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唐一麵叩頭一麵大聲道:“兩位前輩請饒晚輩一命,晚輩願投效天欲宮,鞠躬盡瘁,誓死效忠。”

聞九公和仇五花互望了一眼。

沈絳紅切齒罵道:“三師兄,你……”

仇五花冷冷笑道:“趁風轉舵,實在不是東西,留你在天欲宮,像你這種臨危舍友的人,不殺隻留著害人。”

聞九公卻哈哈笑道:“殺不得,這種人,當機立斷,自私自利,賣友求榮,正是天欲宮求得之人材。”

由始到終,楚晚弓不吭一聲。

他沒有像沈絳紅般痛斥出口,也不像孟晚唐跪地求告。

他隻是在找機會,做一件事:

逃!楚晚弓驀然大喝一聲,身形直撲右側街巷,直比箭矢還快。

他逃的時候並沒有帶沈絳紅,甚至沒有通知:一個人在危急時要活命,首先得放棄一切可能阻礙活命之障害,楚晚弓雖不似孟晚唐跪地乞饒,但卻深知保命的道理。

他一動,隻有一隻腳的聞九公也動了。

隻有一條腿的聞九公動起來比十隻腳還快,一晃間,他已攔住右側街巷。

但楚晚弓的身形變了。

他的方向完全改了。

他根本就是向上掠起撲上左邊屋簷,那向右躍出的一下,隻是壁虎逃遁時留下尾巴作幌子而已。

沈絳紅叫道:“二師兄等我……”楚晚弓聽她的淒惋的呼叫,心裏頭是動了一動,但並沒有停下來。

生命無疑比紅顏更重要。

孟晚唐始終頭也沒抬,因為他知道此刻他隻要稍有妄動,仇五花藏在袖子裏的一雙手一定馬上會抽出來。

所以他不敢動。

然後他聽到一聲歎息。

發出歎息的人是聞九公。

便宜了張幸手,真便宜了張幸手。

看他的情,彷佛一隻老貓捕不到小雀,眼看小雀飛到半天給老鷹啄食了似的一般可惜!天空上並沒有老鷹。

楚晚弓更不是小鳥。

屋簷上比沒有鳥雀,隻一個人。

一個雙手閃閃發光的人。

這人正在丟東西下來。

他丟下來的是一個人。

不過不是完整的一個人而是拆散得肢離破碎的肢體。

他的手彷佛是利斧銳金,人的肢體落在他手上,像切菜砍瓜一般節節斷落,從屋簷上落到地上,和著鮮血。

他本人卻紅臉白須,若無其事。

落下來的隻是楚晚弓的肢體。

一個人被拆成這樣,當然已經死了。

所以楚晚弓並不感害怕,真正畏懼的是孟晚唐。

沈絳紅直想嘔吐。

屋頂上的人肢解完畢,拍一拍手,笑道:“完事了。”

神態悠閑地像在**幽思一般。

孟晚唐的頭已經叩穿了一個血洞,但是他一直扣下去,因為他知道,來的不僅是天欲宮聞九公和仇五花,還有“紅臉白須”張幸手。

誰遇到張幸手的一雙手,才知道什麽叫做“不幸”。

單憑張幸手的一雙手,除非是大師哥宋晚燈未死,否則,憑自己三人之力再多十個,也得死而身首異處。

何況還有聞九公和仇五花。

這三個人本是金印之戰的敵方好手,而今全都來了。

張幸手飄然下來。

閩九公道:“男的留下,當我徒弟。”

仇五花道:“女的帶回,做我妻妾。”

張幸手撫掌笑道:“如此各償所願,實在再好不過了。”他撫摸他發亮的手時,讓人感覺到他彷佛用一麵布來撫拭一件極其鋒銳的兵器般小心謹慎,而且珍惜。

不過他這句話一說完,就有一個聲音大吼:“混蛋,敢辱我同門,先問過我傅晚飛的刀!”

一個濃眉、大鼻、皮膚黝黑、眼光閃耀著年輕與憤怒的青年,揮舞著噴泉乍起似的刀花衝了過來,護在沈絳紅和孟晚唐的麵前,一張臉和脖子全因憤怒漲得透紅。

沈絳紅本來一直就沒怎麽把這個小師兄看在眼裏,也不知怎的,此際一聽他豪壯的聲音心中反有了依傍,彷佛來了救星似的。

雖然實際上傅晚飛的武功未必勝過沈絳紅。

傅晚飛挽著刀鋒,刀尖向著對方三人,眼睛也凶狠的盯住對方三人,一麵向後揮手道:

“走,你們快走,我來擋他們一陣。”

沈絳紅心裏沒了主意:“你……”

傅晚飛大一聲:“走!”

孟晚唐突然自地上彈起,一刀就向傅晚飛背後砍下去。

傅晚飛作夢也沒想到目己的同門會在這個時候對自己下此辣手,隻來得及側了側身子,背後已著了一刀,血流如泉湧。

孟晚唐青著臉,緊接著砍出第二刀。

傅晚飛奮力接住,嘶聲問:“你……三師哥,你為何要這樣……”

孟晚唐手下不停,又發出數刀,隻聽仇五花在旁冷笑道:“這叫賣友求榮:又算陣前邀功,你連這都不懂,難怪人殺你,你隻好給人殺了!”

傅晚飛早已支撐得左支右拙,沈絳紅“刷”地出劍,刺向孟晚唐,叱道:“三師哥,你怎可以這樣……”

聞九公見沈絳紅、傅晚飛和孟晚唐鬥在一起,哈哈笑道:“看來飛魚山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還用著我們出手,他們倒自相殘殺起來“,。”

傅晚飛聽在耳裏,忽又收刀不攻孟晚唐,回刀護佐沈絳紅,喊道:“小師妹:快走,這兒由我來應忖。”

沈絳紅見傅晚飛如此奮不顧身,相護自己,心頭不禁一陣感動,本想衝口而出,我跟你一起……但回心一想,自己又不會意屬於他,如此一同身死,實在是說不出口。

孟晚唐突然一把抓住沈絳紅的手,撒腿就走。

仇五花向聞九公道:“看來你收的徒弟,未入門前就三心兩意,日後怎麽收得?”

說著臉上白氣一閃,道:“不收,便殺了。”長身而起。

仇五花是要趨過傅晚飛頭頂,格殺孟晚唐。

傅晚飛大吼一聲仇五花看也不看,僅僅身子一騰,已閃開刀鋒,身形仍住前掠去。

卻沒料到傅晚飛一刀不中,棄刀扔來!仇五花不意傅晚飛在這生死關頭竟為阻止自己連唯一能依仗恃的單刀也投向自己,一怔之間,刀已破空及胸。

仇五花雙肘一掣,一雙手已自寬大的袍袖中抽了出來。

“啪”地一聲,仇五花雙掌夾住了單刀。

那一柄鋼刀,既沒有折,也沒有裂,而足像一條麵團一樣,給仇五花搓成一團,扔在地上。

鋼鑄的刀在仇五花一雙手上,直比棉紙一樣。

仇五花的一雙手終於露出來了。

仇五花的手沒有什麽特別,特別的地方是在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也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兩隻手掌上,都缺少一樣東西:手指。

仇五花的兩隻手掌,無一根手指。

仇五花當然不是生來就沒有手指的,傅晚飛也聽江湖上傳說過,有一種極其歹毒的掌功,叫做“無指掌”,這種極犀利的掌功練得最高境界的時候,兩隻手掌,十隻手指都會一根一根的萎縮、斷落,直至完全不見為止。

而此際也就是“無指掌”更可怕的時候。

但是如今仇五花的臉色比他的手掌更可怕。

他返過身來,向著傅晚飛,臉色就像在雪地裏冷了七天七夜的白無常。

隻聽他冷冷的向聞九公道:“你去殺那兩個,這人給我。”

聞九公嗬嗬笑道:“男的拿來下酒,女的……”他一麵說著,身形一閃,已騎上驢,篤篤連聲,原來毛驢缺了腿的那一邊,就給他以鐵拐撐著,撒腿跑起來直比奔馬還快。

仇五花對著傅晚飛,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煞氣,足以令一條街死寂,沒有人敢舒一口大氣。

彷佛連遠處的人吠,近處花店的清香都杳然。

聞九公吆喝一聲,策驢追趕,沒料“虎”地一聲,一人攔住,一拳打向毛驢的頭上。

毛驢當然不會被他打中,“當”地一響,拳頭打在鐵拐上。

出拳的是傅晚飛,他已痛得用另一隻手握住拳頭,恨不得跳起八丈高,但他知道大敵當前,仍苦苦攔住要道,不給聞九公過去。

聞九公和仇五花不禁互覷了一眼。

他們在黑道上,名頭打起來可令風都改向,在白道上,何止談虎色變簡直聞風喪膽,所以在今年“飛來峰”金印爭奪戰中,他們是黑道上的代表。

隻有宋晚燈、邱斷刀、秦燕橫、英蕭殺、孟青樓等人才可以與他們相捋。

而今這毛頭小子居然攔住了他們兩個!

仇五花和聞九公同時都眯起了眼,但還未來得及說話,張幸手就大喝一聲道:“我去追!”

張幸手衝天而起,雙手發出一種淡淡的金光,直似天神一樣。

傅晚飛一看,便知道自己不但截不著,而且身法既無法那麽快,也不能那麽高。

所以他立刻大喝一聲:“張幸手,隻要你不是龜蛋蛀米蟲,就先殺了我,不殺我就去追人的是懦夫狗屎棍!”

他這一生喊,張幸手身子在半空忽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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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幸手沒有立時回頭。

傅晚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總算已留住這三個煞星。

至於後果是怎樣,他已不想,也不能想,更不必想了。

張幸手原本是想替聞九公和仇五花追殺沈絳紅和孟晚唐,因為他知道聞九公和仇五花已恨絕了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樣的小子。

聞九公和仇五花很少憎恨過什麽人。

很久以前,聞九公曾經恨過一個人,那個人隻笑了他一句瘸子,結果,聞九公花了三十六天的時間來殺他。

一個人被殺了三十六天,待聞九公離去時,那個人連一塊肉一塊骨頭都找不到。

有人說聞九公用化屍水把屍體化掉了,也有人偷偷傳聞是給聞九公吃到肚子裏去了,不過,附近的人早就搬光了。

那兒住的人都是武林裏的大惡人,可是當他們聽到那屋裏的慘叫聲委實太過淒厲耳酸,使得他們把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其中最沉得住氣的一名大匪首,隻聽了十四天還是聽不下去,走了。

當然,那個死者不隻慘叫了十四天。

仇五花則不然,他殺人很快。

他殺人的理由卻很少有“仇”,甚至沒有理由,有一次他“因為”一個人經過他身邊多望了他一眼而殺人,另一個因為一個人經過他身邊不望他一眼而殺人。

另一次他殺人“因為”對方是一個瞎子。

他的理由是:對方既然生來就看不見他,早該死了。

所以,張幸手早已知曉這憨頭小子下場是如何。

但他沒有料到這膽大包天的小子居然對他叫囂出這種話來。

這樣子的話,張幸手闖蕩江湖以來,也算第一次聽到。

他緩緩地,沒法壓製住心頭那一股怒焰地回過身去,就看到聞九公似怒非怒,仇五花似笑非笑的表情。

還有那濃眉、大目、仰著頭、挺著胸的青年人,用一雙眼睛,凶霸霸的瞪著他們三個人。

聞九公、仇五花、張幸手三個人心裏都有一種想法:不知叫這小子怎麽死法,才算痛快。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一個人歎了一口氣,道:“閻王注定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大師,你雖求一死,但氣數未盡,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