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秦素就像是重又落進了水中,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飄忽且虛幻。

“你既敢銘誓,則孤亦不能不信了。”中元帝略帶感慨的聲音響了起來。

刹時間,那虛幻的世界重又變得凝實。那水中望去的宮牆與桃花,漸漸幻化成了眼前晶燈玉燭的殿宇,而那空無一人、孤冷冰寒的水波,亦化作了滿室明亮的燈火。

秦素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終於,這一切終於有了一個還算清楚的解釋。那些自重生後一直困擾著她的疑惑,在這一刻,至少解去了大半。

“父皇不斥兒臣膽小,兒臣便滿足了。”三皇子誠惶誠恐的語聲隨之響起,讓秦素的心緒回轉到了此刻。

她側首看去,便見中元帝一臉欣然,正緩緩地點著頭,而三皇子則諂媚地立在玉階之下,正抬手擦拭著額角。

秦素不由彎唇。

若不是她步步緊逼,銀麵女應該是不會出現的。

而銀麵女既出,則對方手裏的底牌,應該也抖得差不多了。

“恭喜陛下,人證物證都全了。”秦素含笑語道,就仿佛沒聽見竺書女的口供,也沒瞧見那龍案上的那柄帶血短刀,“既然民女已是死罪難免,那麽,雙禾之罪、泗水之危以及兵敗之險,這種種因由,我就……”

“當說的,還是得說。”太子殿下立時接口道,轉首看向了中元帝,麵色冷冽:“父皇,兒臣雖不是什麽大才,卻也終究還擔著國之儲君的名頭。如今聽聞四皇兄有取代兒臣之心,又暗中策劃了一係列陰謀,兒臣就算是死,也想死個明白。請父皇成全。”

說罷此語,太子殿下已是撩袍而起,跪在了地上。

壽成殿中才將平靜一些的氛圍,重又變得緊迫起來。那隱約的帶著危險的氣息,亦重又纏繞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三皇子麵色慘白,一雙眼睛在太子與中元帝的身上來回地轉,神色十分慌張。

“陛下若是有暇,不如再聽聽我對另一個人證的訊問,可好?”秦素不急不忙地開了口,纖手拂鬢、風致嫣然:“此人供詞雖不是直接證明了什麽,卻是能從側麵表明,秦氏、青州、江陽郡,乃至於上京以及大都,這其中種種變故,實則與朝堂隱有相連。尤其是雙禾之罪,從此人的證言中,當能窺出一點端倪。”

中元帝的眼睛裏,射出了兩道陰冷的寒光。

他冷冷地看著一唱一和的秦素並太子,目中的猜疑幾乎毫無掩飾。

秦素坦然回視於他,太子殿下業已歸座,神情同樣坦蕩。

相較而言,三皇子的麵色可就不那麽好看了。

他麵泛微青,此前的慌張亦變作了更加強烈的惶遽,額角的汗水在燭火下反著光,他也顧不得去擦,搶上前兩步強笑道:“父皇,這妖女慣會裝腔作勢、弄虛作假,父皇可莫要著了她的道兒啊。依兒臣淺見,這等妖女早就該將她關起來了,又何必聽她廢話?父皇您說是不是啊?”

幾乎是急赤白臉地說完了這些話,三皇子這才想起來抬手擦汗,即便隔得遠,秦素亦能瞧見,他的衣袖正在微微打晃。

這是手抖了罷。

秦素簡直想要笑出來,將衣袖掩了口,眉眼皆彎:“三殿下跳得這麽急,是何意?”她一麵說,一麵便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麵上滿是意味深長:“我這兒也就是說一說雙禾之罪罷了。怎麽,這四個字,尤其讓三殿下不安麽?”

“你……你胡扯!”三皇子的麵色青白得就像是三九天落進了冰窖,連嘴唇都青得發紫了,麵上的惶然更是醒目:“你這妖女,休要胡言,我哪裏……哪裏知道什麽雙禾之罪。”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中元帝的臉色又往下沉了幾分。

秦素又是忍不住地想笑。

這草包,原本還沒他什麽事兒的,現在可好,沒事兒也被他說成有事兒了。

“釣魚不成反被鉤,三殿下可真真有意思。”秦素一臉嬌笑:“我好心勸殿下一句,還是少說兩句罷。”

三皇子也知道言多語失之理,叵耐他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在前頭攔著。此刻聽得秦素所言,他的麵上又是一陣青青白白,覷了眼中元帝的麵色,終是閉緊了嘴巴。

比起雙禾之罪來,那個所謂把柄,到底還算是輕的。

中元帝陰冷的眼風往秦素身上一掠,驀地勾起了唇,口中吐出一句話:“你倒是膽大得很”

“沒辦法,誰叫我人微勢弱,又被人拿出來做了箭靶子呢。”秦素麵上的笑容甜洽洽地,春煙般的眸子一睇一轉,便有無限風情:“若沒個一兩手的準備,陛下這壽成殿,我可不敢來呢。如今陛下既是還要聽下文,則民女也很願意把事情說清楚,也免得將那狼子野心之輩給放過了去。待問完了話,陛下想要拿民女如何,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

中元帝陰沉的眼睛裏,有一瞬間的狐疑。

秦素的態度太篤定,也太從容了,就好像對他這個皇帝全無半點懼意,

她到底哪裏來的底氣,敢如此有恃無恐?

可是,再怎麽想破腦袋,中元帝也想不出有什麽可懷疑的。

不過就是個女子罷了,又成天在深宮裏呆著,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威脅不到他這個天子的身上。

“依你便是。”中元帝好整以暇地往龍椅了靠了靠,麵色怡然。

此時並無人看得見,四皇子低垂的臉已是一派鐵青。

他緩緩回頭,陰戾的視線投向秦素,冰冷有若蛇目。

秦素卻是毫不在意,隻提聲喚道:“董安,你過來罷。”

跪在地下的董安早已是兩股戰戰,此刻聽得這聲呼喚,就仿佛是那索命無常叫著他的名字,一時間冷汗夾背,兩條腿硬是軟得抬不起來,伏在地上顫抖著,半步也邁不動。

“胡嫗,勞您架把他弄過來罷。”秦素也沒生氣,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句。

許是死過一次的緣故,也或許是怕得太狠了變得麻木,胡嫗瞧來倒是頗為鎮靜。此刻聽得秦素的話,她便僵著一張臉,上前拖起了董安,將他一路拖行到了秦素座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