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簡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一生中,會有這種滔天憤怒的情緒。

所有的一切都浮上心頭,長安這一年中的兩次死遁,每一次都是那麽的果決。

第一次,他在停屍房裏,明明隻是裝睡,卻任由她哭泣;第二次,他在直升機前,消失於爆炸中,卻不讓其他人告訴她一絲一毫的風聲。

她隻是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護他周全,卻沒有想到,她給予的信賴,全部被長安拋棄。

那到底為何,要對她說,喜歡。

她不懂,她一點兒都不懂。

她黑眸定定落在那一排裝滿了血液的試管,鼻子莫名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眼裏也被一層水霧爬滿了。

走就走了,還把他的血留下來,是知道她目前還需要做抗體研究嗎?還是說給她用作最後保命的?

長安這個人,平時懶散傲嬌,實際做人做事善良有準則,隻是他的心裏,到底藏著什麽想法,她竟然一點也看不清楚。

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

紀簡在冰冷的實驗室,盯著那冷藏室的血液盯了一晚上,她麵色有些發白,靜靜地迎接朝陽升起。

秋末霜重,實驗室樓下沒有人打理的灌木叢上結了一些白霜,很快就被朝陽曬化了。

透過半開的窗簾,一縷柔煦陽光照在紀簡的臉上,很暖和。

可朝陽溫暖了她的軀殼,卻無法溫暖那顆跳動緩慢的心髒。

其他實驗員都起床開始工作,他們先是驚異於唯一的抗體居然離開了,而後又興奮地看向那一排血液。

五秀呢喃:“我就說長安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他以前當實驗體的時候就很有大無畏的奉獻精神。”

大林飛快列出了幾個抗體研究方向,被紀簡點出幾個她已經做過的實驗,他們很快把血液拿去做不同的實驗去。

見紀簡自己一支試管都沒有留給自己,陸飛白感到有些奇怪。

“紀師姐,你打算做什麽方向的研究?”

紀簡搖搖頭,“我先不研究了,我得去找一趟羅青,把黑山羊這件事情搞清楚。”

她拿了一套防護服,自顧自穿上,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問道:“王高,昨天送回來的那五隻黑山羊現在的狀況怎麽樣?”

由於那幾隻黑山羊有自爆的風險,紀簡特意把知樂做實驗最嚴謹的王高派過去看管,她不希望在研究黑山羊過程中,他們的實驗員出現任何的意外。

王高點頭,“它們沒有吃飯,看起來很焦慮。”

“不吃飯?”紀簡皺眉,她隻得再次提醒:“它們隨時會自爆,你靠近它們的時候,一定要穿防護服保護好自己。”

“是。”王高點頭,“紀指導,你昨天交代的那個黑山羊年齡問題——”

紀簡聽到此話,打起了精神,認真看著一臉嚴肅的王高,問:“測出來了嗎?”

“它們的骨頭和牙齒已經完全變成了黑山羊,用骨齡和牙齒這兩個角度去判斷會失真,所以我熬夜測定了它們細胞的端粒長度,它們都是7到14歲的孩子。”

有不知情的人驚呼一聲,“孩子?那些黑山羊是孩子?”

實驗室裏其他的實驗員沉默了,有人忍不住罵了一聲,“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傻逼搞的鬼,老子搞一把槍,弄死他!拿小孩子做非人哉的實驗,還是個人嗎?”

紀簡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

看來那些黑山羊就是昨天她撿到的那個花名冊上的孩子。

確定了這件事情,她對這件黑山羊事件如何去查就有了一點頭緒。

“師姐,你要查黑山羊?那我和你一起去!”陸飛白飛快拿起一套防護服,跟在紀簡身後。

紀簡皺眉,“我給你安排的實驗,你不做了?”

陸飛白尷尬摸摸鼻子,“我晚上回來熬夜做!”

“還是等我回來,熬夜檢查你的實驗成果吧。”她打了一拳陸飛白的肩膀,忍不住笑,“這麽多年了,做事情還那麽毛躁。我希望等我回來,你的實驗室沒有被你炸掉。”

她在說當初帶陸飛白碩士時,他們做實驗,把半個實驗室給燒了的事情。

陸飛白眼睛笑成了月牙,“不要再提這件糗事兒了,當時是我室友偷偷換了我實驗用的材料,才導致起火的,這怎麽也賴不到我頭上啊!”

“自己實驗之前不檢查清楚,活該你要寫檢查。要是我晚上回來看你沒做出什麽成果,等著熬夜寫檢查吧。”紀簡一邊說,一邊指著他,眼裏帶笑,離開了實驗室。

*

等見到羅青時,紀簡冷靜地分析了她撿到的那本花名冊。

“既然孤兒院裏的孩子都變成了黑山羊,他們的院長一點也沒有想要報告給軍方的意思,我覺得那個院長應該是知道一點內情的。”

“院長?上次我們去的時候,並未看到此人。”羅青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分明的骨結,沉吟。

“他當時應該躲在房間裏,你的軍人並沒有把所有房間給搜一遍。我們沒有一點線索,我覺得如果要找到黑山羊事件的源頭,目前隻能從這個院長入手了。”

幾乎沒有多猶豫,羅青就派了一支小隊跟隨紀簡去“雲居”孤兒院。

“今天我有個重要的軍務要處理,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

紀簡點頭,飛快上了軍用卡車,又去了昨天她去的那個地方。

她很輕鬆找到了六十多歲的老院長,想讓他帶自己去黑山羊的起源地看看。

但老院長表示,他不能帶著軍人和紀簡去冒險。

“為何不能?我們去,是為了毀滅這種不人道的異化,哪怕陷入危險,我們也在所不辭。”紀簡苦心孤詣勸慰。

可無論她怎麽說,老院長都鐵青著臉,不肯鬆嘴。

“你們已經殺死了我大部分的孩子,我雖然怨恨你們,卻也不想讓你們無辜喪命。而且就算我告訴你地點在哪裏,你又能怎樣呢?那個地方除了孩子可以進去,其他的人都進不去。”

老院長長長歎一口氣,將他孤兒院的孩子全部變成黑山羊這件事情一點一點說出來。

“這件事情,起因是臨川封市,我想讓孩子們安全逃離這個魔鬼地方。雲居位於市中心,是名副其實的危險區,這個地方軍方不來,南城區的穩定者聯盟也不來,他們最多給我們分發食物,完全沒有人管孩子們的安危,有時候遇上黃眼睛集聚大街上,我們是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啊。”

“就在前段時間,有個慈善協會,說找到了渠道,可以聚集一批孩子出臨川,隻能讓孩子出去,成年人依舊留在這裏。”老院長雙手捂臉,有些哽咽。

“慈善協會派了人來解我們,我就帶孩子們去了那個集合的地方……誰知,誰知他們是騙我的!過了幾天,他們通知我,說孩子暫時運不出去了,叫我把孩子接回去!我再去時,就看到了黑色的山羊……”

他恍惚著搖搖頭,“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官方,不然我的孩子肯定會被當成怪物被殺掉的,他們那麽乖,那麽聽話,我說讓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臨走的時候,他們還哭著和我道別。”

紀簡安慰了他許久,問:“集合的地方是哪裏?”

老院長抬起無神的眼,看著紀簡的臉,緩慢道:“知樂公司。”

紀簡微微一愣,她不著痕跡頷首,唇微抿,平坦的眉宇擠在一塊兒,她鼻尖輕輕“嗯”了一聲。

知樂?那個地方應該已經廢棄了才對,為何還會有個莫名其妙的慈善協會鳩占鵲巢?

所有的疑問,必須自己去看過才知曉,紀簡看著外麵高照的豔陽,握緊了拳頭。

很快,軍用大卡重新啟動,往知樂公司方向行駛。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路程,他們逼近了市中心。

路上的黃眼睛數量越來越多,士兵們用消音槍解決了許多想要撲到卡車上的感染者。

好在這群感染者沒有形成一個集體,沒有團結衝鋒的意識,卡車上的士兵足以應付。

隻是,臨近了知樂後,黃眼睛數量銳減。

甚至,到了知樂不遠處的一條大街,紀簡是一個活著的感染者都沒有看到了,隻有大片的感染者屍體躺在街邊。

腐臭的氣味兒在空氣中蔓延,雖然是十月份,那些叮在腐肉上的小飛蟲還未完全消失,在空中沒有方向地亂飛。

她觀察了一下,道:“ARK抑製酶,這麽一大片範圍,用量很多啊。除了軍方有很多的ARK抑製酶,還有什麽勢力可以搞到這麽多?”

旁邊開車的士兵回:“如果錢夠多的話,在市麵上就可以買到,隻是會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資金。”

前麵幾乎沒有任何聲響,隔著老遠,紀簡就看到知樂大樓裏有人在走動。

她道:“這裏太靜了,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車子先停在這裏,你們在這裏等我,我去探探路,等下給你們傳信號。”

其他士兵阻攔之後,被她反駁,“知樂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我比你們熟悉得多,放心,距離也不遠,我大喊一聲,你們就可以衝過來。”

士兵拗不過她,隻能同意了這個方案。

紀簡飛速下車,從一條偏僻的小路跑向知樂。

剛剛知樂前門處有兩個武警在巡邏,應該是要工作證才能進去,她混不進去,隻能看看後門有沒有被鎖上了。

好在,她來到知樂後門的地方,看到了一條虛縫,後門居然沒有被關上。

她心裏一喜,慢慢摸了進去。

紀簡知道自己此行的任務是要探查清楚黑山羊事件,並不是來逞英雄解救某人,所以她的目標是頂樓的實驗室——那裏擁有很多隔離房間,如果慈善協會要做大型感染實驗,肯定會選擇那裏。

隻是,她一進去,黑燈瞎火之間,好像摸到了一具身體溫熱的人。

就一個瞬間,她就被那人擒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