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倒流至水泉穴口,突然,又四濺飛瀉,在隱約陽光映照下一點點水花,發出七色異彩,一蓬蜻蜒翅膀般噴射向葉楚甚!

這些瀑布水珠玉濺雪飛般千點萬滴地噴射過來,武功再高,也無從防禦。

葉楚甚也無法防禦。

他完全沒有防禦,卻猝然身劍合一,化成一道碧練,”嗖”地射入寒潭之中。

刹那間,水珠擊空,但猶被一陣怪風掠卷似的,追在葉楚甚身後。這時藏劍老人和葉夢色已經趕到,看去隻見一大蓬雪屑冰珠般的水霧,疾追前麵一道碧練,煞是好看。

這好看的景象又何其驚心動魄,隻要葉楚甚一旦被水珠灑中,隻怕身上立即要多上千百個血洞。

但是好看的景象一閃而沒。

葉楚甚已人劍合一,投入寒潭之中。

千百點水珠灑在寒潭上,似投下了千百塊石子,濺起一個又一個的水花,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直至漣漪消失,寒潭水靜,葉楚甚卻沒有再現身。

潭邊的鍾神秀臉色凝重,注視著潭水,雙掌平托,距他九尺之外的飛瀑,降到一半,似給無形的屏障接堵著一般,竟落不下來,愈積愈多,水花滾滾,竟漸浩蕩了起來。

———葉楚甚在潭底做什麽?

這時飛鳥、枯木、白青衣都已趕到,皆屏息以待。

鍾神秀的銀發下,白眉上,布滿了水珠,也不知是汗,還是水滴?

葉夢色身形一晃,就要掠出,白青衣一把輕搭著她秀肩上,道:“這一對一的場麵,未到必要,不好出手,使令兄落人話柄。”

葉夢色想了想,終於忍住,肩膀卻有點僵硬,白青衣忙縮了手,他不知怎的,心口怦怦地亂跳一陣,他出入風月場中,跟女子何止於勾肩搭背?此際卻不知怎地,剛才搭在葉夢色的手也感到涼颼颼地,心裏更甜滋滋的,有說不出的好受。

潭裏潭邊,仍無動靜。

鍾神秀額上的水珠,卻越來越大,流過了眉際,直往他嘴邊淌落,而瀑頂上的水,也越積存越多,澎湃不已。

就在此時,“花拉”一聲,一道碧練,破潭而出,電射鍾神秀。

鍾神秀巨喝一聲,雙手一反,變成手背向上,登時間,那被堵塞著的水花,遠比剛才那一噴還激烈千百般的大力,洶湧而來,霎時間已到了葉楚甚的背後。

葉楚甚馭劍投鍾神秀,鍾神秀雙掌平舉,準備以內力阻他一阻,而雷霆萬鈞翻湧而來的怒濤,已緊貼葉楚甚的背後。

就在這時,葉楚甚劍光倏然一折,竟投地向上,一個翻滾,怒濤卷空,繼續前湧,變成淹卷向鍾神秀自己身上!

鍾神秀眼前一花,隻覺葉楚甚己然不見,眼前隻是漫天水花,心知不妙,這些水力已被逼成了排山摧石之力,非同小可,大喝一聲,雙掌本蓄力向葉楚甚出於,現集平生之力推向怒卷前來的水花。

鍾神秀這雙掌拍出,僅把濤勢堵了一堵,但小腹下忽飛起一道劍光。

鍾神秀隻覺腹下一痛,怪叫一聲,雙掌驟收,怪鳥般衝天而起,“蓬”地撞破水源石穴,在砂石紛墜,水濺濤飛之中消失不見。

葉楚甚一劍得手,在水波未蓋下前已疾退七丈,那水花拍在岩石上,發出“嗤嗤”之聲,這才倒流向潭水去。

瀑布穴口雖被撞了個大洞,但水流已恢複正常,注入寒潭。

遠處傳來那聽似無力但內息極為深厚的語音:“姓葉的。你等著瞧吧!”

葉楚甚花岡石雕鑄出來的一般的臉容毫無所動,就像剛才的一場格鬥與他無關一般。

眾人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拿著劍。

劍未還鞘,劍色森寒。

葉夢色上前一步,道:“你傷了他?”

葉楚甚臉肌閃過一陣切齒的青筋:“可惜沒殺了他。”

葉夢色咬著下唇,以致她下唇像皚雪映梅,道:“我一定要殺了他。”

葉楚甚道:“你放心,一定有機會的,沿路上,他兩兄弟一定伺機下手,不會幹休的。”

藏劍老人幹一咳聲,道:“你是說,鍾石秀也會來?”

葉楚甚“刷”地還劍入鞘,道:“我們兄妹和東海釣鱉磯的鍾氏兄弟結下梁子,誤怠了諸位前輩一些時間,來算個清楚。”

飛鳥大師大刺刺地道:“賬要緊,你慢慢算,算清清楚楚,不要虧了老本好。”

枯木道人忽向白青衣走了一走,他本來與白青衣距離約有丈餘,這一步“飄”了出去,幾乎就和白青衣鼻尖抵著鼻尖。

枯木道人用他那一雙死雞般的灰眼,盯住白青衣,道:“你騙我?”

白青衣強笑問:“我騙你什麽?”

枯木道人道:“你告訴我說,鉤鱉磯的不是人,剛才那個,不是人是什麽?”

白青衣還未答話,藏劍老人即道:“白兄長沒說錯,道長誤會了。”

他慢條斯理地道:“鈞鱉磯裏有不少高手,但多是殘虐之徒。特別是這對鍾氏兄弟,做哥哥的雙腿皆廢,他便逢人都挑斷了腿筋,恨不得人人都跟他一般無腿的,你沒有看出來嗎?鍾神秀出手之時,不也沒站起來過嗎?”

枯木道人一震,失聲道:“好輕功!”因他想起剛才鍾神秀中劍後辟水淹破石穴而出之聲勢,當時沒讚,隻因以為他雙腿健全,而今一想,確可堪讚歎。

飛鳥大師卻聽得咬牙切齒,甚不直鍾神秀之為人,便說:“那也沒什麽,我肚皮那麽大,也有一個人重量啦,我天天提著肚皮竄跳竄躍,不也是輕鬆自如嗎!這可比沒有腿的難多了!

枯木的小眼睛橫了飛鳥一眼,也沒多說什麽,隻問藏劍老人:“那麽,這殘廢的兄弟呢?”

藏劍老人的手始終放在袖子裏,答道:“鍾石秀麽?可就更糟了,似乎很難啟口。”

枯木道人偏要問下去:“怎麽糟法?

藏劍老人呐呐道:“說多糟就有多糟。鍾石秀平生最喜,便是女色,他拈花惹草還好—

—”

說到這裏,斜睨了白青衣一眼,白青衣裝沒有見。

“他還不喜歡到風月場所,偏要做那些下三濫勾當,迷奸了不少女子,強暴了不少婦人,隻要一聽說哪裏有美麗閨女,他一定前去,千方百計玷辱方休……你說,這種人,算不算是人?”

飛鳥大師退了一步,走到藏劍老人身前,兩人站在一起,他的光頭才及藏劍老人胸前交叉的袖時,但大肚子卻突了出來,幾乎頂及藏劍老人腹部,碌著大眼睛,問:“我也有一句話要問問你。”

藏劍老人覺得他形狀甚怪,忍笑道:“問!”

飛鳥大師偏著頭看他,又歪著頭再端詳他,然後才道:“你一天到晚把手放在袖子裏,是不是這樣才表示你是名符其實的藏劍老人?”

藏劍老人沒料著有這一問,怔了怔還未答話,飛鳥大師又道:“要是叫做藏劍老人就一定要在袖裏藏著劍,那麽,叫掛劍老人的得到處綰著一口釘子,走到哪裏,就把釘嵌在那裏,就可以一天到晚掛個不停了……”

他越說越自覺有理,所以便口沫橫飛地說下去:“那麽叫贈劍老人的,就得出門帶上十七八把劍,逢人就贈,那就名符其實了。至於叫折劍老人,當然是拿著把斷了的劍……”

說到這裏,想到自己,便接下去道:“像我,叫做飛鳥,為了要名實相符,就得用手裏拿著一個鳥籠,時常打開門兒讓鳥飛去才行了……”

說罷,自己哈哈笑了起來。

這次到白青衣為藏劍老人說話了:“大師其實不必帶鳥。已經名正言順了。”

飛鳥大師眼神一亮道:“哦?是我的輕功?”

白青衣還未答道,那枯木已冷冷地道:“不,是你的肚子。”

白青衣笑接道:“已經名符其實,夠‘肥了’。”

飛鳥大師氣得圓眼睜更圓,指著枯木道人道:“他的名字更取得入木三分,你可知道‘枯木’是什麽?”

枯木知他不會有好話,卻仍忍不住問:“是什麽?”

飛鳥正等他這麽一問,搖頭擺腦地道:“壽木也,壽木也,壽木者,棺材板也!”

白青衣忙勸解道:“算了,算了,不要罵了。”

飛鳥大師指著他道:“你也實至名歸,白衣者,戲子也,你是穿著孝的戲子花旦,白青衣也。”

白青衣登時啼笑皆非,但他雙親早已逝世,也不去和這呆和尚計較,便道:“說的也是道理,我倒沒想到呢。”

忽見葉夢色白著臉在那裏,葉楚甚卻是臉色鐵青,便道:“怎麽了?不能手刃大仇憋著氣麽?”

葉楚甚沉聲道:“若不是重責在身,我真想退出行程,非殺這老匹夫不甘心。”

白青衣目光一閃,笑道:“你幾時退出?我們還是你招來的呢,再說,葉兄也知道鍾氏兄弟決不幹休,隻怕跟蹤我們的人,在前站就忍不往出手了,等他們來自投羅網,豈不省事得多了?”

葉楚甚轉頭,堅定的眼神厲芒一閃:“跟蹤?”

白青衣道:“是。從下大乾山開始,便有兩人,一直跟到此處。”

飛鳥大師搔搔光頭,沒料他頭發雖無,頭皮卻有很多,皮膚似雪片一般紛紛落了下來,飛鳥大師不大好意思,忙道:“一路上灰塵真多。”又問:“那跟蹤的人不是已經騎馬突襲了嗎?怎麽……”

白青衣笑道:“那十二騎的突擊我倒沒察覺,真正在跟蹤者,卻還沒有出手。”

葉楚甚沉聲道:“我在等他們出手。”

藏劍老人忽道:“他們會出手的,隻不過,隻怕不是向你出手。

葉楚甚問望藏劍老人:“哦?”

藏劍老人臉上有一絲很複雜的神色,卻啞聲說:“他們出手的對象是我。”

眾人在等他說下去,藏劍老人道:“江湖中人都不免結下仇,每個江湖人都等著算人的賬或被人算賬。”

白青衣道:“好,就讓賬越早算清楚越好。”

藏劍老人道:“就看在哪裏算。”

葉楚甚道:“前麵十八裏,就是元江府。”

飛鳥大師喜道:“好,就在那裏算!”葉楚甚道:“鬧市格鬥,殃及無辜,除非對方施襲,否則應當避免。”

飛鳥大師又搔搔頭皮,雙肩衣衫早已落霜的鋪了一層白屑,他抓搔幾下頭皮,便想搔出了靈感似的道:“在客棧好了,打個唏哩嘩啦的,最過癮的了。”

白青衣搖首道:“打的人是過足了癮,開店的人可就慘了。要是贏的是無賴,店家性命難保,損失更甭提了。要是俠士得勝,揚長而去,開店的又如何收拾?如果是好漢,肯留下銀子,雖不致血本無歸,但修桌買碗碟的功夫,可是白忙了,萬一見了血死人,誰還敢上他的店子?如果雙方都是惡霸,借地火拚,可苦了開店的,早知如此。真不如開擂台好過了。”

白青衣又道:“所以,能不在客店飯堂裏動手,就盡量避免才是。”

飛鳥大師道:“左又不是,右又不是,這又不行,那又不行。到底在哪裏動手才可以?”

葉夢色忽道:“我有一個地方。”

飛鳥喜問:“哪裏?”

葉夢色道:“衙門。”

眾人都怔了一怔,白青衣道:“衙門……這不大好吧?”

飛鳥也在咕噥:“哪個地方不去,偏選這邪門所在……”

葉夢色盈盈抿嘴,但沒有笑,隻說:“元江府的衙門,跟別處有點不一樣。”

藏劍老人間:“什麽不一樣?”

他本來不是個多話的人。但不知怎的,人人跟葉夢色在一起,因見她臉色蒼白中姣好,又豔采裏微帶愛思,都想逗她多說話,說連飛鳥和尚也有逗她多笑一笑的心意。

葉楚甚接他妹妹的話答:“元江府的衙門.衙門大老爺姓李,叫嶽移,人在背地裏稱‘李鱷魚’,又叫‘活剝皮’.我自己在7年前就親聞過他判一樁案事:一個窮孩子,在路上撿一個姓奢的富家孩子丟下的包子,富家少爺忽然不高興,叫家丁扭他上衙門.李鱷魚把他關到現在,還沒有放出來;同樣那姓奢的富家少爺,企圖玷汙一良家婦女,其夫發現,叫了起來,給村民扭送到衙門,結果農民全給攆了出來,富家少爺在李鱷魚那兒好吃好住的被‘保護’了三天,才施施然的出來。出來還不到兩天,那對夫婦就失了蹤,誰也再沒見過他倆———”

白青衣卻截道:“好地方!”

枯木道人:“這樣的地方,不順便去鬧一場,枉自為人了!”

藏劍老人道:“聽來這地方的衙門跟別處衙門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

飛鳥忽搶身過來,又是逼近得肚子挺著葉楚甚身子問:“我要問你一件事。”

葉楚甚趕快道:“請說。”

飛鳥大師眼睛裏閃動著怒火,握著拳頭,一字一句地道:“富家子和鱷魚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