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398年的夏天,鬧鬧騰騰的畢業典禮終於結束。

紀簡為漸凍症研究了十幾年,又在博士在讀的時候加入了漸凍症的實驗組,畢業後理所當然地被解風邀請到知樂公司任職。

而她剛去知樂的時候,就給知樂帶去了自己讀書期間研究出的許多理論,順利地升職為指導員。

剛好前一任漸凍症實驗組的負責人因為年紀太大想早點退休,紀簡就被“趕鴨子上架”,當上了漸凍症實驗組的負責人。

這是如她所願的,她以為自己起碼要奮鬥個幾年才能達到這個目標,但實際上因為她帶去的理論太過新穎,已經讓公司裏許多老前輩折服。

他們都期待看到有一個人,能帶領停滯不前的基因重組行業走出一條嶄新的康莊大道來。

再加上解風的傾力推薦,她很快成為知樂公司風頭無兩的人物。

“消息已經發布出去了,因為你是第一次做人體實驗,以前外界也沒怎麽宣傳過你,所以招來的人有可能會不多。”解風和她打招呼,讓她心裏做好準備。

天外飛魂細細回憶了一下當年來報名的誌願者,不是有上百嗎?這麽多人還不多?

嘶——她的老師怎麽感覺在說反話。

第二天解風被拿上來的誌願者信息打了臉,辦公桌上足足累了三堆,每堆都有一百多份。

紀簡看著解風,解風看著紀簡,兩人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解風打破了尷尬的氛圍,“哈哈,這麽多誌願者報名啊,那還挺好的,你可以挑個三十個,做個正態實驗。”

解風是真的沒有想到,來報名紀簡的誌願者的病患有這麽多。

他心裏開始盤算等一下找到張悅再拉一點投資,給紀簡多分配幾間實驗室。

誰知紀簡搖了搖頭,語氣堅定,自信又淡然,“我不要那麽多誌願者,我隻需要一個,一個就足以證明我的理論研究。”

“一個?這怎麽行,起碼要像大林他們一樣,挑個十幾個吧?一個誌願者,實驗做出效果來,萬一是因為其他變量產生的呢?”解風不同意她隻選擇一個。

紀簡依舊搖頭,“解老師,漸凍症這個病症是不可能好的,如果有效果,絕對不會是因為其他的變量,隻可能是實驗。你昨天也說過我是新手,第一次做實驗,我隻想精益求精,把所有的精力全部放在一個誌願者的身上。”

看著她說得那麽果決,解風無奈歎口氣,帶紀簡也帶了這麽多年,他可太清楚自己這個學生是個怎樣的牛脾氣了。

沉穩冷靜隻是她外表的掩護色,實際上她內心是一個很鑽牛角尖的人,她想要做的事情,想盡任何辦法都會去完成。

解風把手裏的誌願者報名信息隨便抽出來一份,遞給紀簡,“你的實驗你做主,先把你想要的實驗體抽出來。”

紀簡接過那份信息,隨眼看了看,垂眸思考後,又放了回去。

天外飛魂看到桌上攤著一份有點臉熟的信息表,她歪著腦袋想了半天,才恍然想起來,這是長安的信息資料。

那個時候長安已經無法進行吞咽動作了,連最基本的吃飯都做不到,隻能依靠往體內打營養液維持生命體征。

加上癱瘓一直躺在**,肌肉沒有運動,他整個人枯瘦枯瘦的,皮膚顏色也很暗淡。

那張信息表上用的照片就是他在病**拍的,十分地……不符合他後來傲嬌腹黑的氣質。

天外飛魂輕笑,這照片要是被後來的長安知道,怕是要氣得穿越回來燒掉的。

天外飛魂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為何不在這幾百份報名表裏選擇,因為她心裏對誌願者堅持著三個標準。

一是沒有親人,實驗死亡不會給家人帶來二次傷害;二是確實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將實驗當作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搏;三是有強烈的求生欲望。

她希望弟弟的慘案不再發生在世界上任何一個紀簡的身上。

這些誌願者或多或少不符合她的標準。

紀簡找了個助手,將這些資料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將符合她標準的留下。

梳理到最後,竟然留下了一百來份。

這些將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擲投到一個不知深淺的小女孩兒身上的病患,每個人都走著自己的深陷泥濘的道路,每一個都符合她要求的前兩點。

紀簡咬住筆頭,將這一百多份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天外飛魂知道她現在在猶豫,到底選擇哪一個。

她看著紀簡將那些資料反複翻看,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心底裏的恐懼。

前路迷茫,成果僅限於理論上,還沒有真正運用到人體身上。

如果,如果出現意外,弟弟慘死的事情會在另一個無辜之人身上重演……

紀簡不敢想象。

天外飛魂也沒什麽辦法,她隻能看著這一切緩慢發生,她隻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至於怎麽回到自己本來的身體裏,天外飛魂不知道,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認認真真重新觀察一下周圍的人,將潛伏在知樂公司的敵人給揪出來。

看著紀簡多次把長安的信息表翻過,天外飛魂恨不得打醒她。

快選長安,快選長安。

哎,這種算選擇恐懼症嗎?

按照曆史,她並不是在這時候選中長安當她的誌願者的,天外飛魂隻能幹著急。

紀簡把那一百多份的信息資料交給了助手,她捏捏眉心,精致的小臉上浮現一絲疲倦,很快又消散,她靜靜道:“將這些人召集到臨川中心醫院,明天我會去選擇一位,親自挑選。”

*

灑滿陽光的病房裏,一個瘦骨嶙峋的青年躺在潔白的病**。

青年臉皮有些凹陷,膚色暗淡發黃,形銷骨立,像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但細細看過他沉睡的五官,就絕對不會說他這副樣子醜陋。

美人哪怕是病得不成人形了,也是能一眼辨出他的絕色來的。

何況當他緩緩張開眼睛時,那黑眸裏寶石般的光彩一下子把病房裏的陽光都比了下去,吸引人的視線,讓人忍不住在他的臉上多看幾眼。

“長安啊,半個月前我幫你交的那個漸凍症誌願者信息表已經出結果了,說要進行第二輪篩選,需要轉院去中心醫院,你的身體還能吃得消嗎?”

來人是一個和藹的中年男人,是長安讀特殊教育時的劉老師。

長安頭分毫未動,隻是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眼中帶了一點水光,是感激的眼神。

劉老師轉過頭去,背對著他歎口氣,“聽說,那個負責人隻打算選一個,如果沒有選上你,也不要灰心,實在是報名的人太多了,大家都不想死,但參與了實驗不一定就會活。我聽小道消息說,那個負責人才二十五歲,這是她第一次做人體實驗……”

一邊說,他一邊歎氣。

如果不是長安的病情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誰會願意讓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去做凶險萬分的人體實驗呢。

現在長安得了漸凍症已經十幾年了,他從剛開始的手腳不能動變成了現在的隻有眼珠子能動,如果一個不小心,半夜的一個沉重的呼吸聲就有可能使他把自己的舌頭咽進喉嚨,然後活活窒息死亡。

再不尋求一個解決的辦法,長安就會像以往的那些漸凍症患者一樣,無能為力,看著自己死亡。

長安垂了垂眸,他睫毛微顫,盯著已經看了好些年的泛白天花板,聽著耳邊嘀嘀嘀的生命體征監測儀器發出的聲音。

以及劉老師的呼吸聲。

他心中計算了下日子,距離醫院下的死亡通知日期已經過了半年,他還沒有死。

可是,這樣躺著,又和死了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實驗能治療好他,他也想像電視裏同年齡的孩子一樣,去學校裏深造,去職場裏闖**,去社會上造福別人。

如果,治不好了,最差的結果不過是死亡,總比現在要好許多。

長安靜靜想著。

知樂公司的實驗,是他最後能參與的一場賭博。

人生的豪賭,以自己生命為賭注,隻為贏得一個活的機會。

劉老師帶領長安辦理了轉院手續,幾個護工推著長安去了中心醫院。

一百來號人烏泱泱躺在中心醫院裏麵,等著工作人員點名。

長安的床被調節成半躺的角度,他躺著細細打量著自己的競爭對手。

有看起來很健康的大嬸,聲音洪亮和周圍的人聊天。

有坐著輪椅,穿戴很樸素的滄桑老男人,木楞楞看著虛空。

有和他一樣躺著的小女孩兒,臉色蒼白,還在掛著吊針。

看了一圈,長安聽見工作人員在點名了。

一連點了一百多個,每個人都應了聲,都到齊了,工作人員喊道:“長安!”

長安默默眨了眨眼。

“長安?”工作人員沒聽到人回話,又喊了一聲。

長安又眨了眨眼睛。

病房裏陷入了一陣陣的沉默,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一百多個病患開始討論起來怎麽有個人誌願者沒來。

連工作人員都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咦,剛剛數了一下,明明人數對的呀,怎麽沒人回話。”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角落裏已經把眼睛眨到發酸的長安。

門外突然進來了一個人影,是紀簡。

她風塵仆仆趕了過來,聽到工作人員在點名,點到了一個叫長安的患者。

沒有人應答,她連掃也沒有掃病房,直接對那工作人員說:“工作不仔細,長安這個誌願者是已經連話都無法說了的,昨天我讓你看這些資料,你是沒有看嗎?”

她說這話也不是為了批評這個工作人員,但怎麽會有人連這種基本的錯誤都能犯?

作為過目不忘的天才,紀簡不能理解。

工作人員的這種失誤有可能會給誌願者造成一定的心理創傷,誌願者心裏一定很著急。

紀簡心裏這麽想著,她拿起工作人員手裏的資料,對著資料上的一些信息,開始有目的地選擇誌願者問問題。

天外飛魂一眼就看見了半躺在最角落的長安,相隔了這麽久,又看到了當初青澀的他,天外飛魂不禁開始感慨。

天曉得這麽一個青年,愛笑,愛鬧,愛折騰,最後怎麽變成了一個動不動說“廢物”、說“閉嘴”、動不動懟人的傲嬌精。

天外飛魂知道自己當時沒有問長安任何問題,因為長安不能說話的緣故,她直接略過了他。

此時,她興致衝衝觀察長安的小表情。

當紀簡一個個問過去還未到長安時,長安眼裏滿含希望,帶點激動,熱切看著紀簡。

當紀簡直接略過了他,長安雖然做不了表情,但是他的眼角立馬耷拉了下去,像一隻弄丟了骨頭的小奶狗,委屈巴巴盯著紀簡冷漠的背影。

天外飛魂惡趣味地輕笑,果然還是年輕的時候可愛啊。

紀簡問完之後,徑直走了出去。

長安心中歎氣,看來,沒有被看上。

他看著周圍擔憂是否被選上的誌願者,心中自嘲,他們好歹還被問了問題,而他,直接失去了機會。

那個負責人,年輕是年輕,但是並不是年輕無為的那種。

他聽了負責人問的那些問題,看似沒有重點,一會兒問以前的病史,一會兒問家庭裏是否還有其他人,但句句都不離一個宗旨——願意孤注一擲來做實驗嗎?

他願意啊,他願意。

拋棄一切,隻為博得一線生機。

不過,剛剛那個漂亮的負責人不會選他的,他的視線移到自己整潔的被子上,思考餘下的生命長度。

過了會兒,門,再次被打開。

紀簡拿著一份《予月承諾》,快速走了進來。

大家緊張地看著紀簡的腳步,被略過的人都歎了一口氣,他們惆悵地看著紀簡到底選擇了誰。

誰知她最後站在了一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誌願者病床前,靜靜俯視著他。

大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怎麽會是這麽一個一句話都沒有說的人?這種好事兒怎麽落到他身上了?

長安發覺一片陰暗光影打在自己的被子上,他顫抖著抬起眸子,幅度微小的驚異表情浮現在他的臉上,心髒的起跳聲越來越大,他怔怔看著紀簡的臉。

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可心底裏那股想要活下去的力量,讓他目不轉睛看著紀簡,他想要抓住最後的稻草。

紀簡站在長安的病床前,細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眉眼。

沒有任何猶豫,她將那張承諾書舉到長安的麵前,同時,她跟著念了一遍。

“我,長安,於2398年8月7日宣誓,我願意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偉大的基因工程事業,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其他人的重生,我願意化身亙古不變的月亮,照耀全人類黑暗的進化道路!

沒有什麽可以打敗我,除非最終讓我驕傲的成果;沒有什麽能夠阻攔我,除非以我身死作為代價。此誓言永不違背,直至人類走上繁榮之巔或者毀滅之崖。”

她清冷低沉的聲音宛若夜間月色灑在夏天的池塘,在長安的心上泛起了點點漣漪。

長安在這樣的聲音中,慢慢把目光從承諾書上放到紀簡認真的臉上。

他有些震撼看著紀簡嚴肅且肅穆的目光,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心底生了芽,長出了參天大樹。

基因重組,對這個負責人,一定一定,非常重要。

長安心想。

紀簡讀完之後,看著長安的黑眸,低聲問:“這是《予月承諾》的內容,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眨眨眼,來我的漸凍症實驗組。”

為什麽是我?長安看著紀簡。

紀簡也看著他,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長安受不住了,眼睛有點酸,忍不住眨了一下。

紀簡果斷地拿起他的手,將紅泥按在他的大拇指上,再按在承諾書上。

長安:……

有種霸王硬上弓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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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前麵章節寫的第一次見麵的細節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如果有出入的話,告訴我在第幾章節,我改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