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羨慕的眼神中,長安被護工運到了知樂大樓十六樓紀簡的實驗室門前的兩間房間中的一間。

他有些迷茫地看著房間裏早已準備好的醫學設備,有監測心率的,有監測血壓的,護工將那些設備安置在他床邊,他的個人信息以及生命體征全部顯示床邊電腦屏幕上麵。

不愧是基因公司,裏麵所用的設備都是世界最先進的。

長安收回了視線,靜靜想剛剛看到的那位負責人。

別人好像都喊她“紀指導”,年紀那麽年輕居然等級這麽高……

一身白色的大褂,亮得晃眼,那雙沉靜的眼睛,像是古井裏的幽水結了冰,哪怕投入一顆石子,也不會有任何的波動。

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動她的表情,她一直是那副淡然的模樣,除了在替他讀《予月承諾》時露出的嚴肅,其他的表情,他居然沒有在她臉上看到一分一毫。

長安心裏開始打鼓,這樣的一個負責人,怎麽會挑選他呢?

明亮的燈光忽閃了一下,虛掩的病房門從外麵被人敲響並打開,一陣幽暗的淡香味兒被帶了進來,白大褂站在門口,定定看著病**的長安。

長安眼珠子轉過去,眨了眨眼示意問好。

燈光下,濃密的睫毛的陰影半遮住了他水潤的眼睛,這使他看起來無辜又脆弱。

被問好的對象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歪了歪腦袋,大約是猛地想到**的這人已經不會講話了,她才清清喉嚨,道:“我叫紀簡,以後你就住在這裏接受治療。”

接下來沒什麽好說的了,紀簡站在原地一陣沉默。

她左看看右看看自己親自布置的房間,包括那些特批的高端設備,以及房間裏的溫馨小細節。紀簡心裏默默點頭,絕對會讓誌願者在這裏賓至如歸。

看完一圈後,她又看著靜躺著骨瘦嶙峋的長安,思考一天沒吃飯,要不要喊個護工來給他打一針營養劑。

隻是她的目光太過認真,又一句話不說,讓長安莫名感到一絲詭異。

長安恨不得自己的舌頭能動,化解這個尷尬的場麵。

他又眨了眨眼睛。

……

紀簡以為是燈光太刺眼,他才一直眨眼睛,就伸手給他調暗了燈光,然後關門離開了房間。

長安:……怎麽辦,這個負責人好像不太喜歡他的樣子。

很快,一個高高壯壯的男護工過來,打開了他房間的門,給他掛了一陣營養劑。

在紮針的時候,護工絮絮叨叨和他說著話:“大兄弟啊,你這手上的血管長得是真好看,還好紮,你說一個大男孩兒,晚上就吃這麽一袋水,能行嗎?”

他絮絮叨叨一會兒後,發現長安並不回他,突然想起什麽,道:“紀實驗員喊我和你聊一會兒天,又說叫我自己一個人說話就可以了,我還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呢,原來你不會講話啊。”

長安:“。”

護工安慰他,“沒事啊大兄弟,你不會說話沒什麽特別的,在咱這一層樓住著的,在外麵可一個個都是讓人大吃一驚的主兒。隔壁房間是個腦癌患者,他別看沒癱瘓,那經曆可比癱瘓慘多了,那個腦癌患者剛開始是幾年前一個食道癌患者,哎,在大醫院手術之後治好了。沒想到天不遂人意,現在複發,癌細胞轉移到這裏了。”

護工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惋惜搖了搖頭,“他以前天天晚上都要在十六樓哀痛叫喚,導致其他患者都睡不著覺,後來腦癌組負責人給他們的房間全部裝修了一遍,隔音效果賊好。現在你聽不到,但他絕對在隔壁哀嚎,腦子裏細胞病變的痛苦,可比漸凍症躺在**慘太多了。”

本來是安慰長安的話語,長安卻聽得心裏一陣發涼。

隔壁真的有個人現在正在哭喊嗎?

護工越說越多,越說越興奮,把整個知樂公司所有道聽途說的八卦全部抖落出來,就差說出知樂負責人今天穿了什麽顏色的**。

長安眼裏帶笑看著男護工侃天侃地,他把這些當作笑料一聽,漸漸的時間就飛過去了。

月光爬上了他的床榻,護工看了眼時間,到了下班的點,便匆匆離去。

長安望著匆匆離去的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眼掛在他頭頂的營養液。

大哥,下班之前可以先把這個掛針給摘了不?

護工留給他的是一個不被資本主義剝削的快樂下班背影。

完了,這下血液要回流了。

長安的眼睛緊緊盯著即將掛完的營養劑。

滴答,滴答,滴答……

這是他平日裏最常做的事情,可那種平淡的心情此時此刻卻無法保持住,他腦海中忍不住浮現白天紀簡念《予月承諾》的模樣。

那些溫涼的誓言,像營養劑輸入到他體內一樣灌輸進他的腦子裏,他完全拋不開那抹白大褂的影子。

便有些煩躁地閉上了眼。

算了,回血就讓它回吧,這麽一點血也死不了。

噔噔蹬!門被輕輕敲響,門外清冷的聲音響起,“我進來了。”

長安詫異看著來人,她還沒下班?

隻見紀簡拿著一本本子和筆,半坐在他病床邊的椅子上,神情認真地記錄他身體的狀況,記錄完之後又說了句:“明天要把你送進實驗室進行全身的檢查,然後根據你現在的病症來製定你的治療方案。”

“我會在三天時間裏拿出你的治療方案的,很高興你能報名參加我的實驗組,我想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紀簡趴在長安的病床邊,盯著他寶石般的眼眸道。

不能說話的長安有些困惑,她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幹什麽?

作為實驗員,她有權利對他做任何事情,不用告知。

在進入知樂簽署《予月承諾》後,他就將自己的生命無條件交給了眼前這個人。

紀簡看著他迷惑的眼神,沒有多解釋什麽,她起身將剛好掛好的營養劑空瓶取了下來。

隻是在下一秒,低頭的她看到長安緊緊閉上了眼睛,他似乎眉頭也皺了起來,整張臉紅撲撲的,仿佛充血過度。

紀簡微微一愣,看著他遲遲不睜開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麽,轉身離去。

很快,另一位高高瘦瘦的男護工喘著粗氣小跑著進來。

長安臉色難看地盯著護工,隨著護工掀開被子的動作,他看到被自己尿了一被窩的**,臉色又冷了幾分。

他狠狠閉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像一個布偶娃娃被護工擺弄換上新的衣服。

微涼月色下,那僵硬木訥的臉上隱約能體會出三分厭世,七分想死。

長安心裏哀嚎,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此時此刻,他隻想找一個地縫,立即馬上鑽進去。

第一次失禁都沒有這次這麽尷尬,護工這麽快來,紀簡她是一眼就發現了嗎?

一夜就在長安尷尬到腳趾摳出一套城堡中度過了,第二日一早,長安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了紀簡站在他病床旁記錄他的生命體征。

她將柔順的長發紮成一個低馬尾,配上本來就幅度平和的眼尾,清晨的陽光打在她挺立的身軀上,她整個人顯得十分溫柔。

不過一開口,又是有些冷淡的語氣,“你醒了。”

長安眨眨眼。

紀簡知道他在回自己,便又問:“餓了麽?要不要吃點,嗯……喝點東西?”

真是一個總是關心他餓不餓的實驗員,長安心底發笑,麵上沒有眨眼。

不餓。

“好,老於,準備一瓶營養劑。”紀簡麵不改色假裝他的意思是自己餓了,大喊護工的名字。

長安眨了三下眼:?

紀簡沉思半晌,勸了一句,“三瓶太多了,等做好檢查,給你加餐。”

得,長安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決定再也不隨便眨眼了。

“你太瘦了,我可不想給你做實驗,你半路體力不支。”紀簡又補了一句:“以後你的一日三餐,我會監督的,這叫……控製變量。”

紀簡自己說著說著,忍不住地微微勾起嘴角,她眼裏帶笑,看著護工給他掛好營養劑。

嗬,就招了他一個,哪裏有對照組讓她控製變量,長安心底裏想著,難免想要笑。

不就是想讓他吃飯嗎,編個理由也不編個好一些的。

早上“吃好飯”後,紀簡讓護工把長安推進自己的實驗室裏。

她的實驗室是十六樓裏五個實驗組裏最大的一間,因為要檢查的項目有些多,紀簡喊了另外四個同事過來幫忙。

長安還在機器裏的時候,就聽見外麵有人在竊竊私語討論他。

“紀指導,他就是你昨天挑中的實驗體啊?”五秀好奇問道。

長安的麵部在外麵大屏幕上顯示出來,是一張瘦得過分但是依然看得出美貌的臉。

紀簡聽到“實驗體”這三個字,皺了下眉頭,沒有反駁,隻是回:“他是我的誌願者。”

“他看起來活不了多久了啊,聽說連話都說不了,隻能眨眼,這樣的實驗體做實驗都不好做啊,紀指導你是不是太草率了?”甘一不太認同紀簡挑了長安這樣的。

大林在旁邊笑著打哈哈,“哎呦,我小師妹挑哪個是有人家的原因的啦,你說是不是紀指導。他長得這麽帥,放在咱十六樓多養眼呀。”

紀簡指揮他們各司其職,幫忙監測長安的全身運動神經元。

一番檢查折騰到中午,最後王高匯總,“情況不樂觀,他隨時可能會死亡,現在都是在強撐著,如果——”

“我不是問他是否死亡,我問的是他全身哪裏的運動神經元還有辦法可以激活?”紀簡打斷王高的話,果決道。

大林默默舉起小爪子,“頭部啊,他現在就眼珠子還可以動,當然要從頭部開始了。”

看了大林給出的數據,紀簡又結合了長安身體其他部分的數據後,咬著筆目不轉睛看著那些報告,“行,今天謝謝你們了,改天請你們吃飯。”

頭也沒抬,她一屁股坐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開始製定治療方案。

等她算了幾個小時,聽到鬧鈴響起的時候,意識到要去讓長安“吃午飯”了,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去了長安的病房。

結果發現長安並不在裏麵。

像是推著嬰兒車出去散步,結果一不小心玩手機玩過頭,一醒神發現嬰兒車不見了一樣,紀簡著急地到處尋找。

找了一圈,問了好幾個護工,她才意識到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她把長安忘記在實驗室的機器裏了。

……

等她把長安從機器裏拉出來的時候,長安已經進入了淺淺的睡眠。

紀簡一臉愧疚看著睡得賊香的長安,這人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出事兒嗎?在實驗室還能睡著,真的從容鎮定。

長安被亮光驚醒,他睜開眼睛,懵懂看了眼在旁邊神色不明的紀簡,這是咋了?

檢查完身體了嗎?

基因公司就是厲害,檢查身體都要幾個小時。

長安敬佩地想,看她一臉著急的表情,紀簡一定累壞了吧。

紀簡看著傻孩子感激的目光,更加愧疚了。

-----

作者有話要說:

紀簡:我隻是犯了天底下的新手實驗員都會犯的錯誤罷了

長安:啊,紀醫生搞個檢查都幾個小時,好厲害鼓掌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