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蒼派是“刀柄”會六大天柱之一。

邱斷刀則是點蒼派的一柱擎天,江湖上人傳說,如果沒有邱斷刀這擎天柱,點蒼派就像數百十年前一樣,隻是江湖上的一支小派。

如今,點蒼派卻是江南刀柄會六大支柱之一。

江南刀柄會是武林白道總監,聲譽雖未有千百年基業的少林.武當之上,但實力卻尤有過之。

所以有人說,邱斷刀不但是點蒼之寶,而且他的武功實力,已在當今點蒼派掌門鍾錯之上。故此,一年一度“黑白道”的飛來峰“金印”比試中,邱斷刀都是代表點蒼派應戰。

邱斷刀的武器一柄斷刀。

他這柄斷刀號稱砍盡天下惡人的頭。

無論他去到哪裏,他手裏總拿著這把斷刀,他的斷刀沒有刀鞘,他也根本不用刀鞘。

一個人無論在什麽地方總是手裏有一把斷刀,這令人咋舌的做法使他的斷刀取代了原來的名字,隻知道他姓邱,名字就成了“斷刀”。

這晚邱斷刀殺了人。

七個市井小流氓,在暗巷中,欺侮一個黃花閨女,給他撞見了,他就出手殺人。

殺七個人,他隻用了兩刀。

殺了之後,他發現這些年來,很少有一天手裏不染血跡的。

這時已夜半,一鉤殘月,自巷子口的天空勾勒出來,江湖人心中,都不免會有寂寞之意,邱斷刀更有一陣子惆悵。

惆悵歸惆悵,邱斷刀卻從來沒有後悔,也不曾後悔——也許一入江湖,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就算有後悔,也隻是像小偷被捕的時候,隻恨自己為何不逃快一點而不是後悔作賊一樣。

邱斷刀微微歎了一口氣。

這時,這昏暗肮髒齷齪難聞的暗巷裏,忽然傳來微微的一響。

邱斷刀心頭緊了一緊:是貓呢?還是耗子?

那倒地的女人本來還在飲泣,但此時忽然沒了聲息,邱斷刀俯身下去,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這令邱斷刀心頭一震。

——這女子是受過一些驚嚇,但決不致死,但她竟然死了。

邱斷刀馬上警覺,叱喝一聲:“是誰?”

他的確殺了不少人,想到這點,幽暗處彷佛翻撲著無數凶魂厲魄,令他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起來。

他可以感覺到黑暗中的確有人在那兒,他幾乎可以聽到對方詭異的呼吸聲。

他舉起了斷刀,再次發出了厲叱:“誰——”

由於過度的驚懼,致令他的呼吸,也不正常了起來,胸口感覺到一種壓迫緊榨的疼痛。汗自額際淌下。他凸著眼珠發出殺人時的狠意,瞪視著黑暗。

“誰在那裏!”

黑暗裏闃無聲息。

邱斷刀喘息嘶喊:“你再不出來,我就——”就在此時,他忽然覺得不對勁。

他畢竟已身經百戰,今晚怎會如此失卻鎮靜?他殺人無算,怎會如此失常?怎麽尚未動手,呼吸已失調勻?想到這裏,他竭力想定下心神來,但已不能,他在黑暗中彷佛聽到自己的心跳由密而急,一下一下重擊在自己心坎肺壁上,好像一頭已脫栓的怒牛,不住的在他體內衝撞,直似非脫出口腔來一般。

他喘息著舉起斷刀,刀鋒乍現了一縷藍芒。

他的手劇烈的顛抖著,刀鋒也顛躓著,藍芒閃爍不定。

這殺人無數的一把刀,弱的似風中柳。

邱斷刀嘶啞的聲音哀鳴:“究竟——你是——誰?”他說這幾句話,彷佛一個老人用盡殘力舉起一隻石臼一般吃力。

然後它的聲音就像長年哮喘病者陡然哽住了氣,他的心跳猶如一位貞烈女子一般,撞牆濺血,他感覺到血在碰撞中溢滿了心房。

鮮血也真的從他的口裏溢注出來,向刊了一個血將,不住的噴瀉,直至他倒在暗巷自己的血泊中。

……“刀不留人”邱斷刀死了。

他**的身子在暗巷裏被人發現,身畔還有一名寸縷全無的女子,也斷了氣。

這情形使得他死因的流傳裏,更加多了色情風流**的味道。

邱斷刀死於“心髒停止跳動”。

這是“刀柄會”大夫祖浮沉的判斷。

祖浮沉能把一付沉入海底二十五年的骨骸判斷出中了何種毒物而死,更憑他的電目神手能將一千三百二十一塊碎片拚回原來的七柄刀,一個缺口也不留,他的判斷,一向準確無誤。

邱斷刀全身上下,全無一絲傷口,死於“心不跳了”,這意味什麽?人人說笑之時,臉上都帶有詭異之色,男人交頭接耳不讓女人聽到,女人咬著耳朵,不讓孩子聽聞,說著的都是同一回事。

所以孟青樓很高興。

……孟青樓高興的原因有兩個。

一、邱斷刀死了,他的地位會更重要,鋒芒會更顯露,人們會更注意他,對括蒼派大是有利。二、邱斷刀這種死法,使同門同道.武林中人對他自己的“風流成性、**不羈、不知檢點、拈花惹草”十六字評語,大有改善。

素來以不沾酒色的邱斷刀,不過也是個偽君子,眾人又何獨譴我這個真小人?——

孟青樓是這樣的想。

可是邱斷刀的死,對他也有兩大壞處。

第一、點蒼派同括蒼派是聯盟,邱斷刀一死,“黑白道”金印之戰,己方就要損失一員大將,形勢可是大大不利。第二、括蒼派雖與點蒼派明爭暗鬥,但仍是同仇敵愾共抗強敵的。邱斷刀這種死法,可大大地削弱了士氣。

孟青樓不經搖頭歎息,心理暗罵邱斷刀壞的可以:——要是他不那麽偽君子一些,就不必馬前中風,一個支持不住,落的如此下場了。

至於他自己,可就大大不同了,想到這裏,孟青樓嘴角有一抹詭異的笑容,比在比武中他得勝時的微笑,還增添幾分得意自豪。

……孟青樓不單在武林中很有地位,在青樓妓院中,一樣很有聲勢。

他能喝酒而不醉,出手一擲千金而溫柔,相貌也屬上選,所以不論到哪一間尋歡場所,無不是被歡迎最熱烈的客人。

這晚他來到“春江潮”,左擁右抱,春蘭、金鳳、秀娘、美蓉,這四大絕色,一麵跟他狎戲調笑,一麵問他邱斷刀稀奇古怪的死法,他一麵說,一麵縱情的笑,而清秀可人的雛妓秀珍、秀珠,正向他嘴裏灌酒,菜往口裏送。

直至孟青樓一陣大笑之後,才收聲就發現有點不妥。

他的心口,似被一隻無形的鉤子勾著。

這種感覺,雖是輕微的,但心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這地方就算是給蚊子叮了一口也不會好受,更何況是……孟青樓一震,但他不想失態,依舊吃喝如故,可是忽然之間,他覺得背後的一桌酒席,雖隔著屏風卻出奇的靜,有點不尋常。

他想回過頭去看。

但在這時,他忽然覺得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他馬上知道有人在他背後,透過屏風在看著他,而且那一定是一個可怕之極的人物,否則便不可能所注視的目光,令他背脊肌膚上冒起一陣雞皮疙瘩。

他正想擰過身子,手也已經搭上腰畔的劍鍔上。可惜他既回不過身去,劍也沒能抽拔出來。

他的喉已被塞住,就似一根雞骨頭快要撐破他的喉管似的,而他心頭,彷佛被一串槍托子敲打一般,一下又一下,在心肋撞濺出血來。

孟青樓狂叫了一聲,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妓女們見他轉青藍色的臉,爆裂而湧出鮮血紫脹的唇,死魚一般的眼珠,凸露足有半尺長的舌頭,都以袖掩目,尖叫離桌,在孟青樓口裏噴出白沫時紛紛逃避。

他們在慌亂中都沒有注意到,隔鄰桌上屏風後,有一個沉著、瘦長的身影,慢慢踱出了“春江潮”。

邱斷刀的死訊令秦燕橫甚不高興。

秦燕橫和邱斷刀公是戰友,私也是知交,雖然邱斷刀份屬點蒼派最出類拔萃的人才,而秦燕橫是雁蕩派嫡傳子弟中的翹楚。

秦燕橫跟邱斷刀一同勸過孟青樓不要太孟浪不羈,因為太過放縱會使人對“刀柄會”失卻信心。

秦燕橫很了解邱斷刀的為人,所以,他不相信邱斷刀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甚至懷疑邱斷刀的死,是孟青樓或者黑道“天欲宮”的十二都天神煞所為,所以,他到“春江潮”去,為的就是監視孟青樓的一舉一動。

他到“春江湖”的門口,隻聽樓上一陣**。他正要趕上去,一人匆匆走了出來,交錯而過。

秦燕橫沒有去注意這個人,隻知道這人似乎臉頰上有一顆大灰痣,在匆匆交錯而過時,森冷的看了自己一眼。

直至秦燕橫走了七、八步,那森冷的眼色,仍留在他腦海裏,甚至滲入他心脾中,使它產生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所以,他疾地回望,人潮已沒有了那人的蹤影。

然後秦燕橫才知道孟青樓的暴斃。

……秦燕橫立即再追出去。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要到哪裏去找那神秘人?秦燕橫擠著人群,追了幾個街口,終於在一處較荒僻的牌樓石牆邊,停了一來,仔細尋思:

——如果邱斷刀的死純屬巧合,那麽孟青樓這一死可以推翻一切湊巧的可能。

孟青樓是“括蒼派”掌門人郭大江義弟,而孟青樓跟邱斷刀與自己,同是“黑白道”之五場比鬥中的人選。

想到這裏,秦燕橫心跳不禁一陣加快:邱斷刀死了,秦燕橫死了,難道下一個輪到自己?他覺得應把此事,從速稟知“刀柄會”盟主、“飛魚塘”主人沈星南知道,至少也要通知其他兩位“黑白道”中決戰的同道英蕭殺和宋晚燈,好有防備……想到這裏,他又一陣劇烈的心跳。

他很想立刻就去,偏又四肢乏力,頭昏眼花,依憑在牌樓石牆下。

他猛然醒悟,自己隻追逐了那神秘人一陣子,憑他的功力,力戰三晝夜也不至於如此氣喘。

那一雙森冷的眼神,又隱現在他的腦海,他竭力想離開牌樓,可是他心跳急如落雹擊鼓,他怪叫一聲,雙手全力往石牆一撐,但石牆卻似塗有黏膠一般,把他的身子緊緊吸住。

秦燕橫忽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除了他自己的心跳聲,怦蓬、怦蓬、怦蓬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心跳聲音。

那人的心跳聲是沉重的“碰、碰”之聲,秦燕橫背心貼在石牆上,那心跳聲竟似壓在石牆裏麵傳來一記又一記的,敲打著他的心,引動他的心,跳的像蒸籠裏的跳蚤,連呼吸也失卻控製。

牌樓石牆裏當然沒心。

但石牆另一邊一定有一個人站在那裏,而且也是以前胸貼在石牆上。

兩人的心跳,隻隔了一棟石牆,但那人的心跳控製了秦燕橫的心跳。

秦燕橫哀呼一聲,嘴角已溢出了血絲,他強撐不脫,渾身乏力,但拔出配劍,看他的樣子,似想用寶劍穿過石牆刺殺對方,但劍尖抵在石牆上隻震顫了一陣,“當”地一聲,掉在地上。

秦燕橫口裏的鮮血,也因心頭一陣氣湧,噴瀉在石牆上,成為一幅驚心動魄的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