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風,一向很大;

鶯鶯坐在車前蓋上,眺望著前方正躺在江麵上的老板。

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家老板身上蕩漾著一種哲學家的氣息。

或許,真的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在鶯鶯眼中,自家老板無論做什麽,都是好的,都是優秀的,也,都是迷人的。

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自家老板更優秀的男人了!

嗯,

就醬!

而在江中,

周澤閉上了眼。

如果說“懶散”是一個人的標簽,那麽周澤全身上下已經沒有多餘的空位再去被貼一個了。

但有些基本的東西,他還是懂的,

比如,

無論會發生什麽事,或者是無論要麵對什麽事,

可以玩完,

但總得在自己知情的前提下玩完。

而不是哪天早上起來刷牙時,

“轟”,

世界毀滅了,

而世界毀滅的前夕,自己嘴裏還滿是牙膏泡沫。

夢是最好的一個契點,它可以是開始,也可以是結束,但至少,周澤這一輩子以來,任何的夢,都從不是無的放矢。

身下的江麵開始浮動,

緊接著,

一道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側,

隻不過,

他完全是用水做的。

就像是原本在下方的倒影翻了個身。

周澤睜開了眼,側過頭,看向自己身側。

老實說,這種和鐵憨憨一起並排躺著的感覺,還真是讓人覺得不習慣。

“嘖…………”

周老板沒做任何評價,

他不想這次好不容易要開始的談話最後以“看…………門…………狗…………”很快結束。

否則真瞎了這大好的風景,這舒適的江風,

以及一路從書店開車到這裏所燒掉的油錢。

“你知道,你夢裏的那把劍,是什麽劍麽?”

咦,

不結巴了?

所以,這是新開發出來的聊天模式?

估計不一定要在江麵上,

在家裏衛生間的浴缸裏應該也能完成。

但一想到自己躺在浴缸裏,

身側再躺著個鐵憨憨,

嘶……

周老板忽然感到自己全身上下都開始起雞皮疙瘩。

“劍?軒轅劍麽?”

“很意外,你猜對了。”

“謝謝誇獎,我知道的名劍也就這幾個了。”

“那是黃帝的劍。”

“嗯,所以,黃帝這是要把軒轅劍送給我?”

周澤睜著眼,

望著天,

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一把絕世好劍,

自空中落下,

落入自己的手中,

而後江麵起波浪,

東海泛起波濤。

類似的熱血電影情節實在是多不勝數。

“嗬。”

贏勾輕笑了一聲。

顯然,這是一種否定。

因為從這笑聲中,周澤聽出了濃鬱的嘲諷。

但周老板一直覺得這天上是可能掉餡兒餅的,雖說自己上輩子死得憋屈,但這輩子以來,反正是一路開掛。

先感應到了住在自己靈魂中的贏勾,隨後泰山自己送上門。

別人還在辛苦打拚升級,自己早早地就能躺在那兒混吃等死,時不時地還能跑去地獄春遊踏青,順帶收幾個閻王的人頭回來做做手辦。

所以,

再天上掉下個林妹……

哦不,

是天上掉下把軒轅劍,

又有什麽稀奇的?

當初和勾薪初次見麵時,對方就自認為是天命之子,

但周老板拿自己和勾薪比了比,

怎麽比都覺得勾薪是個弟弟。

“我想錯了?”周澤問道。

“是你想得太美。”

“因為我一直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麵比較多。”

“劍鞘在敲擊你的心門,你想到了什麽?”

“嗯?”周澤愣了一下,繼續道:“鐵憨憨,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開始信佛了。

你知道麽,廟裏幫忙解夢和解簽的和尚都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然後好騙香油錢。”

“劍鞘在敲門,說明,敲門的人,另一隻手裏,握著出鞘的劍。”

很是尋常的對話,

雖說旁邊躺著的水做的自己有點畫風突兀,

但在贏勾話音剛落時,

周澤忽然打心裏感到了一股寒意。

到了這會兒,

哪怕是地藏王菩薩,確實是能讓周澤感到忌憚,但你要說多害怕,不至於。

畢竟農夫三拳不是白打的。

但按照贏勾的說法,

有人拿著軒轅劍要殺自己了,那個人是誰,不言而喻……

這壓力,

就大了。

“我說,你和你當初的上司,關係這麽差的麽?”

這個問題問了之後,

周澤自己先搖搖頭,

繼續道:

“算了,當我沒問。”

以贏勾的脾氣,能和上司關係好,這才是天大的怪事兒。

得虧贏勾不迂腐,該反就直接反,否則下場估計和以韓信為代表的曆代功狗沒什麽區別。

“我,不會臣服於任何人。”

“怎麽忽然又開始喊起了口號?聽起來像是獸人永不為奴。”

“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

這個“他”,肯定指的是黃帝。

雖說贏勾最後反出了黃帝,在地獄,稱王稱霸,哪怕是黃帝手下的其餘將領追殺九黎餘孽到了地獄,也被贏勾直接一聲“滾”喝退。

但在贏勾心裏,

哪怕是當年天變的時候,

那雙手自蒼穹之上落下,

他也依舊站在那裏,斬斷其十指。

就是這樣子的贏勾,拋開其餘的各種關係偏見傲慢等等因素,

對於黃帝的評價,

依舊是偉大。

當然了,作為一個受過九年義務教育人,周老板自然不用別人給他科普黃帝到底有多偉大。

畢竟,我們都是炎黃子孫。

但若是黃帝還在的話……

忽然間,

覺得好吃虧啊。

“上古那一戰,看似是黃帝和蚩尤之戰,是兩種文明的戰爭,是人主位置的爭奪;

實際上,

也是天命的爭奪。

我們在陽間廝殺,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

則是兩邊助陣,

人間殺得血流滿地,

他們卻收氣運收得歡天喜地。

人間,

於他們來說,

隻是一個養殖場,他們需要做的,是時不時地下來收割,收割,再收割。”

周老板這會兒有種坐在苟活邊,聽爺爺講過去的故事的感覺。

“我們贏了,最後。”

“嗯。”

“他當上了人主。”

“嗯。”

“你就沒有好奇過,為什麽我還活著,旱魃還活著,黃帝,卻死了?”

“他死了?”

周老板顯然沒領會到贏勾所想要說的重點,

隻是詫異於,黃帝既然死了,那到底是誰拿著軒轅劍的劍鞘在敲自己的“心門”?

“他死了。”

這是確定了。

“然後呢?”

“在他死的那天,他被天上的仙人接引,仙人想讓他位列仙班,身為陽間的人主,他有這個資格。”

“感覺挺好的,像是從基層調到中央去了。”

當然了,這裏的好與不好,其實是見仁見智了,不少人可能覺得在地方天高皇帝遠這日子過得才逍遙,升任到大衙門去,反而不自在。

且看看現在多少村長家裏富得流油日子過得多滋潤就明白了。

“那天,他上去了,上去斬了一劍;

那一劍後,世間無仙。”

“嗯…………”

“他有很多的毛病。”

“這話你可以說,我就聽聽,不怎麽方便說。”

“他驕傲,他自大,他權利欲很強,他迷醉於人主的光輝和稱頌,他想要得到萬代景仰。”

“嗯…………”

“但他最想做的,是做一個人。”

“這要求,好像有點低。”

“人,長壽者百年,百二十年至多了;

需曆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於這蒼茫之間,人的一生,真的如白駒過隙。

但他,還是想做個人。”

“我……好像有點懂了。”

“所以,他斬了仙,自此人的頭頂,不再有另一批人的存在。”

“然後?”

“但仙,是斬不幹淨的,哪怕已經全都死幹淨了,但冥冥之中,依舊在等待歸來的時機。”

“所以,你當初隕落,是因為…………”

“那一次,我阻止了。”

有點像是反動派企圖卷土重來,然後被贏勾代替早就已經當人“圓寂”了的黃帝又逆推了回去。

當然了,贏勾也因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但這一次…………”

很明顯,一年前的地獄之變,贏勾沒能阻止,或者說,是已經阻止過一次的他,懶得再做第二次了,畢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一年前的變化,

按理說,

應該是末代府君去扛的,結果老道前世見情況不對,直接席卷了家當開溜了,寧願把基業都丟了,也不玩兒什麽“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戲碼。

況且,

哪怕仙早不在了,

但還有這種類似於地藏王菩薩,對仙有著憧憬有著向往的人在,且這幫人,絡繹不絕。

不是所有人,都想當個人的。

不過周澤也有些奇怪,

難得啊,

鐵憨憨和自己忽然一下子說這麽多話,

而且還不結巴。

“不對啊。”周澤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軒轅劍的劍鞘不該去找那位菩薩去叩門麽,怎麽跑我這兒來了?”

“我曾經和黃帝一起打敗了九黎,斬殺了蚩尤。”

“額,這怎麽又忽然開始回憶過去的光輝歲月了?”

“我曾經在地獄阻止過變天。”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問的是…………”

“我從上古活到現在,我幫黃帝斬過仙,我自己阻止過仙人歸來;

但,

我從上古活到現在,一直活著,一直沒有死,也不願意死。

所以…………”

“所以?”

周澤看見身側水做的自己開始慢慢地消融,

這意味著這場談話已經要結束了,

但答案呢?

“所以什麽?”周澤追問道。

“我…………活…………成…………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