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蹙起了眉尖。

她委實操之過急了。

此刻,她的身前是一片雪亮的槍尖兒,如一片銀色的潮水,將她與二皇子隔成了兩個世界。

她冷冷地看著他。

二皇子依舊是那副好脾氣的模樣,那帶著笑意的、圓滑的眼眸中,隱著一絲常人難以覺察的銳利。

“我就是那個算計你的人,我就是害得你幾乎陷入泥淖之人。你,又能如何?”

縱然他沒說話,可他的神情與姿態卻透著隱晦的得意,透著得計之後的張狂。

秦素目色冰冷,心下極是不甘。

然而,她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時機,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低眉忖了片刻,秦素迅速地有了決斷,遂抬頭轉向了中元帝,拿下巴點了點禦案下方的炭盆:“此物,陛下已然看過了?”

中元帝沒說話,陰鷙的視線緊緊凝在秦素的身上,有若兩道冰棱,似是想要在她身上紮兩個窟窿。

見他不說話,秦素便向他綻出了一個微笑:“陛下既是不語,我便當陛下是仔細地看完了。那麽,接下來我便要提條件了。”

她舉目往四顧,驀地一伸手,指向了正微笑地看著她的二皇子:“我要他與我一起走。”

二皇子唇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在那一刻,他的麵上,有著一閃而逝的陰厲。

“你好大的膽子!”他厲聲喝道,麵色微微泛青,卻並無分毫慌亂:“憑什麽你要我跟你走?你這妖女,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秦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回話,而是繼續向中元帝提要求:“除此之外,我帶來的這些人證以及阿葵,我也要一並帶走。”停了片刻,她有些意味深長地向中元帝遞去了一個眼風:“想來,陛下是願意放我們一條生路的罷。是不是?”

這明快的語聲直如巨石入水,激起了殿中一片震動。

今日在壽成殿中發生的一切,就是衝著秦素去的。她這個公主已然被弄成了假的,而那個叫阿蒲的女郎,也得到了中元帝的認可,承認了她才是真正的公主,而秦素隻是個西貝貨。

欺君之罪,這可是要砍頭的大罪,且這其中又夾了個桓氏,秦素有死無生,眾人幾乎都是這樣認為的。

可此時此刻,秦素竟鬥膽要中元帝放她條生路,她哪來的膽子?哪來的把握?

難道說,這所有一切的根源,都在那炭盆裏燒成灰的紙上?

二皇子的視線,第二次不著痕跡地掃向了炭盆,目光微閃,旋即垂目。

壽成殿中是一片急緩不一的呼吸聲。

眾人皆睜大眼睛看著中元帝。

他們此刻驚訝的,不僅是秦素的放肆狂妄,更是中元帝態度的曖(啊)昧。

他居然似是在沉思,就像是在認真考量著秦素的提議。

二皇子低垂的眼眸裏,倏然劃過了一絲陰狠。

“我建議陛下快些做決定。”秦素悠然的語聲響起,閑適而溫雅:“若是超過六個時辰見不到我的人,這份副本便會出現在……”

“爾,如網中之魚。”沒待她說完,中元帝便冷冷地打斷了她,目中殺意漸湧,“孤為何要聽你的話?”

“陛下現在還沒叫人來殺了我,不正是最好的證明麽?”秦素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眸光寒涼,唇角含笑:“陛下要不要與我打個賭?就賭陛下在殺了我之後,還能安坐幾日,可好?”

中元帝麵色鐵青,陰冷的視線牢牢攏住秦素,片息後,驀地縱聲大笑。

一陣冷風陡然穿透重帷,錦帳上繡著的金線蘭迎風翻卷,滿殿金絲亂舞。

“小小賤民,也敢在孤跟前虛張聲勢?”中元帝森然看向秦素,麵色一片肅殺:“孤能叫爾生,亦能叫爾死。潢潢禁宮,悄無聲息地死上個把人,你以為很難麽?”

“父皇英明。”一道嬌嫩的語聲響起,似是蘊著無限喜意:“父皇乃聖明天子,又豈可被宵小之輩要挾?兒臣請父皇誅殺此女,教這天下不安於室、不貞不靜的女子引以為戒。”

隨著話聲,阿蒲已是排眾而出,跪在了玉階之前,仰首看向中元帝,目中溢滿了仰慕與崇敬:“父皇乃一國之君,兒臣懇請父皇將那愛民如子的心且放一放,至少不要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說著,她便伸出一根春蔥般的手指,回身指向了仍舊昂然不跪的秦素,語聲如訴:“父皇,這秦六娘根本就是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宵小之輩。她罔顧秦氏多年養育恩情,妖言惑眾、惡語中傷,無端誹謗、誣人清名,實是枉稱為人、罪該萬死,兒臣以為,非當街斷首、死後車裂之刑,不可以平眾怒。”

這清嫩的聲音微帶顫抖,仿佛那說話之人帶著怯意。

可是,這話語中的每一個字,卻又是那樣的冷酷嚴厲,竟是要求中元帝對秦素施以酷刑。

死後車裂,那是唯有叛國弑君的罪人才會受的刑罰,而阿蒲居然要求中元帝對秦素也照此辦理。

秦彥柏凝目看向阿蒲,嘴角因興奮與狂喜而抽搐著,五官扭曲,眸中卻隱著一層隱約淚光。

若秦素果然被酷刑處死,則他兄妹二人的大仇,亦可得報了。

此時,便見阿蒲猛地收住話聲,轉身看住秦素,目如幽火,射出了怨毒的寒光,旋即又轉向中元帝,語聲越發清亮動聽:“兒臣為天下女子請父皇下令,除此惡女,正我大陳士女之名、正我大陳之國風、還我大陳一片清朗乾坤!”

語罷,她在玉階上盈盈拜下,而那錚諫之語卻若金戈,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中元帝垂目看著她,眸中劃過了一絲異樣。

“殺!”驀地,場中傳來了一聲斷喝。

中元帝大驚,急急抬頭,卻見圍在秦素周遭的槍陣,倏然流動起了一片銀光。

“且慢!”他提聲呼道,麵色竟是大駭,連嘴唇都白了。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殺令一出,遍地伏屍。

這是金禦衛特有的“一字殺令”,隻需那槍陣主將喝出一個“殺”字,陣法便會發動。而一旦發動,那陣中之人立時便被會絞成肉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