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玫瑰香『露』

冷香玫瑰……

尚妝不免想笑,她臨死了,居然會突然想起這個。

那時候,她才入宮,齊賢妃的一瓶玫瑰香『露』,將她推入深宮的漩渦之中。

她忽然想起先太子,還有他的姑姑。

眼睛緩緩閉了起來,她似乎感到一雙大手扶住了自己的身子。是錯覺麽?沒有力氣去看了,她仿佛已經感到生命從她的體內緩緩流失了……

元政桓衝進房間的時候,見茯苓坐在床邊,他忙大步上前,張了口才要說話,目光落在**之人的臉上,他大驚,脫口道:“尚妝呢?”**躺著的人,怎麽會是靈闕?

茯苓直直地看著他,她知道,這件事,遲早會暴『露』的。不過她想,此刻小姐早已經出府了,憑小姐的聰明,不會有人找得到她的。

想到了,她不免笑了。

元政桓見她笑,心中一悸,忙伸手扼住她的手,咬著牙問:“尚妝呢?”她體內的毒還沒有解,她能去哪裏?

茯苓卻不答,隻瞧著**之人道:“王爺要的妹妹,不是就在**麽?”而尚妝,隻是她的小姐,不是他的妹妹。

元政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半晌,突然回身,厲聲道:“來人,將公主追回來!”

莫尋與裴天崇也來了,在門口的時候聽聞他的聲音,都吃了一驚。入內,才發現尚妝不見了,裴天崇忙轉身出去安排找人。

馬車是才走不久的,用八百裏加急必然能追上那馬車的。

莫尋心裏想的卻是,如今尚妝是黎國公主,萬一落入西周之人的手裏,最主子到底是不好的。不過此刻見裴天崇追出去,他走了幾步,依舊停了下來。主子這邊,他不放心,他相信裴天崇也會盡力的。

“王爺為何就不能放過她?”茯苓仰著頭看著他,她的眸中噙著淚,聲音也帶著哽咽。

“你以為幫她出府是救她麽?你以為西周皇帝神通廣大能救她?沒有解『藥』,她照樣死路一條!你什麽時候能省省心!”莫尋大步入內,大聲喝著她。

茯苓卻不懼,也不看他,隻直直地看著元政桓,突然笑道:“王爺以為小姐怕死麽?王爺強留她在身邊,究竟想做什麽?真的那麽響和她做兄妹麽?”

兄妹……

這兩個字卻像是沉沉的錘子,砸在他的心頭。狠狠地蹙眉,他有些踉蹌地退了一步。

“主子。”莫尋忙扶住他,他的目光狠狠地看著茯苓,怒道,“你閉嘴!”

茯苓咬著唇,卻還要說:“王爺若是真的愛她,就不要去找她!”

“茯苓!”莫尋喝了她一聲,欲上前,卻被元政桓拉住了身子,見他緩緩搖頭。其實,茯苓說的話,他都明白。他與尚妝,究竟算什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真的當她是妹妹麽?天知道他心裏有多難過。隻是,縱然不願,又當如何呢?

這種斬不斷的血緣關係,還能改變得了麽?

靈闕似乎聽見有好多人的聲音在耳畔嘈雜不停,她不免撐開眼睛,瞧見床邊的元政桓。她吃了一驚,猛地坐起身來,又瞧見一旁的茯苓,她似乎回想起她昏過去的時候,是這個丫頭動了什麽手腳!

對了,尚妝呢?

靈闕這才有些心悸,為何她睡在尚妝的**?

翻身下床,頭還是有些眩暈,她慌忙伸手扶住了床沿,才站穩了身子。

“發生了何事?”她一手扶額,小聲問著。

其實元政桓在看見靈闕的第一眼便知道尚妝是用了金蟬脫殼的計策走了,他更加明白她走的理由。

“她呢?”問著,麵前的男子卻不答,隻茯苓道:“我家小姐走了。”

靈闕心下一震,卻是一把抓住靈闕的衣襟,怒著問:“去京城找皇上了麽?”她就知道尚妝不會那麽好心任由她回去找元聿燁的!嗬,如今倒是好,把她留了下來,她自己倒是先回京去了 !

“喂,放開!”茯苓抓住她的手,也怒了,“別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若不是我答應了小姐會照顧你,我早就對你不客氣了!”聽她說小姐的不是,茯苓心中就窩火。

靈闕冷冷一笑:“別在我麵前假惺惺!”鬆開抓著茯苓的手,她隻轉向元政桓,“王爺的話還算麽?”尚妝走了,她也是要走的。

元政桓走了神,也不曾聽清她說的什麽。隻莫尋沉著聲道:“你要走,自會有人再給你安排馬車的。”

聞言,靈闕也不多說什麽,隻轉身出門。

茯苓看了她一眼,其實她也是不喜歡再待在這裏的,隻是,跟著靈闕走,她會覺得不舒服。她雖答應了小姐照顧她,可卻不包括出了府門。

她著實不喜歡這個女子。

所以,等靈闕完全衝出了這個房間,她依舊什麽話都不說。

目光,隻瞧向外頭,也不知此刻小姐到了哪裏了。她一個人,可好麽?

想著,眼睛略微變得紅紅的。如果可以,她是想跟著小姐走的,隻是,她若跟著,連小姐都走不了了。不過現在,她還是高興的,至少小姐可以離開。哪怕隻是很短的時間,她也不希望小姐過得不開心。

元政桓還呆呆地站著,良久良久,他才頹然一笑。

裴天崇很快回來,見他們都還在房內,進去了,急著開口:“殿下,馬車在離這裏五裏的地方就找到了,車夫停在那裏,說是公主讓他在那裏等著的。可,公主一直沒有回來。”

“那他就一直等著?”莫尋忍不住問道。

當時是想選一個老實人送靈闕走的,這人倒是真的老實得很。也太不會變通了!

元政桓終是動了容,開口問:“她呢?”

“派人在周邊都找了。在……在離官道不願的草叢裏,有一灘血,已經凝固了。”裴天崇小心翼翼地看了元政桓一眼,才又道,“人,沒見著。”

元政桓隻覺得心頭一震,咬著牙道:“怎麽會沒見著!”她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該是走不遠的。

這樣想著,拂開了莫尋的手,急急奪門而出。

“主子!”

“殿下!”

身後的人都急急追著他出去。

茯苓吃了一驚,待她反應過來,屋內的人都已經出去了,她怔了下,也轉身出去。走了一段路才想起她究竟要去哪裏,還不知道。

小姐不在了,她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反正此刻也沒人管得了她,不如,她也出去吧。如果,可以找到小姐,那自然是好的,雖然這個想法有些離奇。小姐若是躲了起來,必然是不想讓王爺找到的,那麽她自然也是找不到她的。

朝門口跑著而去的時候,卻見莫尋突然折回看著她,茯苓一驚,聽他道:“待著,哪兒也別去!”

茯苓被他嚇住了,此刻見他轉身離去,忙追著上前:“我去哪裏,你管不著!”

他回瞪她一眼:“就是因為我管不著你,你才不能出去!你以為這裏外麵還安全麽!”廡城外頭已經不安全了,兵荒馬『亂』的地方,強盜也是尤其的多,她一個小丫頭,能去哪裏?

半張著嘴,怔怔地看著他,這,算是關心麽?

可,卻要用這樣的方式。

莫尋果然是莫尋,行事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莫尋也不再看她,他想著還是要交代了守門的人不能放茯苓出去的。抬眸的時候,瞧見元政桓已經行得遠了,微微握緊了長劍,抬步追上去。

“殿下。”裴天崇攔住他,“殿下您怎麽能出去?”

他橫了他一眼,笑道:“她是我的妹妹,我怎麽不能親自去?”

每次說起“妹妹”二字,他都覺得難過不已。隻是,他卻必須一遍一遍地提醒著自己,她是他的妹妹,是妹妹……

握緊雙拳,腳下的步子沒有停。

裴天崇在他身後追著。

門口的侍衛見他們上前,都『露』出吃驚的神『色』,忙低了頭行禮。卻聽後麵的莫尋大聲道:“攔住殿下!”主子沒有去蜀郡,卻是來了廡城,這個消息很快會傳入元聿燁的耳中。

一旦他知道了主子真實的身份,必然會有所行動的,這樣非常的時刻,他怎麽會放元政桓出去?

侍衛們吃了一驚,往前走了一步,倒是裴天崇先攔住了他的腳步,咬著牙道:“殿下!”

“主子!”莫尋也趕了上來,擋在他的身前。

元政桓沉了聲道:“這裏,本宮才是太子!全都讓開!”

莫尋單膝跪地道:“公主已經出府,主子再擔心也無濟於事。屬下相信公主有皇上皇後的庇佑,定會平安的。屬下和裴將軍會竭盡全力找到公主,主子不能以身犯險啊!”

“是啊殿下!”裴天崇忙應著,“公主的事您放心,交給末將處理。”

元政桓的臉『色』透著蒼白之意,他們說的這些道理他都懂的。隻是,他實在放心不下尚妝啊。如今她因為她的身份,莫尋欲裴天崇也勢必不敢不盡力。他們都是誓死效忠黎國的,是他們蕭家的忠誠。可,縱然如此,元政桓心裏還是不放心。

不是不放心他們,是不放心尚妝。

腳下的步子微動,聽得府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眾人的目光都朝大門口瞧去,見一人飛快地從馬背上躍下,急急衝進來。元政桓的俊眉微皺,那人瞧見他們在門口,顯然一震,隨即上前,單膝跪下道:“殿下,西周皇帝給您的信箋。”他說著,雙手呈上了那封信。

眾人俱驚,莫尋欲上前,倒是元政桓已經深受接過了來人手中的信。沒有封口,信紙折疊的也很隨意,元政桓心下已經明了了。元聿燁必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上麵,隻寫了一句話:玉手神醫在朕的手上。

指尖微微一顫,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難怪師父這麽久了還不到,原來竟是落入了元聿燁之手!略微咬著牙,師父進京應該是很隱秘的事情,就算有人瞧見他們接觸,又怎麽會盯上師父呢?

這一點,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莫尋吃了一驚,脫口道:“他抓青夫人作何?”

裴天崇的臉『色』變了變,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元政桓也緘默了,方才來的信使又道:“殿下,西周的皇帝親自來廡城,已經啟程了。還有,西周的軍隊緩緩轉移陣地,有線報說楊成風也在往這裏轉移。”

“主子。”莫尋輕喚了他一聲。

元政桓的臉『色』有些鐵青,裴天崇冷聲道:“看來西周的皇帝根本不懼百姓的『性』命。”他們屠了一城,他還是沒有任何表態。那麽等他來,當著他的麵屠城,不知他會如何?

元政桓還是沒有說話,此刻他倒是不想屠城的事情,他希望快些見到師父,他想,他倒是有些話,想好好地問一問。

尚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嚴格地說,這也不算床。**,沒有被褥,什麽都沒有,睡著,硬的有些不舒服。頭頂,沒有幔帳,隻瞧見簡陋的屋頂。不高,看樣子,該是簡單的木屋。

她略微有些吃驚,她竟然……沒死麽?

試著欲起身,才發現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側臉,才發現這屋子除了這張簡陋的床之外,不見任何的擺飾。眼前的門虛掩著,隱約還能瞧見外頭的光。

“有人麽?”她喊著,忍不住有咳嗽起來。低頭的時候,才瞧見自己的衣襟上還沾著血漬,此刻早已經變了褐『色』。她隻記得自己昏倒在草叢中,卻不知究竟是誰救了她。

獨自躺了好久也不見任何人來,尚妝甚至有些懷疑那人救了她,也隻是將她帶來這間木屋之中,卻並不想進一步地幫她。想著,不免一笑,進一步地幫?怎麽幫啊,她身上的毒,不是誰都能解得了的。

又不知過了多久,尚妝隱約似乎聽見有人過來的腳步聲。

她猛地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這個救命恩人究竟是誰。

門被人推開了,她瞧見不止一個的人影。微微吃了一驚,接著有人道:“娘的,臨死了還將錢抱得那麽緊!”

“哼,你還搶,要是老子,直接砍了那雙手拎著走!”

三個男人進來了,隻一個得意地笑著沒有說話。

尚妝聽得有些心悸,聽他們說話,是強盜麽?

她的臉『色』變得愈發地蒼白了,她的爹娘,也是被這種人殺的。他們,為了錢,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微微握緊了雙手,他們根本不可能是救她的人,不過是恰巧路過,就碰上了她。

方才沒有說話的那男子轉身的時候,瞧見了躺在**的尚妝,他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叫:“大哥,二哥你們快看!”他指著她,一臉的欣喜,“是個娘們兒!”

那二人忙轉過身來,也跟著笑起來,忙丟下了手中的東西衝上來。

提在手中的刀“咣當”一聲丟在地上,那人跑上來,伸手『摸』了尚妝的臉頰一把,眯著眼睛笑:“喲,挺標致的娘們!兄弟今天有福了!”他說著,便要撲上去親她。

他身後之人一把拉住他道:“大哥還沒嚐,哪裏輪得到你先上?”

尚妝緊張得渾身都有些緊繃,隻見那自稱大哥的人俯下身來。她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聲,黏稠的『液』體自嘴角流下來。那男人明顯吃了一驚,忙與她拉開了距離:“快死的人?”

“哎呀,大哥,死人你我都敢做,將死之人你怕什麽?你不做,我做!”他說著,有些猴急地解開自己的衣褲。

那大哥遲疑著:“這麽漂亮的臉蛋兒……”

這裏隻尚妝一人,別說她如今沒有力氣,她就算健健康康,也是逃不出三個男人的手掌心的。靈機一動,她隻開口道:“那時候,整個涼城的達官貴人都說奴家漂亮。”

提及涼城,那三個強盜顯然也吃了一驚。

那年輕的男人叫著:“全涼城的男人都說你漂亮?那你得有多少人看過?”他琢磨著。

那稱作大哥的男人卻是微微變了臉『色』,伸手捏住尚妝的俏臉,皺眉道:“娼『妓』。”

尚妝努力擠出笑容來,她抬手,握住那男人的手,他的手,與她接觸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那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手,觸上去,硬硬的,讓人心悸。

“大爺以前也見過奴家?咳——”她痛得皺起了眉頭,嘴角卻依舊是笑著,“奴家今日,還能最後伺候您一次……”

“啪——”那大手狠狠地扇過她的臉龐,那人像是被什麽東西嚇著般,幾乎是從尚妝的床邊跳著逃開的,一麵罵道,“染了不幹淨的病還想服侍老子!”

聽聞他怎麽說,另二人也嚇得不輕,忙逃也似地從她的床邊離開。

其中一人看了她半晌,才惋惜地開口:“大哥,我們可要解決了她?”真可惜了,這麽個漂亮的女子,居然得了那種病!

那男人重重地吐了口唾沫,隻撿了地上的刀,轉身罵著:“老子還得拿著錢好好活著的,走走,免得在這裏染起不幹淨的東西!”他說著,已經奪門而出。

身後的二人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尚妝終是長長地鬆了口氣。

“我還是頭一次,聽見一個女子用這樣的方式來詆毀自己。”一個聲音從窗戶外傳來。

尚妝一驚,目光尋著那聲音而去,瞧見半開的窗外,一個頎長的身影。

努力睜著眼睛,她苦澀地笑:“我不能這樣屈辱地死去。”所以,她不在乎用什麽方式去逃離,誰都靠不住,唯有自己。

男子已經推開門進來,如此燥熱的天氣,他的身上卻是罩著嚴嚴實實的一件鬥篷。他的臉,根本看不見。

有些奇怪,尚妝卻一點都不怕他。隻問:“是你救了我?”

“算是。”他說著,上前扶了她起來,“我們離開這裏。”

“你是誰?”她皺眉問著,他卻不答。隻小心地將她背上身,朝外頭走去。

尚妝有些無力地伏在他的背上,那種熟悉的玫瑰的味道卻是越來越濃鬱了。尚妝冷不丁地吃了一驚,她昏『迷』之前曾經聞到過的味道,難道竟不是錯覺麽?

目光,一直往下。瞧見,他的腰際,一個精致的香囊,它的外頭,還繡著兩朵淡『色』的玫瑰,很是漂亮。

靠在他的肩頭,透過那若隱若現的鬥篷,男子的流線型的臉頰映入她的眼簾。她忽然想起那曾在馬球場上被抬下來的那張麵目全非的臉來。

指尖狠狠地一顫,雖然她也知道這樣的想法很瘋狂,可,麵前之人給她的感覺,太像太像了。還有那聲音……

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讓她瘋狂地聯想起來。

“太子殿下。”她顫聲地喚他。

男子微微一震,隨即笑道:“你叫我什麽?”

她卻隻問:“殿下何不真麵目示人?”喊了出來,她才愈發地肯定是他了。

他忽而笑起來:“當今皇上尚未有子嗣,西周哪來的太子?安陵雩,你中了毒,難道也腦子也壞了不成?”他的聲音淡淡的,一口氣說完。

尚妝卻是微微一笑,他終是沒有否認的。隻是,他說的對,如今他已經不再是西周的太子了,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百姓。

是了,這一直是他想要的生活,不是麽?

看起來,他過得真好。

尚妝忽然想起那一夜,她與他在橋上,他說的那番話:市井生活,於我,是一種奢望,卻也,不完全是。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要出宮了。

那麽興園那一次……

有些驚恐地看著麵前的男子,他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半晌,才開口:“我無心爭權,終還是能保住一條命。”那一日,他是做好了逃走的準備了,逃離那個困住了他這麽多年的牢籠。

嗬,後來賽場上的馬兒失控,陰差陽錯地將他的替身踐踏得麵目全非。他原本還以為,縱然他逃了,父皇和幕後仍舊會拚命地道出派人找他,倒是不想,那事一出來,所有的人都已經他已經死了。

也許他從未想過,他出宮可以這麽順利,可以沒有一個追兵。

“殿下……”

“我已經不是太子了。”他終是打斷了她的話。

尚妝一時語塞,不免低低咳嗽起來。

“別說話了。”他背著她,走在蜿蜒的小道上,兩旁,依舊是如昨日的野草一樣,高過了人頭。有些長長的草葉刺傷來,還會覺得痛。

“公子來這裏,可是為了太後?”她識趣地避開了那兩個字。

他終是動了容,她真聰明。

元聿灃對皇權不敢興趣,可他卻有一個很想當太後的娘。她如今得償所願,終於登上了太後的寶座,隻是,江山卻動『蕩』起來。

他來這裏,無非是想看看有沒有他能幫忙的地方。也許,這是他這個做兒子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他不能做她理想中的兒子,卻希望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

隻是不想,卻救了她。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弄成這樣,她不說,他也不問。隻因,他沒有解『藥』可以救她,那麽,不如不問。

走了好久好久,他才停下了腳步來,將背上之人放下休息。

“我們,去哪裏?”抬頭看著他問。

他簡短地說:“涼城。”

涼城!

尚妝吃了一驚,她方才還提及過涼城呢。隻是,那裏已經被成了廢城了,如何還望那裏去?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鬥篷上,尚妝似乎微微想起來了。那個地方,才是誰都不會去的地方,在那裏,是很安全的。

隻因如今的涼城,隻是一座死城。

男子抬手,終是取下身上的鬥篷。

那在尚妝記憶中的容顏展『露』出來,與那時候不同的是,此事的元聿灃,比起那個時候,似乎多了一分清爽。她從他的眸中,看見了一抹幹淨的笑靨。很是輕鬆與自在。

她忽然想起她遇見他喝醉的那一夜,那時的他,甚至在絕望中度過的。

那種讓他幾乎窒息的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深吸了口氣,她真羨慕他,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

他靠在身後的半坡上,微微喘著氣。

隔了會兒,聽他忽然道:“那時候,父皇欲將你指給我,我都知道。”他說著,回眸看向身邊的女子。她的臉『色』很是蒼白,卻依舊掩不住她眼底那抹犀利的光。

她無疑是很聰明的。

而尚妝卻是一震,她從未想過這件事,他竟然知道。

半張著嘴,倒是覺得尷尬了,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他卻是輕鬆一笑:“我心裏的人不是你,你心裏的人也不是我,若是強在一起,痛苦的隻會是兩個人。”

“那……公子為何要救我?”

“算是為我母後積德吧。”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何要救她。隻是在看見她的那一眼,他便已經想要救她了。也許,是為了元聿燁。隻因她是元聿燁深愛的女子,那麽自然,最終還是為了太後。

太後下半輩子的安穩,所倚靠的,還是元聿燁。

休息了好久,他才重新起了身去背她。

尚妝搖著頭,想自己走,他卻開口:“你若是執意,黎國的人很快會追上來。”

尚妝一怔,他那麽輕易地直呼“黎國之人”,想來也是知道了那些事情的。咬著唇,她不想再回去,除了不知該如何麵對元政桓以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不想直麵自己的身份。

是了,元聿灃的話,才又讓她想起自己的身份。

黎國公主的身份。

目光,直直地落在男子的臉上,他若是知道自己救了黎國公主,救了仇人的女兒,他還是帶她離開麽?

他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尚妝看他,並沒有不悅的樣子。遲疑著,終是道:“公子過得真好。”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從他的言行舉止中,亦是可以看得出來。

他背著她,低聲說著:“每個人想要的生活標準不一樣,我喜歡的,是自由。我母後就很典型,她喜歡權力。喜歡母儀天下的感覺。”

“太後她……過得很好。”元聿燁雖不是她親生的兒子,卻也沒有虧待過她。

他笑道:“我知道。”母後過得好,他便放心了。

當初他走的時候,沒有想到會發生那麽大的事情。父皇死的時候,還以為他悲慘地死去了。身子略微有些緊繃,他晃了晃腦袋,不打算再去想。

當日是誰下的手,他也不想去追究。必然是,一查便會牽扯出一大串的事情來。

怕的隻是,都是元氏的子孫。

喟歎一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尚妝伏在他的肩頭,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眼睛睜不開,她幹脆閉著,小聲說著:“我若死了,公子可否將我送去秈城的西涼鎮?”

“那鎮子不是在十多年前就不在了麽?”他脫口說著。

尚妝怔住了,半晌才道:“公子知道那地方?”那不過是個很小很小的地方,那時候,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儲君,如何會知道秈城下的一個小鎮?

“一夜之間,被強盜滅了整條街的西涼鎮?”他又求證了一遍。

尚妝低低地應了聲。

元聿灃才緩緩地記起那時候的事情來。那時候,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他曾不小心聽聞父皇說,要派人去西涼鎮。不動聲『色』地做什麽事,最好,還是裝成強盜來襲的樣子。

因為“強盜”二字,他才對那西涼鎮的印象特別深。據說後來,因為那整條街的慘案,鎮子上人心惶惶,大家都陸陸續續地搬走了。不到半年,西涼鎮便成了一座廢棄的空城了。

“公子為何會知道?”她試探『性』地問著他。

麵前的男子卻道是走了神,良久良久都沒有回答她的話。

微微咬下貝齒,尚妝也許已經猜到了。

因為她黎國公主的身份啊。

她也曾聽元聿燁說過的,先皇一直在查找黎國後裔的下落,先皇是要鏟草除根的。那時,必然是因為她的行蹤被泄『露』了,是以,那整條街的人都招來了殺身之禍。

先皇是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人的人。

眼淚緩緩地泛起來,原來,害死爹娘的人,是她!

她靠在他的身上,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也是聽人說的。”元聿灃隨口答著,又道,“你去哪裏作何?”

“那裏……是我的家。”閉了眼睛,無力地說著。

其實,她一直想當好倪尚妝的。隻可惜了,那麽多的事都衝過來,令她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落葉總是要歸根的,她還是想回到她最初的那個家。哪怕,如今的西涼鎮已經變成一推的瓦礫,她都是要回去的。

他低聲道:“好,等你死的那一天,我答應你。不過今日,你沒有見過我,從來沒有。”

尚妝的嘴角微微一動,什麽意思,她自然是懂的。

他不想有人打擾他平靜的生活,她更不想有人去打擾他。

他活出了自己,終不再是當日那個表麵風光,內心痛苦的太子了。

尚妝的意識微微有些渙散,她原本是可以吃身上的『藥』的。隻是她卻突然不想吃了,反正,總歸是要死的,便不必再強行拖著了。

去涼城的路上,尚妝幾乎一直都在昏『迷』著。元聿灃也不叫醒她,他們抄了小路走,好多次,都差點與黎國的人擦肩而過。

隻怕是他們不會想得到,尚妝會以步行的方式離開,選的,皆是很偏僻的小路。

到涼城附近的時候,已是五日後。他們的步子不算快,卻足以躲過黎國之人的搜索了。

元聿灃沒有進城,來涼城,不過是他一句騙她的話。他來了,不會進去,也不可能進去。他救她,卻不會將她一直帶在身邊,他不會為了她放棄好不容易找到的生活。

她隻是安陵雩,不是姑姑。

可,為了她願意付出一切的,大有人在。

在涼城附近,找了一處遮陰的地方,他放下她,坐地休息。

元聿燁抵達涼城的時候,已經是七月底了。

天『色』不是一般的炎熱,馬車跑起來,那帶動的風已經是混熱的一片,連著一絲的涼意都不曾有。

晚上的時候,侍衛在空地上搭起了營帳。

張公公認真地為他打著扇子,一麵問著:“皇上熱麽?奴才一會兒讓人端碗酸梅湯來給您。”

“不必了。”他搖著頭起身,徑直下了馬車。

“皇上……”張公公忙跟著下車。

慕容雲楚恰巧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見元聿燁過來,忙問:“皇上去哪裏?”

他卻是一擺手:“朕隨處走走,都不必跟了。”

張公公忙站住了腳步,近日皇上心情不好,他是不敢不聽他的命令的。

抬眸,已經可以瞧見前方涼城原本高聳的城牆了。元聿燁遲疑了下,終是抬步上前。

屠城的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屍體雖然叫人來收拾過,此刻走得近了,不知是因為心裏原因還是如何,在空氣裏,依舊會有一種能讓他覺得窒息的味道。

皺了眉,步子一步步地踏下去。

是什麽樣的心,才能下得出“屠城”的命令來?心下想著,元聿燁不免握緊了雙拳。咬著牙,心裏必然是生恨的。

轉身的時候,忽聽得一側似乎有人影閃過的聲音。他吃了一驚,本能地循聲往前走了幾步,見什麽東西被隔空拋了出來。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眼前卻閃過女子熟悉的臉。元聿燁大吃一驚,忙飛身過去接住了被丟過來的人。

“嗯……”他身上的傷未好,使不出力,隻抱著懷中的人一齊跌倒在地。

“皇上!”張公公遠遠地看著他,也不知發生了何事,慌忙叫了侍衛追過去。

元聿燁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臉上,猛地怔住了。

雩兒!

真的是她!

“雩兒!”他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女子,這才猛地想起什麽,忙抬眸,眼前不過是一座空城,看不出任何疑點。

張公公帶著侍衛衝了上來,他隻瞧了尚妝一眼,一下子變了臉『色』!

隻聽元聿燁道:“給朕追。”他的目光看向涼城內,這麽快的速度,人應該還沒有離開涼城。

侍衛們忙快步上前,分散了搜查。

思緒回到尚妝的身上,元聿燁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他總以為這不是真實的,這就像是做夢一樣。

“皇上,娘娘她……”張公公小聲地問著。

他這才抬眸,小心問:“你也瞧見了?”是麽?張廖也看見了,那……他懷中的人真的是雩兒了。太好了,太好了,他總算不是做夢了!

抱著她,站起來。

張公公顧及著他身上的傷,忙伸手幫他抱起尚妝的身子。這一次,他倒是沒有拒絕。

馬車內,又讓人加厚了軟墊,才敢將她放上去。

她看起來真虛弱,仿佛一動便會消失一般。

“雩兒。”緩緩拂過她的臉龐,他的嘴角才『露』出放心的笑。他不知道夜裏要醒多少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不想她的。

與她十指緊扣著,怕她再一次不小心從自己的眼前消失。

馬車外,慕容雲楚的臉『色』微微沉了下去。有人將尚妝送回來,此人究竟是誰?

目光,環顧了四周,這裏已經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了,且,沒有一輛馬車,甚至是沒有一匹馬。看來對方很是警覺,他不想讓他們知道他的行蹤。

那麽,隻能問她了。

看向那馬車,他隻負手站著。

男子的手掌緊緊地裹著自己的手,很溫暖很溫暖。

她閉著眼睛卻是笑了,她又在做夢了。元聿灃是不可能會如此握著她的手的,所以,隻能是夢裏了。

是誰的手啊。

她好像看看麵前的男子。

睜開了眼睛,她放心地笑,原來,是元聿燁。

好真實的感覺,她忍不住開口喚他:“皇上……”

元聿燁猛地一怔,狠狠地握住她的手,喜道:“醒了?覺得如何,可難受?”伸手,欲扶她,想了想,又作罷。還是讓她睡著吧。

尚妝還是笑著,他第一句話說的,卻是這些。她搖著頭,還是搖頭。

男子俯身,輕柔地擁住她的身軀,悔恨地開口:“我不該將你交給他,不該……雩兒,我知道錯了,可還有彌補的機會麽?”

“皇上沒有錯。”他對她用心良苦,事到如今她怎麽還會不明白?她離開的時候,茯苓的話,她至今還記憶猶新的。

“皇上瘦了。”她喃喃地說著。

元聿燁握住她的手,低笑著,卻見車簾被人掀起,『露』出張公公的臉:“皇上,奴才將青夫人帶來了。”

尚妝終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