍給打斷。

在周澤身側,出現了贏勾的身影。

和周澤,一模一樣的麵容,但贏勾赤膊著上身,一道道符文印記在其身上顯得那麽的神秘莫測。

當然了,雖然樣子一模一樣,但二人的氣質,卻是天差地別。

“你很久沒出來了。”周澤開口道。

“再……不……出……來……就……沒……機……會……了……”

“也是。”周澤點點頭,深以為然。

“快……到……時……間……了……”

“是啊,快到時間了。”

再往前走走,估計就到點了,然後,軒轅劍可能就在路的盡頭等著自己。

沒有想象中的那種轟轟烈烈,其實也沒必要去轟轟烈烈,周老板一直很反感儀式化的東西。

“你……在……做……什……麽……”

“在看電視。”

周澤回答道。

他知道贏勾是什麽意思,前麵不遠處,就是軒轅劍了,但自己,還在這裏回憶著。

借著這大雨,借著這黑夜,將思緒,拉入現實,有種自我催眠的意思,當然了,其實更像是在自我麻痹。

前方,

一身白衣的鶯鶯已經走到了吧台邊,她伸手拿起放在吧台上的水杯,然後伸出俏皮的舌頭,在水杯裏攪拌了一下。

農夫山泉,有點甜。

看到這一幕後,周澤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贏勾閉上了眼,似乎懶得看身邊自家狗的癡、、漢樣。

“夠…………了…………沒…………”

“還早。”周澤搖頭道:“上戰場前,不都喜歡拿出家人的照片看看麽?”

贏勾什麽都不想說了。

隻是,

四周的畫麵,在此時顫抖了一下。

“別鬧!”

周澤把手放在了贏勾的肩膀位置,示意他別激動。

這本就是自己給自己催眠下的幻境,甚至簡單簡陋得連幻境都算不上,以贏勾的氣息強度,稍微帶點波瀾就能將這裏的一切給毀掉。

似乎也是因為剛剛的震顫,放下水杯的鶯鶯像是感應到了什麽,其目光,慢慢的向周澤和贏勾所在的方向看來。

周澤眼裏露出了一抹訝然,

放在贏勾身上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謝了啊。”

贏勾繼續閉著眼,仿佛什麽都沒做。

但周澤清楚他剛剛做了什麽,把自己的簡易攝影棚,直接改造成了時下最尖端的格局。

似真似幻,已經無法分辨了。

眼前的“鶯鶯”,竟然已經突破了原本記憶裏的畫麵,產生了可以互動的感覺。

看不慣自家的狗子還在玩兒小霸王學習機,閉著眼,給他升級到了PS4。

前方,

鶯鶯的目光一開始是警惕的,

但等到她看清楚周澤和周澤身邊站著的贏勾後,

她的眼睛,開始變得柔和下來,且開始慢慢向二人走來。

“不行的,唉!”

周澤示意贏勾可以結束了。

因為這段記憶裏,鶯鶯還沒和自己有過清醒時的接觸和交流,大概意思是,設定就是這樣。

所以,鶯鶯會本能地走向贏勾,這是僵屍血脈所決定的事情。

所以,為了避免接下來狗血的一幕,周老板覺得,這一頁,可以先翻篇了。

但贏勾依舊閉著眼,像是沒聽到一樣,感覺是故意的,想讓自己噎一下。

不過,

當鶯鶯走到二人麵前時,

她居然還是主動地走到了周澤的麵前,並沒有走到贏勾那邊去。

這一幕,讓周老板意外之餘又有些感動,他看著身邊的周澤問道:

“是你改的,還是真的有特別的緣分?”

隨即,

周老板自問自答,伸手抓住了鶯鶯冰涼的手,

“一定是特別的緣分。”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