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電石之間,長安就懂了紀簡所謂的懂是哪方麵的懂。

他被氣笑,一把拉住紀簡的手往櫃子門上去摸,“來,打開看看是什麽東西。”

紀簡往後退,搖晃著腦袋,嫌棄,“這就不用了吧,咱倆關係沒有鐵到連這東西也要看一看的程度。”

見紀簡不去摸那櫃子,長安似笑非笑看著她,一下子貼近她的耳朵,壓著嗓音:“紀醫生,我發現你對我私生活很感興趣啊。”

熱氣呼呼地刮到紀簡的臉上,睫翼微顫,她沉靜的麵皮有點發紅。

紀簡佯裝鎮定,慢慢把身體抽出來,一本正經:“別聊了,睡覺!”

她一下子跳回地上的被窩裏,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隻剩下一對大眼睛在被子外麵靈動轉著,小心翼翼看著不懷好意的長安。

樹欲靜而風不止,紀簡想脫身沒那麽容易。

長安別有玩味支起自己的手,看著紀簡,“剛剛我說別看了睡覺,你是怎麽說的來著?現在想睡覺了?沒門!”

“我真的好奇,你倒是說說你以為這櫃子裏是什麽?”

真是個記仇的小東西。

紀簡才不理他,眼睛啪唧一閉,假裝聽不到他說話睡著的樣子。

長安拉扯了幾下她,她都像個死人一動不動。

長安覺得沒意思了,鼻尖哼了一聲,把燈關上。

*

第二日一早起床,紀簡一眼看到躺在自己身側的熟悉的大熊玩偶。

還以為自己在夢裏,她一把抱住玩偶,滿足地揚起舒服的笑,臉不老實地在玩偶上蹭蹭。

長安洗完澡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他明白了紀簡和他睡過兩次都必要抱著他蹭蹭的原因,好家夥,把他當成一抱枕了。

看著紀簡愜意的笑容,他心道:看來花了一晚上的功夫飛了一趟市區去取這個大熊,還是很值得的嘛。

沒舍得喊醒紀簡,長安輕輕關上門出公司了。

*

這幾天,長安時常會出去在暗地裏幫軍方解決那些難以殺死的感染者。

有些感染者吃了太多的人,進化出來的能力讓長安都要心驚。

零號病毒激發基因的能力也讓他有了新的認識,不過他也不是吃素的。

再厲害的感染者遇上他,都會像流星一樣隕落。

長安有自己的宗旨,那就是隻殺吃過人的黃眼睛感染者。

而軍方就不是這樣了,他們無差別射殺感染者——無論是否吃過人,無論是否是不再傳染病毒的穩定者。

所有籠罩在陰影下的秘密浮出了水麵,市民漸漸了解到這個病毒的真正麵目,可是已經遲了,臨川已經淪陷。

大家躲在自己的屋裏,祈求軍方早一點殺完流落在外的感染者。

可殺的速度完全比不過被感染的速度,各區自顧不暇。

長安在外巡視時,發現一個和他同樣異化出了翅膀的老男人在陰暗的角落裏吃人。

那老男人很警醒,發現了長安,他感受到長安強大的實力,猶豫片刻,讓出了自己身下的屍體。

他在邀請長安一起進食。

長安穿著修身的牛仔長褲,一步一步走入巷子深處,寂靜無聲,風在這裏停駐。

他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透過淩亂的劉海冷冷看著那個老男人。

“一起來吃吧,她很好吃的。”老男人再次邀請。

長安黑眸落在地上的屍體上,那是一個腹部幾乎被掏空了,腸子流落了一地的十三四歲小女孩兒。

稚嫩可愛的臉上掛著驚恐的表情,眼睛死也沒有閉上,血沾滿了她的頭顱與發絲,還有那白色的校服上麵。

“很好吃?”長安的腳步沉住,他側了側頭,眼睛眯了眯,“你吃她的時候,看到她那雙眼睛,你會難受嗎?”

“難受?”老男人搖頭,舌頭舔了舔血淋淋發嘴唇,“我隻覺得她很好吃,比其他年紀的小孩兒好吃多了。”

“你也是感染者,你也很想吃吧,來吧,看你這麽強大,來吃一點,實力會提高的。”

“不難受嗎?”長安聲音冷若冰霜,淩厲道:“你還記得自己是個人嗎?”

他的白色翅膀迅速張開,遮住了大片的陽光,長安向老男人奇襲過去。

老男人的翅膀一直是張著的,當他注意到那個強大的男人盛盛殺意後,他急速拍打著翅膀,飛遠了。

長安不急不緩跟在他的身後,咬緊他的退路。

*

紀簡醒來時,發現夢裏的大熊居然真的在自己手中,她驚喜眨了眨眼。

不用動腦子想,她都知道是長安去她家裏取的。

紀簡開心站起來,想和長安說聲謝謝,可裏裏外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長安。

嗯,又去殺吃人的感染者了。

她心下了然,心情甚好去了實驗室。

隻是還沒有幹多久,實驗室外麵突然傳來了嘈雜的吵鬧聲。

隱約聽到“安哥”“定定出事”這幾個字眼,紀簡放下手中的試管,走出去,沉靜問:“出什麽事情了?”

隔著幾個實驗員,她看到了淚流滿麵的薑定媽媽。

一瞧到紀簡在這裏,媽媽一下子撲了過來,聲淚俱下,“紀小姐,求求你救救定定吧。”

“怎麽了?”紀簡一把扶住她,細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定定他一大早就不舒服,手上的黑線變成了紅色,現在紅線正在往心髒的方向蔓延,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我打電話給安哥,他說他現在在西城區的郊區,一時之間趕不回來,他說實驗室裏應該還有他的血,可以先給定定用上。”

紀簡一下子僵硬住,許久許久,她艱難吐出了幾個字,“那血我已經用去做實驗了,現在這裏沒有可以用的抗體,抱歉。”

像是宣告了死刑一般,紀簡做著上帝的角色,說出了最冷漠無情的話。

媽媽一下子腿軟癱倒在旁邊的座位上,“怎麽,怎麽會這個樣子……定定,他撐不下去了,怎麽辦……都怪我,我為什麽要回家,為什麽要把病毒染給定定和他爸啊……”

她掩麵哭泣,肩膀一抽一抽的。

紀簡同樣心急,她打了長安電話,長安表示自己飛行實在是太容易吸引軍方過來,所以隻能開車回東城區。

如果有可能的話,可以讓池野把定定送出來,沿著對角線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把定定送到他身邊。

這樣他還可以試著救一救。

紀簡沉著冷靜拉著媽媽下樓,在清吧裏看見瘋**搐口吐鮮血的定定和守在定定身邊的池野。

定定小臉的膚色因失血過多顯得蒼白而無力,那水靈靈的眼睛此刻痛苦緊閉著,稚嫩的哭喊聲響遍了清吧內部。

十分讓人心疼,紀簡靜靜抹了抹他的臉頰上的血,“再忍忍,定定,乖孩子,再忍忍。”

幾乎是馬不停蹄就出發了,媽媽抱著定定坐在車的後排,紀簡坐在副駕駛座,焦心看著外麵。

還好今日這片地區沒有軍方的人來巡視,他們一路暢行無阻。

可到了市區附近,就有很多的軍人在巡邏了。

眼見著前麵一支二十人軍人小隊直直向他們走來,媽媽看著窗外的持槍的軍人,嚇得聲音都打顫:“怎麽辦?聽說他們見到感染者就會開槍,我們要全被殺死了。”

池野緊緊盯著那些軍人,放慢了車速,問紀簡:“要不我們現在掉頭回去?”

紀簡皺著眉,聲音沉穩,“不,那樣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先把定定臉上的血給擦幹淨,然後……把他打暈,不能讓他繼續抖讓軍方看出端倪來。”

媽媽擦幹淨定定臉上的血後,不太忍心下手,紀簡轉身一個手刀重重劈過去,定定一下子就不動彈了。

她指揮媽媽把定定藏在座位底下,那位置隱秘,隻有軍方不上車來查,就不會發現車座下還有一個小孩兒。

紀簡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塊兒紗布,“池野,有沒有刀?”

池野不知道她要幹什麽,基於對她這一係列冷靜動作的信任,他從小腿處拔了一把利刃給紀簡。

紀簡咬著牙,拿刀在自己左手腕黑線處劃了不深不淺的一刀。

“你幹嘛?”池野震驚,她是怎麽做到麵無表情割開自己手的?

“沒事兒,我有分寸。你就正常開過去,速度不用放慢。”紀簡麻利地把紗布綁在傷口上。

她黑眸沉沉隔著防偷窺車窗看著那幾個越靠越近的軍人。

他們逼停了車,有人敲了敲窗戶,朗聲:“例行檢查,麻煩開一下窗。”

紀簡搖下車窗,虛弱問:“長官,請問出什麽事情了嗎?”

那些軍人瞧見是一個長得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剛想放鬆警惕,猛地一眼就看見她蒙著紗布的左手,他們馬上舉起了槍指向紀簡。

紀簡急忙把兩隻手舉在頭頂,慌亂道:“長官,我不是感染者,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

“不是?”一個士兵狐疑問:“那你手上為什麽用紗布蓋著?把紗布取下來給我們檢查一下!”

紀簡帶著哭聲:“冤枉啊,我貼紗布隻是因為手臂不小心被刀劃傷了,現在我小姨和弟弟帶我去市區裏麵的醫院縫針而已。各位長官,我們東城區的醫療係統早就崩塌了,我要是不來縫針處理,到時候不是死在零號病毒手裏,而是死在傷口發炎上啊!”

她緩緩把紗布揭開來,一邊揭開一邊喊疼,一副梨花嬌嫩、風吹欲泣的模樣。

這副模樣惹得軍官心生不忍。

他們細細看去,那紗布下白皙的皮膚上果然隻有一條血淋淋的傷口,沒有其他的東西。

幾個軍人互相點了點頭,這個小姑娘是個普通市民。

那她旁邊安然坐著的臉色都很正常,應該也不是感染者。

他們給紀簡的車放行。

逃過一劫,池野佩服誇讚,“紀小姐,你的演技是真的厲害。不過,你手上的黑線怎麽消失了?”

“我的異能。”紀簡草草把傷口包紮好,轉頭去看把定定。

定定被晃醒,可是病發速度更快了。

媽媽脫掉定定的衣服,手忍不住捂住嘴,把驚呼給壓下來。

那紅線已經蔓延到心髒附近。

“定定,你再撐一撐,馬上就到了,你的長安哥哥馬上就和我們匯合了。”紀簡抓著薑定的手,使勁搖晃。

薑定渾身抽搐得愈發厲害,血液大股大股從七竅裏流出,染紅了車裏的毛毯。

“我答應過你會救你的,定定再等等我,好不好?”紀簡心慌無比,強行鎮定,試圖喚醒逐漸無力的薑定。

媽媽的哭聲在此刻顯得那麽的淒厲。

春季,因為沒有工人修剪枝條,市區道路的柳樹揚起了大片的柳絮。

漫天飛舞著白色柳絮,似雪。

三月清晨微涼,寒冷的朝陽掛在了高大無情的建築頂端。

餘光中似乎有一隻飛鳥劃過,又很快消失不見。

紀簡眼睜睜看著紅線爬到薑定心髒,那裏開出了血色的花。

一條小小的生命,前不久還抱著她,問她“姐姐是不是也很疼”。

此刻,一點一點,寂靜地隕滅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