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笑影見他伶仃,想追上前,茹小意挽住他衣袖,嬌媚地問:“你要做什麽?”

項笑影道:“他……這樣子,會氣苦的,我去勸他幾句。”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這樣去勸他,又如何勸得開,難道你要把我讓給他不成?”她怕項笑影把師兄追了回來,又糾纏個不休,心裏較為欣賞樊大先生的坦蕩激情,對湛若飛夾纏不清,心中有些厭棄,但又為他的癡情而感動。

其實一個女子,縱不愛對方,也不去反對對方向她追求,何況茹小意已經是一個少婦了。不過,這樣的心情,茹小意自己並沒有察覺,她隻知道深愛她的丈夫;從未想過要背棄他。

項笑影聽了他妻子的話,駐足不追,隻歎道:“自古多情空遺恨……”

茹小意笑著用手指一捺他的額頂道:“隻便宜了你這無情人。”紅色的月亮下,項夫人茹小意看來嬌豔微紅,媚麗絕倫,雖然在地震時弄汙幾處,但在荒地乍見這女子,仿佛除了“紅顏”二字,就沒有更貼切的形容。少女的嬌美是乍嗔乍喜,她都有,隻是添增了風情,比起來,像初冒風枝的蕊芽,何等新綠,但長到了深秋,才知道原來可以變得通身酡紅,才算真美。

項笑影忍不住在她額上一吻。

茹小意忙推開他:“看你,亂沒正經的……月亮都臉紅啦。”

項笑影抬頭望月,笑道:“月亮本來就是紅的。”忽然想起月亮的變色是因為地震之後,因而想起李布衣闖五遁陣的安危,便道:“我還是要回青玎穀去……”

“別說了。”茹小意打斷他道:“我就知道你無情……”眼波流轉,一捺他圓渾渾的臉腮道:“但是呀,總算夠義氣……”

於是夫妻二人。繞道返回青玎穀。

離“一線天”二十裏處,卻見有一個神情冷峻的少年人、粗手大嘴,手裏有一根三棱鋼鈀,但卻有一種堅忍不拔的感覺。

項笑影湊前問:“請教小兄弟,青玎穀裏的戰鬥,有什麽結果?”

那少年人雙眉一沉,隨即又挑了起來,給人感覺那一沉像有千斤,而一挑又有萬鈞之力,他道:“你們要找李神相?”

項笑影喜道:“你見過他了?”既然有人見過李布衣,那麽想必是破了五遁陣。

少年人揚首道:“他受傷了。”

項笑影的笑容凍結在臉上,茹小意問:“小兄弟你是誰?叫什麽名字?怎麽認識李神相?”

少年人的眼光看向茹小意,臉上忽起了一些極細微的波動,但那隻像柳枝拂過水麵,漣漪迅即平伏,少年人再也沒望茹小意,隻是道:“我為什麽要回答你?你們是什麽人?跟李叔叔是敵是友?”

少年人反問了三個問題,項笑影聽出少年人跟李布衣有著深厚的關係,想起近日江湖上盛傳有一位少年人常隨李布衣身邊,於是問:“小兄弟是……傅晚飛傅少俠?”

少年人震疑地道:“你……你怎麽知我的名字?”

項笑影笑道:“傅少俠跟隨李神相,行俠仗義,江湖上已有傳聞哩。”

傅晚飛道:“那麽,這位大俠是……?”

項笑影興致勃勃地道:“我是項笑影,她是我的夫人,如沒有他出手,我兩夫婦就早不在人世了,李神相有沒有向你提過我們?”

傅晚飛微笑搖搖頭。

項笑影解嘲地道:“哎呀,李神相著實救人太多了,要提也輪不到我。”

茹小意卻問:“傅小俠,李神相傷重否?”

傅晚飛臉色凝重,道:“很重。”

項笑影頓時緊張了起來:“有沒有危險。”

傅晚飛沉聲道:“現在還很難說。”

項笑影擔憂道:“那就是很嚴重了。”

茹小意道:“你能不能帶我們去看李神相?”

傅晚飛疑惑地看了看茹小意,再看看項笑影,項笑影忙道:“我們真是李神相的故交,絕無惡意。”

傅晚飛歎了一口氣道:“好,我姑且信你們一次吧。”轉身奔去。

項笑影、茹小意緊跟傅晚飛疾行,約莫過了十六八裏。天色已亮,到了一處書院前,這書院離青玎穀較遠,地震時波及漸為輕微,但教四書五經其中一個老師已被嚇暈,給人抬了回去急救,剩下的學生倒沒什麽損傷,聒噪喧嘩,可大大的趁這虛隙,丟掉經文背誦,好好的牛皮一番。

項笑影和茹小意見傅晚飛把他們帶來書院,不禁有些錯愕,正待要問,傅晚飛道:“李叔叔怕仇家來犯,故意躲在此處,不惹人注目。”

隨後傅晚飛帶項氏夫婦進入後院,後院原是學生們居宿之處,此際學生們都到堂前熱鬧去了,後院靜悄悄的並無人影。

傅晚飛道:“你們稍候一下,我給你們通報。”項笑影謝過,傅晚飛便推開一扇本來緊掩的門扉,走了進去。

未幾。傅晚飛施然行了出來,道:“李叔叔請二位入內。”項氏夫婦入室,隻見室內非常素雅,燃有重香,有一幹淨之臥床,似為寢室。

傅晚飛端壺倒茶,請二人道:“沿途跋涉,想必累了,李叔叔請二位用茶。”

項笑影道:“李神相傷勢如何,我夫婦急於一見。”

傅晚飛道:“既然二位心急,用茶後我帶二位去。”

項笑影道:“怎麽?李神相還不在這裏?”

傅晚飛道:“是在這裏,不過這不是入口處。”

項笑影即起身道:“心裏懸念李神相傷勢,未見之前,焉思茶飯!”

傅晚飛霍然而起,神色端然地道:“李叔叔救你們二人。救得好!他剛才也跟我提到,當日出手相救,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善舉之一。我剛才是特意試探你們,如項大俠不急,那就不是項大俠了,而今一試,多有冒犯,請二位恕罪。”

項笑影沒料到這人小小年紀,試人竟如此不動聲色,但隨即釋然,笑道:“這都是為了李神相安全,事關重大,應該如此!卻不知小兄弟相信在下是……”

傅晚飛決然道:“再要不信,就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貽笑武林了。”

項笑影忙道:“少俠言重了。”

傅晚飛站得筆挺地道:“兩位,請。”

三人走出院子,項氏夫婦隻見院子裏隻有一株千裏將軍柏。一口古井,地下石板斷裂多處,青苔滿布,除了一些雜草外.並沒有其他事物,都覺納悶。

傅晚飛用手一指道:“李叔叔就藏身在天井之內。”

項笑影一聽,心裏頭倒是一沉。李布衣要匿藏於枯井裏,受傷必重,因恐仇家追殺,才敢如此,心裏盤算著要替他護法,傅晚飛道:“項大俠請下古井。”

項笑影伸首往井裏探著,一麵叫道:“李神相……”

倏地,一隻鉤子,自井裏疾伸,鉤向項笑影頸項。

項笑影反應奇快,急往後一縮。

同時間,將軍柏上電疾的閃下一人,一掌推向項笑影背部。

項笑影頓時成了背腹受敵,閃得開前麵的毒招也躲不掉後麵的攻勢。

茹小意驀地發出一聲清叱。

她手中劍幻起一道雪白的精虹。

“噗”地劍刺入自樹上躍下的人體內,緊接著,她一腳踢出,踢在劍鍔上,劍鍔一震,將那人彈出丈遠,倒撞在樹幹上,被長劍透心釘死。

這時項笑影也閃開了井裏一鉤,背部的一掌,早已不存在。

項笑影死裏逃生,見茹小意一劍殺了來者,心中大驚,忙喝道:“別下殺手……”他是怕因誤會而殺了李布衣的朋友。

井裏隱伏的人卻趁此衝天而出,落在井院,雙手提著月銀鉤,一臉陰險之色。

項笑影道:“這是怎麽回事?”

傅晚飛道:“大家住手,是誤會……”

茹小意截道:“不是誤會。”

項笑影急道:“你不該殺人——”

茹小意打斷他的話:“李神相不在這裏,他也不是傅晚飛。”

她冷峻的向少年問:“你究竟是誰?年紀小小,如此深沉。”

少年人神色自若,隻淡淡一笑:“美娘兒.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茹小意氣得臉色微白,道:“傳聞裏,傅晚飛是使刀的,而事實上傅晚飛是飛魚塘沈星南的弟子,決不會使鐺鈀,李神相也不會,你手上提的武器卻是鐺鈀。”

少年人笑道:“憑這個設想就下結論,未免太武斷了一些。”

茹小意氣起來的時候更是英姿颯颯,“李神相跟傅晚飛素以兄弟相稱,你不該叫他‘李叔叔’。”

少年人揚了揚濃眉道:“哦?李叔叔是這樣的麽?”

茹小意道:“江湖上人早已傳你們已結義。”

少年人道:“江湖流言,未必足信。”

茹小意道:“所以我一直以為自己多疑,但直至你佯說見李神相後,說他救我們乃平生最得意的事之一,那就大謬不然.”

少年人道:“我說錯了這一句話?”

茹小意眼眶隱隱有淚,聲音轉而激動:“因為你不知道,李神相雖救了我們夫婦,但卻救不活我們的孩子……以李神相的為人,想必自責於心,又怎麽會得意如此?”

少年人沉思半響,終於道:“所以,你就留心提防了?”

茹小意白了丈夫一眼:“幸好有提防。”項笑影苦笑一下,卻嘉許的看著他的愛妻,向少年人道:“你人小鬼大,機詐深沉,叫什麽名字?”

少年人一笑道:“土豆子。”

項笑影皺眉道:“什麽?”

茹小意道:“原名叫什麽?”

土豆子慫慫肩:“姚到。”

茹小意緊接著問:“你跟西廠的人是什麽關係?”

土豆子似震了震,眼睛茫然了一下,不過,這隻是一下子,土豆子又眯起了眼睛。“你是看樹上死人展出來的衣飾得知的吧!”

項笑影聞言這才望去,隻見茹小意飛劍釘於樹幹上的人,下擺衣裙給樹根掀開,隱現出西廠番子的服飾,心中對他妻子大感震佩。

茹小意問:“我隻問你是不是!”她如水的眼神淩厲起來,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態。連膽大妄為的土豆子也不敢逼視,心中卻是愛煞。

土豆子笑道:“你丈夫是我們要拿的人,你不是,我原想抓了你丈夫,留下你。”

茹小意冷笑道:“你對我倒慈善啊。”

土豆子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是,我設計此事,主要倒是為了你。”

茹小意一怔,氣得笑起來道:“我幾時成了主犯?”

土豆子突然抬頭。

他抬頭的目光厲而狠,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邪,一個拿著刀趁兩條野狗**時切下去的人才會有這種神情,這令茹小意也吃了一驚。

“不是押你回京。而是我要你。”土豆子的聲音變得又粗又啞:“我要你。”

茹小意看見他凶狠的表情,不禁退了一步,項笑影上前一步,護著他的妻子,搖頭歎道:“你這孩子,真要不得……”說到此處,突然臉色大變。

他顫聲道:“怎麽……?”

茹小意也變了臉色,臉色白得像一朵水邊的花。剛麗而清,“我們……沒有喝茶……”

土豆子盯往茹小意的臉,像一隻蒼蠅粘住蜜糖不走:“茶裏有毒藥,熏香裏卻有迷藥。”

他的目光忽而落到茹小意的腰部,再掃到她的胸脯,然後又回到她的臉上,兩道眼光就似兩隻沾了泥濘的刷子,茹小意隻覺得給他的眼睛看過,就像給毛蟲的液涎沾上一樣齷齪,她萬萬未料到一個看來還是孩子的人竟會變成一個可怖的惡魔。

“你們會失去力量,然後,不能動,沒有聲音,但卻可以知道我在做什麽……”他的聲音惡毒可怕,“你們當然知道我要做什麽。”

項笑影吃力地拔劍,回首向妻子喝道:“快走,我——”忽失去了聲音,一跤跌倒。

茹小意急得要俯身扶項笑影,結果也摔了下去,她兀自不死心地道:”不會的,剛才——”她想到剛才也嗅了迷香,但一樣能殺了偷襲者,但此語說到一半,便沒了聲音。

土豆子好像看著他所設的陷餅裏落下的獵物,冷峻地道:“剛才你們的藥力還沒有發作,不然,我何必要逗你們說那麽多時的無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