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直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麽。

他平時拽天拽地,對誰都是一副冷嘲熱諷、橫眉冷對的模樣,實在是高傲。

但麵對紀醫生,他有著發自心底的自卑。

是的,他確實如陸飛白所說的那般,作為一個實驗體,他麵對自己的實驗員,哪怕是喜歡她,心底也是自卑的。

兩個人從未平等過,他心中的天平一開始就以難以抵擋的形勢倒向了紀醫生。

哪怕別人說他長得好,說他從小就聰明,學東西學得快,可當他以一個癱瘓漸凍症患者出現在紀醫生麵前時,他就陷入了難以扭轉的被動。

人家是天之驕子,是知樂最為看重的人才,是整個基因重組行業都愛護的明珠。

而他,隻是一個孤兒,一個癱瘓的人,一個要用表麵的尖銳掩蓋內心脆弱的患者。

如果真的有感情,這大抵也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感情。

紀醫生仿佛一顆亮眼的星星,行走在黑暗的漸凍症科研之路,她照亮了很多人,也曾照亮過他。

隻是如今那顆星星和他說——你是誌願者長安,我是紀醫生。

就相當於在說,他們中間的關係,從來平等。

真的是平等的嗎?

被紀簡的手困住了脖子的長安被迫仰起頭,微微失神中,他承受她溫柔的舔舐。

在幾乎來不及換氣的呼吸中,難免地,他也給出自己熱切的反應。

作為新手,作為男性本該主動的這一方,在被動的情境下,他確實有些無師自通了。

脖子被卡得有些難受,盡管對方鬆了力氣,但還讓他感覺自己像是紀醫生手中的一隻螻蟻,隻要她隨時用力,他的命就會消散。

所以他臣服得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其實不是平等的,也沒有關係。

他隻是害怕自己給紀醫生帶來困擾,他隻是害怕自己邁出了這一步就再也回不到可以隨時見麵的時候,他隻是害怕紀醫生殘忍拒絕他。

是夠優柔寡斷,是夠碌碌無為,可這就是在感情裏處於低位的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如今紀簡親口和他確認,那個入行準則已經失去效用時,他心頭上的枷鎖才被完全打開,被他強行關押在裏麵的猛獸興奮著奔跑出來。

優雅的天鵝揚起最美麗的喉部曲線,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一些東西,全部模糊在心底,他此刻的意誌全心全意與身前的人相融。

夜風滾滾,燙人皮膚。

他們的吻綿長而熱烈,高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擴散至每一處。

臉也燙,手也燙,被紀醫生卡住的脖子也滾燙無比,最燙的還是那顆撲通撲通難以控製的心髒。

十分的瘋狂,究竟是誰將他陷入了如此想要沉淪又難熬的境地。

越來越多難以描繪的悸動從大腦湧向四肢,手腳發麻,他的喉嚨深處忍不住低吟一聲,卻感到紀簡鬆了手,離開了他。

他睜開布滿了欲望的眼睛,然後看到了紀簡從未露出過的美麗容顏——一張宛若秋天豐收的蘋果的精致小臉。

紅撲撲的,讓人垂涎欲滴,讓人忍不住心動,想要上去咬一口。

她眼裏布滿了水光,有些委屈巴巴看著他,“你把我的嘴咬破了。”

尷尬,撲麵而來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大膽追隨她的目光,小聲強調:“我第一次……”

他長臂一揮,將紀簡撈到自己懷裏,紀簡驚異地“啊”了一聲。

長安抱穩了她,然後用細軟的頭發輕柔蹭她的手臂,聲音又低又欲,“這次我輕點。”

這話像是火山裏的熔岩一般將紀簡燙了一下,下一秒,一雙纖長有力的大手覆蓋住她大睜著的眼睛。

重重的鼻息打到她的臉上,她隻覺得,大腦好像失了重。

她迷迷糊糊地閉了眼,任由這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不過也還不賴。

又一吻完畢,長安悶聲低笑,“紀醫生怎麽不用手擒住我的脖子了?”

紀簡:受虐狂?

長安有些欲罷不能,感慨回憶道:“被人控製的感覺還挺爽的。”

紀簡:???

他輕笑著一股腦兒下了床,順手把紀簡從**撈了下來。

紀簡疑惑片刻,“我們不一起睡嗎?”

這話把長安驚到了,也把突然從門外進來的鍾天驚到了。

六目相對,長安睥睨著來人,有些不悅問道:“你來幹嘛?”

“我、我、我來收飯盒!”鍾天看到了兩人親密地貼到一塊兒,秉著非禮勿視的思想,急忙把眼睛挪開,恨恨詛咒著池野。

大晚上的,把他派來看這祖宗吃沒吃飯,真的是閑得蛋疼。

人家小兩口膩膩歪歪的,都準備站起來運動了,他出現在這裏,要遭天譴了。

“你們繼續,不用管我。”他悻悻往屋裏移動,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長安挑眉,看他把飯盒收走,突然想到了什麽,笑眯眯道:“紀醫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接著轉過頭來,完全把那個溫柔的模樣切換掉,冷笑著對鍾天道:“大晚上不睡覺,我看你精力旺盛的很,不如做點運動吧?”

鍾天:?什麽狼虎之詞?

很快,鍾天就明白了長安說的運動,是廣義上的那個運動。

他苦兮兮張開老鷹的翅膀,將兩人送到古堡的尖塔上。

然後識趣地飛遠,不再當他們的電燈泡。

*

一輪圓月高高懸掛在夜幕中,四周都籠罩著一層細膩的白紗。

高塔獨自屹立在南城區的至高點,隔著深厚的暗色和景區濃鬱的植茂,能隱隱約約看見市中心密集的建築和知樂大樓。

這一片和平區還住了不少的普通人,發電站每日也就白天通電,一到晚上停了電,臨川全部都是黑漆漆的。

除了星星點點的燭火,和即將消亡的螢火蟲。

高處的夜風總是強盛的,呼嘯著刮過,打在臉上卻是輕柔的。

紀簡隻覺得有些冷,可能看到這麽美的景色,冷一點也無所謂了。

她用手臂抱緊了自己,下一秒,一個溫暖的懷抱從身後將她環繞。

長安的下巴剛好卡在她的脖間,像一隻懶洋洋的小貓,蹭著主人。

“紀醫生,這裏是不是很好看?”他漫不經心道。

這是自然,紀簡點點頭,她喜歡臨川,喜歡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

“紀醫生,我是不是也很好看?”

這還用說?隻要審美不畸形,誰能違背良心說長安這樣的建模臉不好看?

他看著紀簡一副看智障的表情,得意洋洋道:“我知道我好看,我就是想聽你說。”

“自戀狂,我才不說呢。”紀簡笑著錘他。

長安一把抓住她的拳頭,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輕聲問:“紀醫生,我心裏還是虛的。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這種事情一向用說是解決不了的,紀簡轉過身來,麵向他,盯著他的眼睛,踮起腳尖,淺淺用唇蹭了蹭他的唇。

長安眼睛再次瞪大。

他感受到了紀簡的回答。

隻是輕點,紀簡微微遠離他,歎口氣,聲音比雲還要輕,“小傻瓜。”

長安欣喜若狂,直接抱緊了她,胸膛裏發出了動聽的悶哼聲。

“紀醫生盡管罵吧,反正打是親罵是愛,隻要是你說的,我都喜歡。”他長長吸了一口紀簡發間的清香,如癡如醉道。

“既然那麽喜歡我,為什麽活下來了卻沒有告訴我,甚至還讓其他人幫你瞞著。就因為你沒有了翅膀,怕保護不了我?你連那點信心都沒有了嗎長安?”紀簡把他推遠,一臉嚴肅看著他。

“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還有一部分是形勢。即使我是這裏的首領,那又能有多大的權力呢。這裏人數眾多的黃眼睛,隻有施慕能夠鎮壓。你不知道他,他是個很厲害的角色,現在表麵上臣服於我,實際上有自己的小算盤。”

長安細細把自己所處的感染者聯盟給紀簡細說了一遍,句句指向這裏危險叢叢,最後他陰狠狠道:“我不能讓你來這裏冒險。沒想到,施慕最後還是把你擄了回來,可恨!”

……

紀簡清清嗓子,“是我自己說要來的。”

“為我?”容不得他多想,自己昨夜離開軍方基地,今天紀簡就來了南城區,不是為他是為誰?

他隱隱有些高興,嘴角裂開,露出潔白的牙齒。

“本來想過幾天再來,但是……我現在有個事情必須和你確認,這是我今天才發現的一個蹊蹺的點。你平時有想吃人的欲望嗎?”紀簡靜靜看著他,語氣十分認真。

長安搖搖頭,“並沒有,我從來沒有體會到其他人說的那種想吃人的欲望。”

沉默半晌,紀簡點點頭,她抬頭看著圓月,微微勾起嘴角。

“之前在七老板家中,他就對我說,你從未有想要吃人的欲望,而我也是如此。我們兩人感染後,零號病毒的基因異化似乎與其他人不一樣。”紀簡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黑線。

“我體內的零號病毒,從來沒有讓我痛苦過,也沒有讓我發過病;你體內的零號病毒雖然讓你痛苦異常,卻給了你旁人難以企及的力量,以及——與你和平共處。”紀簡點著他的心髒。

在那裏,一朵由血管開出的美麗的花,在長安的身體上綻放出詭異的形狀。

他,是征服零號病毒的第一人。

“我們兩人的共同點,都是不對人有想吃的欲望,這絕對是一個突破點,我得想一想,是什麽導致我們倆比其他人特殊的,這是我接下來研究的方向。”

長安似懂非懂點點頭,他和紀簡一起開始想。

能有什麽共同點呢?在感染之前,兩年前,他倆的共同點到底在哪裏呢?

許久許久,兩人望著對方,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知樂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