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半壁晴天半壁陰

負於身後的手略微握緊,元政桓知道,這個疑問她是一定會問的。其實,從知道她是黎國公主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告訴她的,隻是,那時候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尚妝看著男子的背影,心微微收緊,她很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卻又有些害怕去知道。

不過此刻問了出來,也再不需逃避了。

元政桓緩緩地轉身,目光落在女子怯怯的臉上,遲疑了下,終是開口:“十六年前,國破之時,你尚在繈褓之中。西周之人衝進來,母後……”那一日的情景似乎又浮現在他的眼前,皇後有力的雙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赫然閉了雙眼,他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低聲吐字:“母後不願你我落入西周之手,當時便想親手了結了我們的。”

尚妝不免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男子。

他說,了結……

回想起那時候,在興園,他夢中叫著“母後不要”,是不是便是那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

心不再平靜起來,她顫抖著雙唇問:“那……為何……”

為何他們沒有死呢?

猛地咬下唇,如果,那時候都死了,就沒有現在的掙紮了。嗬,她有些苦澀地一笑,何時,她也會想這種事了?她一直活得很是小心翼翼,她一直很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不是麽?

元政桓亦是略微一笑,他不知自己究竟為何要笑,隻是笑著的時候,卻又覺得好難過。

目光緩緩地收回,落在一側的窗台上,他才又開口:“裴將軍進來救了我們。之後,裴將軍帶走了我,而你,便由當時的『奶』娘抱走。母後來不及將那對玉佩分別交給你我,是以,才情急之下全部塞入了你的繈褓之中。可惜的是,『奶』娘出來之後,還是與裴將軍失散了。”

尚妝驚愕地看著他,她終於知道為何玉佩會有兩塊了。原來,竟是因為如此!

她幾乎是本能地撫上胸口,才想起她的玉佩早就不在她的身上了。元政桓抬手,將那玉佩取了出來,握於手心之中,低頭凝視著,久久不發一言。

尚妝的眼眶微紅,她想那時候,必然也是因為這玉佩,才會引得先皇派人秘密殺光了西涼鎮上整條街的人。喉嚨有些難受,這兩塊象征著黎國皇室身份的玉佩,如今已經隻剩下一塊。而他們破碎的心,也如同那塊被靈闕摔碎的玉佩一樣,再也粘合不起來。

而她是如何去了倪家,想必也隻有『奶』娘知道了。不過,她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尚妝隻知道,娘不可能是『奶』娘,否則,靈闕的年齡不可能比她還小。

隻是這些線索,如今都已經斷了線,便是無從知曉了。

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玉佩,眼前仿佛再次看見了那令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場景來。

“我受了傷,裴將軍一刻都不敢耽擱,他命人悄悄將我送去西周的繪山腳下。我的師父,便在那裏隱居。”那是他第一次踏足西周的國土,卻不想,一待便是十六年。

尚妝知道他那次是傷了頭部,以至於後來的十六年,他的眼睛漸漸看不見東西,甚至還落下頭痛的病。青夫人亦是為了此事,苦心研究了十多年。

元政桓淡淡一笑,也就是在那裏,他的人生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西周的桓王,身有殘疾,目不能視,腿不能行。他亦是聽聞師父醫術天下無雙,便慕名而來。”那時候的他,年紀尚小,卻也知道家國滅亡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而桓王的到來,卻讓他又似乎看到了一線生機。

尚妝想起了那時候元聿灃的話,說元政桓出了很遠的門,去了繪山,沒有找到神醫,他還在外找尋多年,均未果。可誰能想到,事實卻遠遠不是這樣。

瞧著他,開口:“在繪山,你冒充了他?”

四五歲的孩子,在外遊曆多年,安陵霽也曾說過,桓王是在三年前回京的,那麽,他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很大了,的確是認不出來的。連易容之類的,也不必了。

他略微點頭,在繪山,黎國之人殺光了桓王帶去的一隊侍衛。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他都還能清楚地想起那時候的木屋內,到處的鮮血,到處的死屍……

還有那濃濃的血腥味,和他離開黎國皇宮的時候一樣。

深吸了口氣,他小小年紀便要接觸那種血腥殘忍的場麵,且,不能逃不能躲。隻是因為,他是黎國太子,因為他背負著血海深仇。

父皇的死,母後的死,還有黎國江山的易主。

這一切的一切,都要他去承受。

而去尋醫的桓王,則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複仇的機會。

“他不會想到繪山卻是他差點踏入鬼門關的地方,而後,師父假裝救了他。冒充一個人,不是僅僅用一個名字便可以的。我必須知道他的一切,了解他的一切。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師父幫他醫治,在點滴的接觸中,讓我去了解他這個人。”他不免苦澀一笑,“其實,他也很可憐。師父說,他的病並不是真正的先天所致,而是曾有人在西周皇後懷孕的時候在湯『藥』裏下毒,是以,他才會如此。”

咬著唇,桓王的身殘她一開始便懷疑過的歹人所為的。原來,還真的是。

心下漸漸地不安起來,小聲開口:“等你都了解了,再讓青夫人殺了他,是麽?”

天下,隻能有一個桓王,這一點,他不會不清楚的。

元政桓沒有說話,隻點了頭。

隻是怎知,慕容雲楚命大,竟然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還成了西周的丞相。

尚妝突然想起今夜慕容雲楚的話,他說他與他的恩怨,也是要了結的。

嗬,怕是這十六年來,慕容雲楚一直在打探著元政桓的來曆。她想,她知道為何慕容雲楚能這般沉得住氣,當年他在繪山遇刺,誰都會聯想到先皇頭上。

他會以為,是先皇顧忌他的身份,派人秘密暗殺了他,卻又怕難堵天下悠悠之口,故而又找了替身冒充他。是以,這個桓王便是先皇的人。所以,十六年了,他一直謹慎異常,不敢輕舉妄動。

終是震撼了,西周皇室的秘密,居然可以這般錯綜複雜。

男子的腳步微動,行至尚妝麵前停下,他遲疑了下,終是抬手過去。尚妝卻幾乎是本能地驚退了半步,明顯瞧見那修長的手指微微一顫,聽他柔和的聲音傳來:“隻是,將此玉佩還給你。”

從他們知道彼此的身份那一刻起,他與她,注定要尷尬一輩子了。

可,生成八字都對上了,還會有錯麽?

胸口有些難過,他也曾無數次地問過自己,能不愛麽?

頹然出笑,不能啊。

如果這種事情可以控製得住,便不是愛了。

尚妝微微動了雙唇,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亦是不知該如何稱呼麵前之人。甚至是,他喚她“尚妝”她都覺得心慌。

她不是尚妝,不是安陵雩,她誰都不是。

咬著唇,低下頭,隻瞧著自己的腳尖。

元政桓愣了半晌,終是又上前,將手中的玉佩掛上她的脖子,遲疑了下,終是轉身。

“其實今日,你完全可以放過他。”

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元政桓的腳步一滯,他沒有回頭,隻問:“你怪我傷了他麽?”

尚妝沒有說話,站在黎國的立場上,她是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的。可,她若是倪尚妝,她一點都不希望看到他受傷。她不知道若是今日慕容雲楚不救她,她會如何。

真幸運啊,不是麽?

在家仇與國恨麵前,慕容雲楚選擇了後者。這也是這麽多年,他為西周兢兢業業的原因吧?不管他怎麽恨先皇,他都不會拿西周開玩笑。

回神的時候,瞧見元政桓已經出去了,門已經被關上了。

外頭莫尋瞧見他出去,吃了一驚,忙鬆開了茯苓的手上前:“主子,您……”他抬手示意他什麽都不必說,隻是大步走出去。

茯苓見他如此,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怔怔地看著。

半晌,才想起自家小姐還在房內,此刻,也顧不得什麽,隻抬步欲衝進去。

“茯苓!”莫尋本能地想要拉住她,卻見她跑得飛快。門已經被她推開,聽她叫:“小姐!”

尚妝的身子一震,猛地回頭,瞧見真的是茯苓,眼眶一熱,有種想要的哭的**。

“小姐!”茯苓跑上前抱住她,“小姐沒事了麽?奴婢擔心死了!小姐……”她又放開她,上上下下打量著,生怕她哪裏不好。

莫尋追了進去,茯苓的臉『色』微微一變,聽他冷聲道:“跟我出去!”主子沒有準她進來,誰都不能進來。

他說著,伸手去拉她,尚妝卻是一把將她拉至自己的身後,冷冷地看向莫尋,咬著牙道:“你不是說我是公主麽?”

莫尋一怔,女子的眸中流『露』出一抹犀利的光。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尚妝。他不免也怔住了。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長劍上,尚妝的目光一凜,他就是用這柄劍傷了元聿燁的。

“出去,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尚妝拉過茯苓的手,轉了身背對著他。

往日裏,莫尋因為無解再怎麽對她不好,她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今日,他卻偷襲元聿燁,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的事情。

莫尋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劍,他想他知道她為何會如此反常了。開了口,朝她道:“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還執著於西周的皇帝作何?他是生是死,都與公主無關。莫尋,告退。”說著,轉身出去。

茯苓的臉『色』大變,此刻見他已經出去,忙拉著尚妝問:“小姐,皇上怎麽了?”

尚妝的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哽咽道:“他……他受了傷。”一定很重很重,縱然他不恨自己,她都不知該以何麵目去見他了。

茯苓倒吸了口冷氣,見小姐的樣子,那邊的情況必然是不樂觀的。咬著牙看了外頭一眼,該死的莫尋,一定是他做的!

抱住尚妝的身子,茯苓亦是哽咽道:“小姐別這樣,皇上是天子啊,會有天神保佑,一定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話至最後的時候,她忽而又想起,皇上是西周的皇上,小姐卻是黎國的公主,他們日後……又當怎麽辦?

元政桓出去的時候,聽得一人喚他“政桓”。

回眸的時候,瞧見青夫人站在暮『色』之中,見他站住了腳步,才上前來。

“師父。”他淡淡地回應著。

青夫人行至他麵前,皺眉道:“你身上的蠱毒……”

“此事等這裏的事處理完再說,我現在也沒事,師父,我需要一個清醒的頭腦。”他適時打斷了她的話,今夜遇見元聿燁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不是麽?他不能那樣。

青夫人一時緘默了,雖然那『藥』引她已經加入了『藥』劑,可以保存得了很久。隻是,她擔心他的身體。她亦是這次回來才知道,他竟將她給他的『藥』全用了。那又不是解『藥』,更多的,是麻醉的成分,他隻是此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不過他顧及的,她也明白。

故此,也不再相勸。

“師父若是無事,回去休息吧。”他說著,抬步往前。

青夫人突然道:“政桓,當年我明明是看著他喝下毒『藥』的,亦是我親手推他下河的。”她的確是存了不忍的,卻在最後的時刻依舊沒有收手。

元政桓的腳步一滯,略微一笑:“政桓相信,師父不必解釋。”他並沒有回頭,隻徑直向前而去。

穿過前麵的院子時,瞧見那女子直直地站在他的麵前。

“妝兒?”他皺眉看著她。

她站在這裏等了他好久了,聽聞尚妝回來了,她不知道他與她說了些什麽。此刻見他出來,她倒是有些恍然了。遲疑著,才終於抬步上前,抬眸凝視著他,低聲道:“我不是亦妝,當日不過是隨口說了亦妝的名字罷了。桓,你早就清楚了,不是麽?為何,還要喚我‘妝兒’。”她不是亦妝,更不是他的妝兒!

元政桓微微一怔,是啊,從靈闕說自己的亦妝的時候開始,他便已經知道了。

“我是安陵雩。”女子抬起眸華看著他說道。

元政桓抿著唇,其實,他也知道。

“遇見你,是我的緣分。桓,你還記得我們在蜀郡的時候麽?”他對她多溫柔啊,那時候的她以為,他的心裏,隻有她。

嗬,如今想起來,她依舊會忍不住想笑。

哪怕如今知道他口中的“妝兒”並非是自己,她依然還是會回想起那一段對她來說很是甜蜜的日子。

上前,鼓起勇氣握住他的手,她笑著:“我們可不可以……再回去?”回去那個時候,回去他們最開心的時候,回去隻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

男子的手,終是從她的掌心抽出來,見他略微側了身,開口:“此事,我說過我……”

“可她是你的妹妹!是你的親妹妹啊!”急急打斷了他的話,那時候他說不愛她,說他心裏的人是尚妝,她認了。可是現在呢?他們身上流淌著一樣的血,他難道還要執『迷』不悟麽?

頹然一笑,是啊,親妹妹。

嗬——

無奈地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他的目光有些黯然。其實這個事實,不必她提醒他。隻因,他自己亦是每時每刻在提醒著自己。

每次想一遍,便會痛一次。

感覺不到,可他知道,是真的痛。

看著他的樣子,安陵雩隻覺得心痛不已,伸手過去,卻是擱在了半空。她的菱唇微顫,低語著:“好,我不會『逼』你。可是我不會離開你,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他會正視他與尚妝之間的關係。他們是親兄妹,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改變的事實了。

元政桓動了唇,卻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睨視著麵前的女子,心下黯然,他想,他這輩子,終是要負了她。

青夫人遠遠地站著看著前麵的二人,喟歎著,愛他的人他不愛,他愛的人卻……

她也是萬萬想不到尚妝居然會是黎國公主。嗬,真真是造化弄人啊。

轉身的時候,瞧見裴天崇站在她的身後,裴天崇未想到她會突然轉身,兩人皆怔住了。

楊成風等眾人回到營地的時候,靈闕恰巧躲在自己的營帳內。此刻聽見外頭傳過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她隻以為是尚妝失蹤的事情被人發現了。她隻緊握著雙手,也不敢出去瞧,若是元聿燁知道是她做的,會恨死她的。

在帳內來回走動著,也不知外頭傳來誰的聲音,似乎談論著元聿燁的事情。

靈闕這才吃了一驚,掀起了帳簾,瞧見外頭幾個侍衛,忙上前問:“你們說什麽呢?”

侍衛看了她一眼,其中一個道:“皇上受傷了,楊將軍才送了他回來。”

猛地吃了一驚,她還以為外頭如此淩『亂』是因為尚妝,原來,竟不是麽?

此刻,也不管什麽,隻拔腿朝元聿燁的營帳跑去。

楊成風小心將他放在床榻上,跟著進去的張公公已經急得整張臉慘白慘白的,他顫抖著雙唇,一句話都不敢說。慕容雲楚站在一旁,緊抿著雙唇,亦是什麽都不說。

太醫很快來了,把了脈,臉『色』沉得可怕。

“皇上如何?”楊成風急急問著。

太醫擦了把汗道:“皇上一身的新傷舊傷,今日又是震傷了心脈……”

“如何!”楊成風一把揪住了太醫的衣襟,眸子撐得大大的。

太醫嚇得不輕,支吾著:“隻……隻求皇上不要再勞累,需好生……好生靜養著……”

楊成風咬著牙,這個時候叫他如何靜養得了?他的『性』子,即便是勸,也是勸不住的。對方是黎國太子,還有雩修容在手上!

用力推開太醫,沉聲道:“去開『藥』!”

太醫應了聲,慌慌張張地下去了。

張公公終是小聲道:“楊將軍,現在怎麽辦?”他也不敢說娘娘不見的事情了,此刻,當然還是皇上重要。進來的人都不問及娘娘的事,想來是誰都沒有注意到,若是讓皇上知道他辦事不利丟了娘娘,他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楊成風未及開口,便聽慕容雲楚道:“封鎖皇上重傷的消息,尤其不能傳入軍營之中。撤了戒嚴令,讓三軍回複常態。”

楊成風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張公公忙轉身下去。

**之人突然開口:“丞相真是冷靜。”撐開眼睛,眼前的二人都緩緩地清晰起來。

楊成風猛地回身,俯身道:“皇上醒了。”見他作勢要起來,他忙按住他的身子,皺眉道,“太醫說,皇上還是歇著吧。戰事,有末將和丞相在。”

元聿燁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雲楚的身上,勉強一笑,直視著他道:“朕真的可以放心交給丞相麽?”

慕容雲楚略微低了頭,聲音略沉:“隻要,皇上敢交。”他敢交給他,他便敢接。

元聿燁微微哼了聲,他敢,卻不放心。因為他的身份。

“成風,扶朕起來。”

“皇上……”

楊成風遲疑著,卻見他強行要起身,他也不敢來硬的,隻能小心扶住他的身子。他抬眸凝視著麵前之人,半晌,才道:“這個時候,丞相是和朕站在同一條船上的?”

慕容雲楚半退了一步,低頭道:“臣永遠與西周站在一條線上。”

元聿燁略笑一聲。

其實方才,他隻昏『迷』了一會兒的時間,胸骨的痛刺激了他的神經。而這半問半答的話,卻讓兩個人都心中明了了。此刻慕容雲楚看著他,倒是也不懼,他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如今的局勢,也是不會輕易說破的。

他們,是站在一條道上的人。

終是見元聿燁抬手揮了揮,慕容雲楚正了『色』,道:“臣定當竭盡所能。”語畢,也不多作逗留,隻轉身出去。

“皇上,他……”楊成風看著男子出去的背影,忍不住開了口。卻被元聿燁打斷道:“不礙事,你隻要看好手中的人便是。”

“是。”應聲點頭。

“皇上!”靈闕猛地衝了進來,瞧見帳內的一切,臉『色』愈發地白了,急急上前道,“傷得如何?”

楊成風瞧見了靈闕,臉『色』一變,抬手擋住她前進,隻冷了聲道:“你害得皇上還不夠麽?”張公公說是她來了皇上的營帳,如今尚妝被黎國的人帶走,她卻好好的,此事若說與她無關,誰會信!

他真是失算了,哪怕她不吵不鬧,他也該禁錮了她的。否則,哪裏能讓她玩這些花樣!

“我……”她驚退了半步,搖著頭道,“我沒有……”她怎麽會想要害他呢?

楊成風隻冷眼看著她,如今她說什麽他都不會再相信了。

靈闕的目光落在元聿燁的身上,忍不住哭道:“皇上……皇上也不相信我麽?”她哪裏舍得傷害他?她又怎麽舍得傷害他?

元聿燁低咳了一聲,痛得他狠狠地蹙眉。楊成風的臉『色』一變,他這個時候最是咳嗽不得,他著急著,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元聿燁略微一搖頭,噓聲道:“成風,你先出去。”

其實對著靈闕,他也是失望的。在感情上,她一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她還一直停留在小時候,他寵著她的那段時間。也許,是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楊成風沉聲道:“末將這就帶她出去,皇上好生歇著。”他扶了他躺下,才要起身,卻聽元聿燁又道:“不必了,朕有些話想與她說,你出去。”

“皇上……”他訝然。

元聿燁微微吸了口氣,抬手揮了揮,示意他出去。

楊成風咬著牙,又朝靈闕看了一眼,才不甘願地出去了。

靈闕在他的床邊怔怔地站了許久,才緩步上前,遲疑了下,俯身小心地環住他的身子,顫抖地哭起來:“嗚,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他們會傷害你……”

元政桓能那麽容易進入他的營帳,靈闕必然是出了力的,這個他一開始便想到了。此刻見她哭起來,他隻覺得心頭鈍痛。

他沒有動,隻低聲道:“靈闕,我如今,沒有力氣推開你……”

靈闕的身子一顫,他是在告訴她,若是他還有這個力氣,一定毫不猶豫地推開她,是麽?那隻大手抬起來,落在她的頭上,男子的聲音有些飄渺:“靈闕,你說你愛我,你真的……愛我麽?”

“我愛你,我怎麽可能不愛你!”她驚愕地抬起臉看著麵前男子蒼白的容顏,她一直是愛他的,事到如今,他居然還在懷疑麽?

她一臉的錯愕,元聿燁卻是緩緩搖頭。

她對他,更多的隻是一種不想被別人搶走了一個事事在乎關心自己的人罷了。從她對雩兒所做的一切,他其實一早就感覺出來了,與其說靈闕愛他,不如說靈闕不願放手了他。她在潛意識裏覺得他就是她的,卻不曾去想過,他其實隻是他自己,他不屬於誰。

靈闕的眸中微微『露』出恐懼,她猛地俯身抱住了他,胡『亂』搖著頭:“不,不是的!我愛你,我一直是愛你的!”

“嗯……”男子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靈闕這才嚇了一跳,慌忙鬆了手,緊張地開口:“怎麽了?哪裏痛?”她真該死,忘了他傷得那麽重!

他咬著牙,良久良久,才鬆了口氣,卻是半笑著:“力氣再大點兒,我……我可要承受不住了。”

“我……我沒想到……”她急急地解釋著,她不是真的要弄疼了他。

元聿燁直直地看著她,略微斂起了笑,他終是開口:“父皇駕崩的時候,我母妃跟著去,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雩兒還要護著他,我當時真恨啊。恨不得殺了他二人以解心頭之恨!我多想賜他一杯毒酒,然後讓雩兒終身悔恨。隻是,那個念頭在腦海裏濾過數遍,我依舊無法下這個決心。”

靈闕一開始怔住了,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好端端地提及先皇駕崩之時的事情,卻在聽聞他說道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猛地怔住了。

他隻是在說,他因為愛她,所以即便心頭恨著,依然可以放過她在乎的人。

微微咬著唇,的確,若是換了她,她絕不會因為愛著元聿燁而放過尚妝。若是她,她會選擇一杯毒酒賜死尚妝。指尖一顫,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她絲毫不曾想過若是尚妝死,元聿燁會如何?

“那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愛她有多深,也許我僅僅以為自己是因為不甘,所以強留下她在身邊,為的,自然也是讓那個人看看,他心愛的女子在我手裏的樣子。隻是,人是會變的,有些東西,你一旦接觸了,才會明白,這一輩子都將揮之不去。就如同在我心裏的她。是以我做的任何事,都會先考慮到她。”他看著她,緩聲說著。明明沒有多少力氣了,可是這番話,他卻是逐字逐句說得異常清晰。

震驚地看著他,他說,他做的任何事,都先考慮到她。

這就是愛……

那麽她呢?她口口聲聲地說愛他,可她做的事,從來不曾考慮到他。她做了好多事,其實到頭來受傷最深的,卻是她所謂的最愛的他……

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可是她還是覺得委屈。她明明就是愛他的,不是麽?

她隻是……

嗬,隻是什麽呢?

在心裏問著,竟然不知道答案了。

男子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開口道:“你可知你放他進來帶走她,我心裏多痛?”尤其,還是在他的麵前,他無能為力地看著他帶走她的時候,他痛得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可是我看著你隻在乎她,我心裏也很痛。”她流著淚說。

身子難受著,他卻依舊要問:“靈闕,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她緘默了,死死地咬著唇不說話。

他看著她,頹然開口:“你寧願毀了她也要說愛我,是麽?”

她的臉『色』慘白慘白,她仿佛有些不知道了。

元聿燁撐起了身子,圈起了手置於唇邊不住地咳嗽起來。喉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鬱了,他隻重重一咳,斑斑的血漬已經噴灑在被褥衣襟之上。

“燁!”她終是嚇壞了,扶住他的身子,哭道,“不要……不要嚇我……”

他喘著氣,隻開口:“如今國事麵前,我……我也許管不了她。可我不會忘記,除非……除非你想我死,或者,你真的愛著我……”

如果愛,那麽請讓他一馬。

扶著他的手不住地顫抖著,他的話好重好重,重得讓她覺得她罪惡得讓他活不下去。

哭得愈發地厲害了,雙肩一抽一抽地動著,她低聲喚他:“燁……”

“不。”他打斷她的話,“不能如此喚我。”他很早的時候,就說過的,不能這樣叫他。他隻希望一個人如此稱呼他,哪怕那個人到現在為止都不曾開口,他也會一直,等著。

一直,一直。

“還是因為她麽?”這一次,她仿佛再恨不起來,沒有力氣去恨了。她其實很想問問,若是他知道他口中的“雩兒”不是安陵雩,她在禁宮的時候還背負著欺君之罪。且,元政桓卻知道她叫尚妝,他,會如何?

渾身緊繃著,麵對這樣的他,她這話卻是再不敢說了。她不敢在刺激他,嗬,罷了,一個黎國公主的身份,難道還不足以抵過一個假的安陵小姐麽?

他的大手顫抖地撫上女子滿是淚痕的臉龐,淺笑一聲道:“還記得以前,你喊我哥哥。”

靈闕一怔,是啊,她怎麽不記得。那時候,她剛去王府,她每每跟在他身後,喊他“王爺哥哥”。那時候他對自己多好啊,在王府,他逢人就說,這是他的妹妹。在王府,她是名副其實的小姐。

指尖一顫,是啊,她怎麽忘了,她從來隻是妹妹。

後來,稍稍大了,她知道他會冊妃,會有姬妾,他便不會隻是她一個人的王爺哥哥了。然後,她知道了哥哥與夫君的區別,她執拗地不肯再叫“哥哥”二字,隻為不成為他的妹妹。可是她忘了,她已經是他的妹妹了,在心裏的妹妹。

那不是抹去“哥哥”二字就可以改變的事實,隻是,她在那一瞬間失明了,再看不見這一層關係的存在。

靈闕流著淚看著他,哽咽地開口:“靈闕,再也叫不出來了。”她真的叫不出來。

元聿燁的神『色』有些黯淡,微微蹙眉。

靈闕緊張地扶著他:“我扶你躺下好不好?”他身上根本沒有力氣,還強撐著要坐起來,她真怕他突然就撐不住了。

他卻搖著頭,臉『色』突然沉了下去,開口叫:“張廖。”

張公公可是豎起了耳朵守在門口的,生怕他叫了他聽不到。是以,他叫得再小聲,張公公也立馬就竄了進來。

“奴才在。”他悄然看了一眼元聿燁,見他的臉『色』極差,又不免揪起心來。

他閉了眼睛,啟唇道:“給朕叫成風來。”

楊成風很快便來,上前立於他的麵前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這才又睜眼,朝他道:“你安排一下,派人送靈闕回京,暫且安排在原成王府。”

“我不走!”楊成風進來的時候她便有不好的預感,他與她說了這麽多,卻還是選擇了送她離開。

元聿燁不再看她,隻壓低了聲音道:“成風,去辦。”這一次,沒有商量的餘地了。該說的話他也說了,他隻希望略微自個兒可以好好地想一想。

靈闕做的事,讓他失望了。如今事情太多,他不知道雩兒去了那邊現在怎麽樣了,他也沒有精力再去管靈闕。這,是他想出的唯一能保護她的辦法。

楊成風點了頭,回頭道:“來人,帶靈闕姑娘出去!”

進來兩個侍衛,二話不說,上前架了靈闕便要出去。靈闕一手緊緊地拉著元聿燁的手不肯鬆開,楊成風嚇了一跳,忙上前,欲出手,卻聽元聿燁道:“住手。”

“皇上……”楊成風咬著牙,有些憤怒地看著麵前驚恐的女子,她難道不知道他受了傷拉扯不得麽?

元聿燁無可奈何地一笑,果真還是他慣壞了她。

張公公嚇得直叫:“靈闕姑娘,靈闕姑娘快鬆手啊!皇上身上有傷!”

靈闕一驚,這才猛地送了手。

侍衛沒有遲疑,直接拖了她出去。她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帳內的男子,她果真從不先考慮他麽?嗬,方才的情況,她都能好幾次忘記他受了傷。

“皇上!”楊成風見他終是支持不住,慌忙架住了他。

他卻搖頭一笑,隻問著:“黎國那邊可有消息傳來?”雩兒去了那裏,好麽?

楊成風遲疑了下,搖頭。

人被帶走又不是做人質的,黎國怎麽可能會派人再來通知他們?

其實這個道理元聿燁不是不知道,他隻是仍然想要問問。

這時,『藥』被送來了,張公公端了上前,卻聽他叫:“成風……”

“還有兩個時辰天都要亮了,皇上喝了『藥』,請休息一下。”楊成風打斷了他的話,對外有黎國之人,可他們身邊還有慕容相。這一點,皇上忘了麽?

張公公忙道:“奴才服侍皇上喝『藥』。”

元聿燁終不再說話,張公公服侍了他喝了『藥』,又找了幹淨的衣服給他換了一套,才扶他躺下休息。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腦中,又想起她的那句“是我要跟他走的,是我自願走的”。

嗬,事到如今他還不知道她的意思麽?她是怕他們傷了他,是以才急急說的。

心頭微微緊繃了起來,她是在意他的,她心裏有他啊。

可是,他卻不能保護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帶走她。

張公公見他蹙了眉,張了口,卻又不敢出聲,怕他已經睡了,怕吵醒了他。隻抬眸,朝一旁的楊成風看了一眼。楊成風的臉『色』亦是不好,隻是此時關乎到他心裏的那個人,他也無從去勸。隻得歎息一聲出去。

翌日,沒有太陽,倒是“嘩嘩”地下起了大雨。

張公公繞至另一邊,小心地替他『揉』著手臂。元聿燁不禁睜開眼來,張公公忙道:“奴才吵醒皇上了麽?”

元聿燁這才想起來,略微搖了搖頭,他渾身都痛著,也不知究竟痛在哪裏了。

這時,見帳簾被人掀起,楊成風的鎧甲上還滴著雨水,他大步上前道:“皇上,安陵霽來了,在外頭等著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