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嘩啦!”

土褐色的大陶碗晃動個不停,幾名衣著破舊的工人緊盯著持碗的雙手,懷裏有數的幾枚銅幣幾乎被攥出水來。

“啪!”莊家一把將碗蓋在破桌上,“壓大壓小,買定離手啦!大小一賠二!豹子一賠五!各位想翻本的就抓緊時間咯!”

“大!”

“押小,七個銅子!”

“還是大,我就不信邪了!”

眾人紛紛將滿是汗漬的銅幣扔了上去,催促著莊家開盤。這些苦哈哈都是北郡的伐木工人,因為提前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才來碰碰手氣。

北郡的樺樹和東穀的橡樹一樣名聲在外,暴風城的市民們都喜歡用這兩地出產的木頭所打造的家具,所以北郡修道院的教士老爺們過得倒並不清苦,順帶著這群伐木工在糊口之餘也能有些閑錢來找點樂子,不過作為暴風王國最大的教區,北郡裏可沒有什麽窯子賭場,隻能靠他們自己弄個賭攤自娛自樂罷了。

“別急別急…馬上就開!”莊家忙不迭地拿起碗蓋正要揭開,卻不想被橫空飛來的一枚銀幣砸了回去。

“急什麽,你老子我還沒下注呢!”一個軍官打扮的中年人遠遠走了過來,語氣冰冷地說道。

“哎呦,維裏大人,您這是何必呢!”莊家諂笑著連連彎腰,其餘的賭徒也噤若寒蟬地低下了頭;這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北郡治安隊副隊長維裏,作為兼管伐木工的主官,他對這些泥腿子可從沒什麽好臉色。

“兄弟們也是做完了教士老爺吩咐的任務,才來小人這賞個麵子,如果您老人家手頭緊,這些都當是咱們孝敬您的意思!”開賭攤的伐木工抓起桌上的錢幣,統統往對方手上塞去。

“哼!”維裏從鼻腔中冷哼一聲,看都不看那幾十枚銅子,“誰他娘的要你們孝敬!老子手癢了來碰碰運氣不行?”

“行,行…您怎麽說都行,”莊家趕緊賠不是,“那您要壓的是?”

“大豹子!”維裏不耐煩地喝道,“如果你搖不到,就少在這顯眼!都給我老老實實滾回去砍樹!”

“啊?”莊家有些為難地摸摸腦袋,要他做個手腳讓維裏贏錢並不難,可對方指定要三個六的豹子,這不擺明是要掀了他們的賭攤嗎?不過抬頭瞥了眼這位麵色不善的副治安官,他也隻能把苦水往肚裏吞了。

莊家愁眉苦臉地拿起陶碗,嘩啦嘩啦搖定放下,忐忑不安地瞥了眼維裏。

“還愣著幹什麽,開盤啊!”維裏高聲催促道,見對方半天不動,便不耐煩地伸手探向陶碗。

“啪!”

維裏的胳膊在半途被人牢牢抓住,他驚怒地回頭望去,隻見一名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滿頭金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見他轉臉看來,那年輕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個好看的笑容。

“得饒人處且饒人,維裏閣下。他們隻不過是些賣力氣的苦漢,做完了事也沒什麽可圖,隻能來上兩把權當娛樂,您又何必如此較真?”

“你算老幾,給老子放開!”維裏大怒著左手揮拳,朝年輕人狠狠打去,但見對方眼中現出微微的諷刺,忽地鬆開了他的胳膊,重心不穩的副治安官便一個狗吃屎地栽倒在地。

“呸,呸!”維裏吐出兩口泥巴,一骨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謹慎地後退兩步與年輕人拉開距離。

“啊!我認得你,你就是那個新來的…雷根!”副治安官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手指著對方說道,隨即又有些幸災樂禍地叫了起來,“你小子別得意,今天我是奉了治安官布萊克大人的命令來征召民兵的,既然你他娘的這麽會打,立刻就滾去大人那報告!”

維裏頓了頓,臉上現出不懷好意的詭笑,“忘了告訴你,這次民兵們清剿的對象是迪菲亞兄弟會,但願你能在那群窮凶極惡的匪徒手上留具全屍吧!哈哈哈!”

見副治安官大笑著走遠,名叫雷根的年輕人輕蔑地搖搖頭,拾起地上的伐木斧也準備離開,旁邊的幾個賭徒卻將他拉住了。

“雷根,你別是真要去治安官大人那報道吧?”剛才的莊家滿臉關切地問道。

“當然了,”雷根將斧頭扛上肩膀,“難道我們有能力拒絕最高行政長官的征召?再說我可不想被暴風城的軍法隊當逃兵抓走。”

“但那是迪菲亞兄弟會啊!”旁邊的伐木工緊張地說道,“他們就是群殺人不眨眼的混蛋,維裏擺明了是要公報私仇,你直接推說有病不就得了?”

雷根笑著搖搖頭:“沒用的,總得有人去當炮灰。迪菲亞的名頭太響,基本上沒有冒險者和傭兵敢來觸黴頭,可能暴風城那邊又催的緊。他們也隻能隨便弄兩個泥腿子糊弄一下,這樣死了也不算治安隊的。”

“這些個當官的,簡直不把我們當人看!”伐木工們憤憤地說道。

“好了,各位,既然維裏要找咱們的麻煩,大家就別給他機會挑刺,以後少賭博,多存點錢回家給婆娘買衣裳也是好的,”雷根對眾人擺擺手,“我該去治安官那報道了,大家就各自忙去吧!”

眾人目送著雷根遠去,一名工人有些感歎地說道:“這小夥子真是個不錯的人那,老實肯幹並且樂於助人,就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麽?”旁邊人好奇地問道。

“你們可別告訴其他人啊,”說話那人神秘兮兮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這兒有些問題…雷根剛來的時候一臉傻氣,還裹著麵破旗子自稱是血色十字軍的聖騎士!老天,那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啊!而且他們所在的瘟疫之地離咱們這怕不有萬裏之遙,一個普通的年輕人怎麽可能躲過沿路上那些瘋狂的亡靈!”

周圍的伐木工紛紛同情地搖頭,看著雷根挺拔的背影漸漸走遠:“哎,那確實可惜了,這麽個不錯的後生居然腦子有問題…但願他能夠從迪菲亞匪徒那逃回來吧!”

話分兩頭,前往治安官處的雷根很快來到了修道院門口,這座標準三層架構的純白色城堡在大陸上曾經享譽盛名,是東部王國最神聖的宗教發源地,隻是近年來暴風城的聖光大教堂分去了不少屬於它的榮光。

修道院兩畝半的占地麵積雖然並不算大,但對於北郡總共才十多名的教職人員來說又顯得太空曠了。於是治安官布萊克就名正言順的占據了一層樓,將其作為治安隊的辦公地點——反正清心寡欲的教士們不在乎。

雷根走到治安官辦公室前敲了敲門,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裏傳出:“請進。”

雷根輕輕地推門而入,隻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軍官正在辦公桌前飲茶,看樣子應該就是治安官布萊克了。見有人到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問道:“有什麽事嗎,年輕人?”

“是的,布萊克大人,”雷根走上前應道,“我是維裏大人今天所征召的民兵,根據他的命令,我特來向您報到並請示任務。”

“維裏征召的?”布萊克的話語中透出一絲諷刺的意味,不過看到雷根認真的麵孔,他咳嗽了兩聲從抽屜中拿出紙筆,“好吧,小夥子,報上你的名字和籍貫,我會為你登記在冊,即使作為民兵序列,你也同樣享有假期與津貼補助。”

“遵命,大人,”雷根點頭說道,“克裏斯汀.雷根,洛丹倫人士,曾供職於血色十字軍,出生於…”

“等等,等等!”布萊克豎起手掌打斷了他,瞪起眼睛喊道,“小子,你不會是來消遣我這老頭兒的吧,我可警告你,即使在北郡這種鄉下地方,我也一樣有辦法送你去吃牢飯!”

“我沒有說謊,布萊克大人。”雷根肯定地和他對視著。

“沒有說謊?”布萊克嗤笑了一聲,“那你倒是來說說,血色十字軍的構成還有你的部隊番號以及長官!”

“如你所願,大人!”雷根略一點頭,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十字軍主要分布在洛丹倫以及瘟疫之地,由一萬五千餘名成員所組成,現在東瘟疫之地的提爾之手是他們的主基地,同時西瘟疫之地和血色修道院也有部分十字軍駐守。我曾經供職於東瘟疫之地的軍隊,直屬上司是殺手洛汗,一位技藝精湛的盜賊;不過一年之後我便被調往西瘟疫之地的壁爐穀,我的直屬長官是…是…”

正聽得津津有味的布萊克抬頭望去,隻見雷根如同打擺子一般渾身發抖,嘴裏一直咬著“是”這個發音,但卻怎麽也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嗨,年輕人,你怎麽了!”布萊克大聲喊道,趕緊站起來扶住對方,但卻發現他根本毫無異常,隻是一直在重複著剛才的話。老軍官見勢不妙,一巴掌狠狠地拍在雷根背上。

“哇!”雷根猛地吐出一口血痰,如同從噩夢中醒來一般癱坐在地。

他急促地喘著氣,嘴裏喃喃地說道,“我真的沒有騙你們,我記得我是一名聖騎士,我曾經當過斥候,我的老師叫洛汗,我的領主是…”雷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他痛苦地低下頭去,兩手狠命地抓著頭發,似乎把要把它們生生地從頭皮上扯下來。

“冷靜點,小夥子,”布萊克歎息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閱曆豐富的老軍官剛才已經看出了症結,這顯然屬於受到過度刺激而主動封閉記憶的情況,像這種心病,就算是最出色的醫生也沒什麽好辦法。

“不管你的領主和老師是誰,他們都絕不願看到你現在痛苦的樣子。既然命運安排你來到北郡,那麽就忘掉曾經的的自己,記住你現在的職責和使命。相信總有一天,命運也會讓你再回到原點見到自己的親人朋友。”

雷根迷茫地抬起頭,看著布萊克鼓勵的眼神。

“命運…”他喃喃低語著,初秋的涼風拂麵而過。

風起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