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的翅膀算不上好看,和長安漂亮的天鵝翅膀比起來,鍾天的撲棱膀子沒有一點可以觀賞的點。

瞧著長安得意洋洋,下巴揚到天上的樣子,紀簡無語片刻,拉著鍾天進了另一個實驗室。

長安見這裏也不需要自己,他便出去了一趟,看了眼池野他們現在是否安好。

池野一行十七人住在一個秘密地下室,那片地區是屬於七老板的產業,軍方的人還不敢大肆搜查。

“七老板派人和我們說,我們要在兩周內轉移到玉安市,安哥,我們為什麽要離開這裏啊?”池野問。

他們大多都是臨川本地人,對這裏有很深的感情,哪怕感染了零號病毒,也不願意背井離鄉。

長安的手在桌麵上無意識敲了兩下,他嗤笑:“能離開這裏,是因為我們還有利用價值,如果一旦沒有價值了,下一秒就會像外麵那些市民一樣……”

“你是說最近新增數量不可統計的感染者嗎?他們感染的原因是什麽,需要我去查一下嗎?”池野道。

“不用,是那天下雨,有人把零號病毒混在了雲層中,很多人接觸到了雨水又感染給親近的人,所以導致現在整個東城區都淪陷了。”長安有些煩躁,牙齒咬住下嘴唇。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天下雨,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兒,體內血液很興奮。”調酒師插嘴。

“那我們怎麽辦?跟著七老板走嗎?”池野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他看到長安還在猶豫。

他們一行人是長安救下來的,自然唯一能號令他們的人隻有長安。

“你們先走,我再留在臨川,看看這事情有沒有轉機。我就不信,上千萬人口,上麵真的能頂住那麽大的壓力,發射那枚導彈。”

“算了,上麵可比我冷血多了。不能那麽被動,池野,你跟我走一趟德州。”

他要去把那枚導彈幹掉!

長安從地下室出來,望向德州的方向,又猶豫片刻。

如果,真的研究不出來如何治療零號病毒的話,那百分之一的死亡,能夠使得百分之九十九免於危險,逃於磨難。

他,要該怎麽選擇?

把導彈毀了,萬一全世界都陷入了這場危機,他又如何對得起無辜的人?

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七老板的想法。

這臨川市人口過多,救,也救不了多少;毀滅,那麽多無辜性命,如何堵上悠悠眾口。

所以,大家一起感染吧,一起死在導彈絢爛的爆炸聲中。

看似正確,狗屁不通;過於殘忍,他依舊不認同。

可,在大局上看,這已經是最優解,是針對全人類的最優解,而不是針對臨川市民的最優解。

處於不平衡的天平上,總會有一方被無情地拋棄。

看著他寂寥的背影,池野低聲詢問:“安哥,怎麽了?”

長安沉思許久,道:“沒什麽,不去德州了,毀得了一顆導彈,你以為人家沒有備用的啊。不去了,你想點辦法將導彈要炸毀臨川市的消息給傳出去,範圍越大越好,速度要快。”

“想要活命,就自己來爭取吧。”風中,他的呢喃被吹散。

*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小道消息,說是臨川市包括它周邊範圍的城鎮和郊區都要被炸毀。

這消息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連用的是哪一個型號的導彈,導彈部署在哪裏,幾號會發射,都說得一清二楚。

有網友在網上討論。

【騙人的吧,如果真的要炸,官方肯定會通知我們的,我們聽官方的行不行?】

【不懂,現在又不讓我們出去,聽說東城區那邊天天抬出來上萬具屍體,火化爐燒都燒不完。別等到時候導彈沒來,我們先死在病毒手裏了。】

【真的有導彈,各位信我。我是高科技人才公司的員工,我們公司已經在組織我們收拾東西,要準備離開臨川。這是小號,勿杠。】

【啥意思啊,吃瓜沒整明白,在德州放了一顆對著臨川的導彈,然後不告訴廣大市民撤離,還守著公路和鐵路不讓出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目前不知道消息真假,官方也不吭一聲,這不是讓人幹著急嘛!】

【其實……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家能看到軍方基地,我最近看到好幾批軍人坐上飛機,走了,沒有回來。】

……

網上卷起了軒然大波,紀簡也得知了消息。

“還有十天,他們怎麽都不信這消息呢?”她有些鬱悶,劃拉了手機許久,沒有看到一條市民要站起來反抗的消息。

“缺一個確確實實的證據,自然不敢公開和官方叫板。”長安聲音懶洋洋的,架著手,半靠在椅背上。

他打電話給池野,說了幾句後,網上又憑空出現幾張導彈的照片,周圍有一些字樣,確實是在德州。

紀簡瞪大眼睛,訝然,“你們什麽時候拍的?”

“紀醫生,這年頭,要善於利用技術。”長安得意洋洋瞥了她一眼,調出自己電腦的PS畫麵,“雖然圖片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要是真的起了疑心,自然會有市民去調查。”

紀簡默默豎起大拇指。

*

很快,起了疑心的網友利用各種技術,有程序員黑進了軍方網站,查到了導彈審批下來的調令;有無人機愛好者利用無人機拍攝到德州附近確實有很多軍人在駐守;有和GPS合作公司的員工,利用職務之便查了德州,明明白白在3D地圖上看到了導彈。

各種信息被匯聚到網上,迷霧被慢慢撥開,福爾摩斯們解開了官方留下的種種謎團。

市民徹底意識到,自己被放棄了,臨川被放棄了。

他們有的反抗於實際,直接駕車,顧不得駐守在路邊的士兵的阻攔,要往外市逃竄;

有的則在網上口誅筆伐,要求官方給臨川一個說法。

總之,就一個下午的時間,所有的市民團結一心,在網上掀起了滔天怒火。

這引起了很多其他地區網友的關注,他們一邊可憐臨川的遭遇,一邊擔心臨川的病毒會不會反撲到自己的地區。

眼見著局勢越鬧越大,官方不得不出來解釋。

當晚的新聞播報中,針對臨川市的某些決定,上級發表了重要講話。

炸毀生命基地——那是因為生命基地培育出了吃人的怪物,如果不炸毀,就會危及整個臨川。

濫殺感染者無論其是否吃人——感染者一旦感染病毒,就會有吃人的欲望,一旦任其自由發展,會有更多的無辜市民受到災難。

準備炸毀臨川——目前隻是做了相應的部署,因為害怕病毒從臨川外溢到其他地區。一旦發生這樣的情況,會選擇炸毀。

隻允許各領域的精英人才逃命——這是無稽之談,目前已經緊急研製出檢驗病毒的機器,等機器到位後,會在高鐵站火車站以及各個高速路口安置。到時候市民想要離開,進行相應的檢查即可。

總算把謊給圓上,可現實怎麽會有他們嘴裏說得那麽美好?

本來人工降雨之前,臨川就有許多隱藏在暗處到處吃人的感染者,下了雨後,範圍擴得更大了。

就算檢測機器日夜不停地吞吐檢測報告,就算高鐵火車一趟一趟往外運人,又有多少人可以安全逃走呢?

紀簡看著手機裏官方發出的投票。

全國人民可以匿名為臨川投下自己建設性的一票,在最危急的關頭,是炸,還是不炸?

沒有選擇之前,她看不到兩方的投票數量,她幾乎不做猶豫選擇了不炸。

兩邊數量馬上顯現出來,炸以壓倒性的數量高於不炸。

心,一下子墜入穀底。

人,是很自私的生物。

紀簡知道,自己也是很自私的生物。

她選擇不炸,不也是冒著全國人民的危險,想讓臨川存活嗎。

夜色有點深了,遠處的直升機嗡嗡開著,方向是軍方基地。

初春的寒冷讓人忍不住發抖,站在實驗室的樓頂,紀簡扯了扯衣服,微微仰起頭,看向遠處的萬家燈火。

“還有三天,這裏要炸了。”

聲音混入涼薄的月色中,很輕很輕,長安一時分不清紀簡剛剛有沒有說過話了。

不過,他還是回了,“明天讓蔣京他們收拾收拾,火車搶不到名額,那就聯係直升飛機,把他們送走吧。我們也走。”

紀簡側過頭來,看著他,看著他缺少了光芒的眼睛,“我不想走。”

長安沉默良久,“我不想你死。”

“長安。”

“嗯?”

“你知道,我想研究漸凍症的初衷是什麽嗎?”

“你有個死於漸凍症的弟弟。”長安了解過一點。

“是,我不能忍受別人控製不了自己的命運,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在知道漸凍症是治不好的絕症,你在病**躺著的時候,會絕望嗎?”

長安點點頭,聲音低沉,有些沙啞,“我懂了,我陪你留下來。”

紀簡心頭一顫,她定定看著長安,看著長安寶石眼睛在月色下熠熠生輝,發出萬丈光芒,就像那些年,她沒曾擁有過的陽光。

“長安,我……”似乎想要說點什麽,但話到了嘴巴又卡住了。

長安也許被凍住了,今夜難得沒和她鬥嘴,隻是眼裏帶點柔光看著她,“嗯?”

紀簡垂眸抿唇,搖搖頭,“沒什麽。”

隻是突然想通了一點,她好像找到了擇偶觀裏麵那個靈魂伴侶了。

隻是她又想到,那一句發自內心的詛咒,他私心希望她死於這個春天。

關鍵不是詛咒,是死亡。

她或許,會如薑定那般,那麽突然死亡。

長安亦是如此。

凡是感染零號病毒的患者,不是幾乎都會死,是全部都會死。

死亡,站在不遠的路上,深深凝望著他們,無論怎麽走,路遠或近,那一天總會很快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