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殿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諸臣並諸公皆是扶地而跪,沉默不語。唯有江仆射江奉先,微微抬起頭來,似是往上看了一眼,卻又飛快地伏地跪好。

他的舉動,中元帝自是瞧見了。

他的眼角眯了眯,然神色仍舊十分陰沉,並未再開口說話。

趙國刺客來無影去無蹤,他這個做皇帝的甚至把向來舍不得用的金禦衛也派了出來,卻仍舊查不到半點消息,他自是極為惱怒。

其實,這也怪不得下頭的人不盡心。

這可不是普通事件,隨便抓幾個百姓搪塞便能糊弄過去。這可是趙國刺客,若是抓來的人說著一口大陳官話,你叫他們如何交差?

也正是因此之故,從事發至今已然過去了七、八日,那幾個趙國刺客始終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消息。

坊間有傳聞說,那趙國派來的高手直有飛天遁地之能,連桓家的四大宗師也給殺了,簡直就是凶殘得要命。

在這種傳聞之下,百官之中漸漸開始有了一個說法:那趙國派來的刺客當中,很可能有一位傳說中的大國手。

如此情形下,那些搜尋之人自是個個惜命,根本無人敢真的去尋找刺客,縱然那些金禦衛十分盡責,也終是孤掌難鳴,在多方推諉之下並無半點發現。

每思及此,中元帝都會有種既憋屈、又無力的感覺。

他這個皇帝當的,委實是太沒意思。

這種感覺一直維持到大朝會散朝,中元帝方鐵青著一張臉,拂袖而去。

回到壽成殿後,他仍舊坐立難安,因嫌小監送來的茶水太湯,還將一整套前朝古瓷都給摔了。

壽成殿中一應宮人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也敢出。

在殿中不安地踱了會步後,中元帝便喚道:“邢大監,去叫江奉先過來一趟。”

江仆射方才分明就是一臉有話要說的神情,但在朝堂之上卻緘口不言,很顯然,他要說的話,並不宜於當眾說出。

邢有榮聽得這一聲喚,直是如蒙大赦,顛著一雙老腿親自下去找人,不多時,便將江仆射帶了進來。

江仆射進門後就要行禮,直接被中元帝給攔下了。

“罷了,別給孤來這套。”沒好氣地說了這話,他又停了停,似是怕這語氣嚇著他近來最寵愛的重臣,於是又放緩了語聲,吩咐邢有榮:“來呀,給江仆射賜座。”

江仆射連忙伏地謝座,那廂邢有榮便親手捧了一張錦凳過來,江仆射搭著半個身子坐了,身子挺得筆直,垂首沉聲道:“陛下恕罪,今日在朝堂之上,臣有一言欲說,隻這話不當說於眾人眼前,故此才沉默不語。”

中元帝這會兒哪裏顧得上什麽罪不罪的,他是已經被那枚火鳳印給搞得怕了,卻又苦於無人可以訴說,此時聞言,便擺手道:“孤賜你無罪,你有話且說。”

說話之間,他大手一揮,將眾人盡皆揮退了下去。

邢有榮當先在心裏念了句佛,頭也不抬,麻溜兒地便將一應小宮人全都引了下去,他自己則親身守在宮門外頭抹冷汗。

今日中元帝這病犯得不輕,委實嚇人,好在有江仆射擋在前頭,他這個大監好歹能喘口氣。

見無關人等皆離開了,江仆射便捋了捋頜下三絡長須,穩穩地道:“臣以為,那趙國刺客雖然該拿,然此時尚有一件大事,卻是當務之急。”言至此,他略略一頓,方加重了語氣道:“泗水關之危,怕是迫在眉睫了。”

中元帝最近心情不好,除了被趙國刺客鬧的以外,泗水關亦極讓人頭疼,此時聽得江仆射所言,他的麵色便是一凜。

“卻不知愛卿此話卻是怎講?”他沉下臉,將手點著禦案,眉間帶幾分不耐煩:“之前的消息不是說情形還好麽?趙國雖陳兵近十萬,卻尚無異動。又有說他們是在自行調派兵馬,是將南兵北調之意,並無進犯大陳之打算。”

“陛下所言甚是。”江仆射在鼓凳上挪了挪身子:“那趙國很可能隻是虛晃一槍,用以威嚇我大陳。但是,這潛入大都的刺客,卻又從另一個側麵說明了一件事:趙國很可能真的要動手了。”

他放輕了語聲,將一隻手往城西的方向指了指,半幅身子傾在鼓凳外頭,眉峰壓著:“桓氏老宅雖死傷者眾,然,桓氏精銳,仍舊無一減損。”

中元帝的麵色刹時間變得極為難看。

說來也是,桓家雖然死了好些人,又是宗師又是男丁的,搞得滿府皆是白幡,連他這個皇帝都賜下了一麵繡了金字的白幡,以示哀悼之意。

可是,趙國刺客殺死的也不過就隻有數十人罷了,而桓氏最為叫人忌憚的那一萬精銳,卻是毫發無損。且,桓家還留下了一個嫡長子——桓子澄。

這位桓大郎的本事如何,眾人不得而知,但從他在朝堂上的舉動來看,也不像是個沒腦子的人。據有人私下裏傳,就連桓公桓道非,對自己的這個嫡長子,亦是時常防備著的。

如今,那一萬桓氏精銳盡皆落在了年輕有為的散騎郎桓子澄手中,而不是像此前那樣,桓道非與自己的嫡長子桓子澄各領一半兒。如果換個角度看,這情形似乎比桓道非身體好時,還要糟糕。

如此一想,中元帝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已是飛快地落入了穀底。

“那依愛卿之見,該當如何處置?”他的聲音越發冷,一隻手習慣性地撫著發上金冠,麵色陰晴不定。

江仆射在座中微微俯了俯身:“依臣之見,陛下隻需賜一麵匾額予桓散騎,則此事可解,這僵局麽,亦可就此打破。”

“匾額?”中元帝垂下手,輕撫著微帶華色的鬢角,神情變得陰冷起來:“愛卿有話不妨直說。”

“陛下恕罪。”江仆射立時說道,起身就要伏地謝罪。

“無罪,無罪。”中元帝似是極為煩躁,非常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旋即又按捺著脾性問道:“愛卿此言,到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