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

一些事兒,

往往會使得大家習慣性地心照不宣。

贏勾下去了,打了地藏王菩薩一拳,然後就走了,繼續去追自己的獵物。

地藏王菩薩被打了也就被打了,

他慢悠悠地從懸崖下麵又子飛了上來,

落地後,

再度撿起自己的水壺,

開始澆花。

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羞憤異常,仿佛剛剛被打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

一些陰司官差常常在私底下編排上司吹牛時,喜歡把菩薩比作晚清的小姑娘慈禧。

事實上,

菩薩是真的忙,

這山上的花花草草都需要他的照顧,

一天裏,

大部分時間除了澆花還是在澆花。

楚江王以前經常來這裏,可能,其餘九個閻羅加起來,都沒楚江王一個人跑泰山之巔小廟的次數多。

當初曾有一次,楚江王站在旁邊,看著菩薩澆花。

楚江王問:“澆花難麽?”

菩薩答:“不易。”

“可以代勞麽?”

“不可。”

楚江王最後又若有所思,道:“這教化的事兒,還真得菩薩親手來做不可。”

就像是陽間很流行那種名人軼事一樣,這一則“楚江王”和“菩薩”關於“澆花”和“教化”的對話,也在地獄流傳了下來。

因為倆人身份都很尊貴的緣故,

讓人覺得“不明覺厲”,

原來菩薩澆花是在教化啊。

其實很多人都不懂這二者到底有什麽特殊的聯係,澆花怎麽就和教化扯上關係了呢?

其實,

歸根究底,

隻要頭頂上麵還有人,

誰都能馬上變身“安不起”。

隻是,

這會兒,

這則故事的其中的一個主人公已經被追殺得亡命天涯了,

而另一個主人公則是在繼續著自己的“教化”,

當初“高深莫測”宛若佛門打機鋒可以讓人回味良久的一則故事,

現在聽起來,

居然被染上了濃厚的諷刺意味。

贏勾隻是打了菩薩一拳,沒想著一勞永逸地將菩薩給解決。

因為他清楚,

哪怕老山參正背在自己的肩膀上,

但這些水也就夠自己斬掉一尊閻羅,

再極限一點,兩個也已經勉強算是極限了。

雖然自家看門狗剛剛說他挺瞧不上這尊菩薩的,總覺得很裝。

但你無法否認的是,人家裝得很成功。

哪怕是贏勾,

也就隻能這會兒下去打他一拳,

至於其他的,

他現在沒功夫去做。

無論是否願意,都必須承認一點,菩薩終究是地獄明麵上的最難對付的一位。

………………

楚江王一開始飛的是一條直線,

然後變成了“U”,

最後,

他飛出了一個圓。

身為地獄的閻羅,在自己被追殺時,其他的閻羅默然不理,菩薩繼續澆花,可以說,算得上是走投無路了。

很可笑,

身為陰司的主宰者,

在陰司還在的時候,

他居然會走投無路?

但事實往往就是這般的諷刺,大廈將傾,而漠視甚至主動幫忙掘開這大廈根基的人裏,也有他的存在。

當你親手將大廈給推倒時,

就不要再怪這座大廈無法再給你遮風擋雨了。

楚江王沒有選擇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飛到了陰司主城,

落在了一段還保存著的城牆上。

距離上次的紫金神猴隕落前的瘋狂,才過去沒多久,陰司主城的恢複工作其實還沒完全展開,現在大家夥還忙著整理收拾散落的檔案。

楚江王的身形出現在這裏時,

很多底層的官差是沒感覺的,

但也有一些人是有感覺,

沒感覺的自然是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兒,

有感覺的人則是更加認真地開始做自己的事兒。

地獄很大,地獄也沒有電信業的三巨頭,但它的通訊其實依舊發達。

外加,

楚江王和贏勾在外麵像是放風箏一樣遛了一大圈兒,

該知道的人也早就知道了。

大家清楚的是,其餘的閻羅們當作沒看見,楚江王還去過了泰山,又離開了泰山。

這算是一種來自官方的表態了,

在這件事上,

陰司上層的態度,很明朗,明朗得讓周老板都有些不可思議。

就像是你衝入了一家土匪窩,堂而皇之地把人家的二當家給殺了,其他的當家們以及下麵的小弟們全都當作沒看見一樣,任你行事。

沒過多久,

周澤的身形也落在了城牆上。

整座城都滿目瘡痍,尤其是這城牆,這一段,算是保留得比較好的一處了。

楚江王的魂體看起來已經有些透明了,

他看著周澤落下,

就落在了他前麵不遠處。

楚江王笑了,

也不曉得是自嘲還是笑別人,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

這個身份無比尊貴卻又被打上了“將死之人”標簽的人,

他到底在笑什麽,

已經無人會去在意了。

“本王,無路可走了。”

楚江王慢慢地脫掉了自己身上的紫色蟒袍,光著自己的上半身。

看樣子,

像是打算拚命了,

又像是打算自我了斷好留個體麵。

“其實…………你還有機會。”

周澤開口道。

“沒機會了,沒機會了。”楚江王昂起頭,歎了口氣,笑道:“倒是認識兩三個可能年紀上不比你小多少的老東西。

但他們一個個都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過著那種心髒多跳動一下都是一種莫大罪過的日子。

怎麽可能舍得蘇醒過來救我?”

周澤點點頭,表情上,有些失望。

這杯水,如果能夠在漏完之前,再坑死一個老東西,這才是最劃算的。

比起當代的這些角色,

真正能引起贏勾注意和忌憚的,

還是那些個從上古時期就一直苟過來的老陰比。

楚江王似乎沒打算動手,但也沒有去自殺的打算,而是轉身,麵對著這片廢墟,感慨道:

“其實,陰司的主城一開始,是沒有城牆的,哪怕是在末代時期,也沒城牆。

這城牆,還是後來我們幾個決定修建的,現在看來,修城牆,真的是最沒用的一件事了。”

周澤沒他那種感慨,

也不想去陪他去感慨,

以贏勾的性格來說,

他不適合做那種殯儀館裏的心理輔導人員,

如果硬要他去做的話,

隻能把那些悲痛過度的親屬真的氣死過去好陪伴死者一起走上黃泉路。

這一點,

倒是和周老板很相似。

周澤開始往前走,

他打算提前結束麵前這位王爺的“傷感惆悵”,

因為在完成了老猴子的囑托後,他還有其他的事需要做。

“你知道,殺了本王,會有什麽後果麽?”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但有時候往往也會胡言亂語。

周澤沒理會,繼續往前走,這會兒一步一步走來,給了這位王爺臨死前的鋪墊以及最後幾秒的時間,在贏勾看來,已經算是自己所給予的恩賜了。

“如果本王死了,那麽,那一天,將馬上到來。”

楚江王說得很詭異莫測。

人間的帝王喜歡把自己神化成天子,似乎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去茅房蹲個廁所也秉承著老天的意誌。

這真的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兒,

周澤走到了楚江王的麵前,

站住了。

“本王其實一直都沒想到,這一次要被犧牲的,居然是我,原因,竟然是因為本王和菩薩走得最近。”

楚江王還在笑,

他一直在笑,

哪怕在說話時也在笑。

這一次,殺一尊閻王,居然比上次殺一個常侍還簡單。

其中緣由,贏勾不是不懂,而是懶得去理會。

擱在以前,

贏勾可以任意撕開這些彎彎繞繞的雜碎,

什麽因果,什麽規則,什麽算計,

在絕對的力量麵前,

都顯得那麽的蒼白和可笑。

但這一次,

他沒辦法。

雖然這種感覺還是會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但當你不是曾經的那個你時,你就隻能稍微尊重一下此時的遊戲規則。

“本王若死,十殿閻羅徹底離心離德,分崩離析!

那些躲藏在山穀裏靜修才老實了不到兩年的太監們,就將出來接手整個陰司!

這世道,

將徹底淪為陰不陰,陽不陽!”

周澤抬起手,

同時,

問道:

“你想…………說什麽?”

楚江王和周澤目光對視著,緩緩道:

“如果你這次放過本王,本王將聯絡其他的幾尊閻羅,一起抵製十常侍的上位。

你看見了,

菩薩已經放棄本王了,也算是徹底放棄閻羅的體係了。

當初,說等等的是他,現在,等不及的也是他!

隻要你這次不殺我,

我將阻止這一切!

你的身體在漏水,

下一次,

你還能去哪裏再找這水源蓄上?”

周澤閉上眼,

似乎是在思索。

楚江王如同受到了鼓勵,繼續道:

“地獄變天,陽間也會遭受影響,到時候,這陰陽的秩序都將徹底被扭曲!

隻要本王能活下來,

本王答應你,

肯定會阻止這一切的…………”

“噗!”

楚江王的話語頓住了,

他驚愕地低下頭,

看見了那隻已經穿透自己魂體的手,甚至,自己還能看見那五根指甲上閃爍著的異樣光澤。

周澤緩緩地睜開眼,

很平靜地道:

“我不信……不信你能做到。”

“為…………為什麽?”

周澤目光裏,終於有了些許的情緒波動,

似是緬懷,

似是追憶,

道:

“因為……我做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