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林。

紀簡沒有想到長安這些日子一直藏在人口與市中心同樣密集的東城區。

她設想過,西城區突然出現那麽多的感染者,有可能是長安出現在那裏造成的,但顯然不太可能。

因為長安對東城區實在是太熟悉了,每一條路他都十分清楚,他懂得如何選擇飛行路線才能最大程度地避開監控錄像。

如果沒有長期在這裏生活,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既然他長期在這裏生活,新聞裏卻沒有出現東城區出現感染者,那證明長安並不是西城區病情擴散的罪魁禍首。

突然,長安收了翅膀,惡作劇一般垂直降落。

紀簡閉緊雙眼咬緊牙齒,差點以為自己要一頭搶地一命嗚呼時,身體瞬間擺正了。

呼。

腳挨到了實地,她們安全降落到一棟高大的現代建築上。

清晨,遠處掃垃圾的清潔工並未注意到這一處的異常。

紀簡鬆了抱住長安的手,飛了太久,她都冷麻木了,試圖讓自己的睡衣把自己身上剩下的唯一一點溫度給鎖牢。

她手一動,長安的手也被迫撞了過去,一下子捶到紀簡的肚子上。

痛苦在蔓延。

紀簡麵無表情看著他。

長安一臉無辜,他若無其事看向別的地方。

“鑰匙,開了它。”紀簡言簡意賅。

“鑰匙不是被你丟了嗎?”他懶懶地把手插進兜裏。

“在你口袋裏,我看見你撿到了。”紀簡不由得催促,“快一點,外麵凍死了。”

被命令式的話給驚住,長安氣笑,“紀醫生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可以控製我的實驗員了?”

他從口袋裏把鑰匙拿出來,食指套住鑰匙圈,吊兒郎當把它當轉著圈。

“紀醫生不是喜歡丟東西嗎?我看這鑰匙也沒什麽用,咱倆鎖在一起,正好滿足了紀醫生的願望不是?”他笑得譏諷,陰陽怪氣道。

說完後,他隨手把鑰匙一扔,動作帥氣。

鑰匙如同剛剛紀簡丟到樓外一樣,做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運動。

啪唧。

“掉到下水道了呢,這下想撿也撿不到了。”他心滿意足笑著,斜斜瞥著快要發火的紀簡。

“你!”紀簡壓了壓心頭怒意,轉而一笑,像是想開了,“好,那我就跟著你。”

她倒是要看看長安到底想做什麽,隻要在他身邊,她不信套不到零號病毒的信息。

長安猜到了她對自己虛與委蛇的小心思,他本來撿了那鑰匙也是為了解開手上的手銬,然後把紀簡放回她自己家的。

可如今紀簡隨他一起到了他的地盤,他被紀簡騙過,自然不敢對她過於放心,隻好讓她留在自己身邊,自己好即時監控。

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長安氣囔囔粗魯拉著紀簡往樓梯口走。

紀簡問了幾遍這裏是什麽地方,長安都懶洋洋地沒有回她。

她閉嘴不問了,一邊下樓一邊看。

剛剛降落的地方是個幾百平米的天台,天台上打掃得很幹淨,看起來經常有人上來。

推開天台上的樓梯,往下走是一段幽黑的樓梯。

居然沒有開燈,隻有緊急出口四個綠油油的字在黑暗和環境裏發光。

下了一層很長的樓梯後,推開一扇沒有上鎖的門,豁然開朗。

紀簡瞪大眼睛看著裏麵充滿現代科技感的擺設,還有那些熟悉的實驗器材,她驚呼:“這裏居然是一個基因公司?”

“不算公司,我們這裏不對外營業。”長安拉著她跨過一台台機器,直到有些拉不動紀簡,他頓了頓看向對方。

紀簡愛不釋手地摸著那嶄新的裝備,“這是市麵上最新的單細胞分離器,還有這個,十一代高速離心機,這些都好貴的,知樂公司都扣扣索索沒給我配上呢,這裏怎麽有?”

“喜歡呀?”長安靠近,彈了彈那裝備,他挑眉道:“知樂,嗬,他們算是什麽東西,這些都是我花大價錢走了很多門路才搞到的。”

“你?”紀簡疑惑:“你會用這些東西嗎?”

長安危險瞥了她一眼,陰陰.道:“紀醫生眼裏,我就是個廢物。以前是個癱瘓的廢物,現在是個站著的廢物。”

……倒也不必這麽罵自己。

紀簡皺著眉頭不知道該不該應和,她還沒說話,長安卻轉身繼續往前走。

這,有點默認的意味了。

但,紀簡從未想過長安是否是個廢物,哪怕在他癱瘓的時候,她也一度覺得,長安像是亙古長夜裏一顆永明的星星。

他堅毅勇敢,身殘誌堅,有一股不服輸不認命的勁兒。

生命的力量來自於不向命運妥協。

長安身上生命的力量很強,強到她可以看到痕跡。他是如何忍著劇痛複建自己幾年沒有運動肌肉早已萎縮的雙腿,他是如何艱難地像小孩子一樣重新學習說話。

紀簡跟在他身後,低聲道:“我一直覺得,你很了不起。”

長安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繼續往前走,隻是嘴角微小幅度上揚了一下很快又壓了下去。

紀簡被拉著,看到他開了一扇門。

是樓梯,繼續往下走,看著不同樓層間的器材,她一時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表情。

能買下這些裝備,身價怕是和知樂高層看齊了。

“這些都是你買的?”

“怎麽?”長安似笑非笑,他隨手把其中一扇門關緊,看了眼掛在牆上的純白色簡約時鍾。

長安以前報名知樂公司誌願者的時候曾提交過他的個人信息,孤兒,從小孤兒院長大,沒有高學曆,沒有有權有勢的親戚。

那他怎麽有錢買這些東西的?

遲疑片刻,紀簡搖搖頭:“沒什麽。”

長安等了一會兒,看著時鍾車徹徹底底指向了8,他道:“這群懶人還不來上班,我得給他們記一下考勤,月底扣工資。”

這裏還有員工?

紀簡看著室內十幾個工位,視線掃到其中一個工位上的資料,一下子了然了。

【零號病毒——人類曆史上第一次出現的高致死率,高傳染速度,高異化程度的病毒,首次出現於2400年,患者:長安。因其特性,被賦予外號:生命黑板擦……】

這個實驗室應該是被建設來專門研究零號病毒的。

早在病毒沒有大範圍傳染起來,他們就已經開始對它進行研究了。

長安記好考勤後,打了個哈欠,“飛了一宿,好困,去睡覺了。”

他抬腿,手被拉了一下,似乎是才記起自己手上還有個手銬,他輕笑:“你和我一起睡。”

紀簡:“?”

這麽刺激的嗎?她老臉一紅。

哦,就是這麽刺激。

紀簡到了長安的房間,被他一下子按到**。

冷靜歸冷靜,她還真的沒有獻身的覺悟,一下子抬起雙臂把自己護得牢牢地。

長安的手一下子被摔到牆壁上,磕疼了。

他惱得啪一下子欺身壓過去,半跪在**隔著最近長長忘記剪的頭發看著她,“第三次了——”

“我錯了。”紀簡急忙低頭認錯。

高大的陰影將頭頂暖洋洋的燈光全部遮住,她心底打著小鼓,不知所措。

“錯了就睡覺。”長安實在是太困,沒心情和她繼續鬧,把她順勢推倒。

說實話,這種姿勢真的就挺……曖.昧的,容不得人不多想。

可她心髒還沒噗通跳兩聲呢,長安頭剛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

和想象中想的不太一樣。

她聽著長安不同於醒著的呼吸聲,忍不住轉頭去看他的側顏。

長安膚色很白,以前漸凍症的時候是病態的那種白,後來漸凍症被她治好後,他就白得很健康了。

白皙的皮膚配上幹淨利落的臉頰線條,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言笑宴宴的年輕人。

誰說長安不是那樣的年輕人呢,他說到底現在也就二十五,還比自己小兩歲。

半年前他被宣布漸凍症即將治好的那段時間裏,經常笑。

每次一笑,眉宇明淨,眉眼彎彎,是發自心底的高興,熱烈且灼熱,如夏日斜陽、燦爛無邊。

那氛圍引得她也不由為之開心。

如今他也常笑,不過如今他的笑裏總是帶點讓人不舒服的嘲諷,也不知道這些日子裏經曆了什麽苦難。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這麽狠的話卻用軟綿綿的語氣說出來,紀簡急忙閉眼。

長安翻過身來,睡意朦朧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很快又閉上。

他睡覺姿勢很乖,沒有亂動,一股股鼻息拍打在薄薄的被子上,長安發出香甜的囈語。

紀簡看了一會兒純白的天花板,突然發覺自己也有點困,她也陷入了夢鄉。

紀簡自己一個人在大**睡慣了,別看她平時表麵是高冷冷靜型的,家裏**可是擺了各種各樣可愛的抱枕玩偶,內心深處也喜歡一些小女生喜歡的東西。

這是她頭一次睡公司裏的小床,而且還是和別人一起睡。

她沒感覺有什麽不習慣的,唯一有點問題的是手腕不太舒服。

不過會發熱的人偶完全可以彌補這點小缺點。

紀簡心滿意足地抱著玩偶蹭了又蹭。

長安不是自然醒的,是被某人拿頭蹭醒的。

他麵無表情看著紀簡軟弱無害的樣子,忍了忍。

實在是忍不了了,他起身從自己衣服口袋裏掏出手銬的鑰匙——剛剛在紀簡麵前做了一個障眼法。

趕緊打開那手銬,他從**一股腦爬起來,衝去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