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出了什麽事?瞧你們慌裏慌張的。”錦繡搶在秦素之前問道,那一雙眼睛裏滿滿地皆是好奇,像是恨不能跑出去看兩眼才好。

秦素並未阻她說話,隻靜靜地不出聲。

那矮些的仆役便恭聲道:“是鍾家郎主到了,我等奉太夫人之命,往東院老夫人處報個消息。”

鍾景仁到了?

秦素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滿握冰涼。

鍾景仁是鍾氏的長兄,一直掌管著秦家幾處窯廠,每年年底他都會回秦家交帳,順便送些年禮。

前世時,便是在鍾景仁管著的磚窯廠中,挖出了何都尉私藏的兵器。

是鍾家私自與何家有交易?還是鍾景仁無辜被人誣陷?秦素不得而知。

此刻鍾景仁來到了秦家,這便表明,過不了幾日,太夫人定會將家中人等請到德暉堂,與鍾景仁見上一麵。

亦即是說,她一直擔心著的那件事,亦要發生了。

但願她提前做下的安排,能夠起到些許作用。

秦素鬆開手指,向阿勝他們微微頷首,含笑道:“你們快去吧,別誤了傳話。”

阿勝與那仆役應諾了一聲,躬身行了禮,便轉過了回廊。

由始至終,阿勝並未顯示出與秦素有多親近,舉止十分沉穩,與秦素記憶中的馭車青年,已是大不相同了。

“原來是鍾郎主來了啊。”錦繡口中說著話,一雙眼睛卻牢牢地粘在阿勝挺直的背影上,神情間帶了一絲好奇。

秦素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並不說話。

“那是新來的仆役麽?以前在正房沒見過呢。”錦繡終是說道,一雙眼珠轉啊轉地,便轉到了秦素身上。

秦素便點了點頭:“那個是阿勝,原是馭車的,我回府半路上遇見了強人,多虧他臨危不亂。”她的語氣含了感慨,“如今他在主院做事,可見太祖母也賞識他。”

“原來他就是阿勝啊。”錦繡的眼睛亮晶晶地,兩手捧麵,麵上是情不自禁的一絲甜笑,渾若動了情。

秦素心中微訝,口中卻仍是順著她的話說道:“就是他。阿勝趕車很好,行事也穩妥,我聽人說,管事們也常常誇他來著。”

錦繡的眼睛更亮了,灼灼看向早無人影的前方,卻並未繼續往下說,而是笑著轉開了話題:“女郎許久沒回來了,鍾郎主又最是大方,不知此次他又能帶些什麽稀罕有趣的物件,說不得女郎得的東西會比旁人多些呢。”

鍾景仁每次來秦府,都會給各院送些禮物,因他常年走南闖北,帶回的物件倒是件件新奇,確實很值得人期待。

秦素便作出一個適宜的歡喜表情來,雀躍道:“正是呢,鍾舅父帶來的玩物,最是有趣新鮮的了。”

“瞧女郎歡喜的。”錦繡笑著打趣了一句。

秦素連忙收斂了笑容,輕聲道:“我們快些回去吧,今晚早些安睡,說不得明日一早便能見到鍾舅父了。”

錦繡聞言便輕笑了起來,殷勤上前扶著秦素,不一時,這主仆二人的身影便已漸行漸遠。

曲廊內外安靜了下來。此際已是飯時,院中寥無人跡,唯暮朝燈華光閃爍,於寂靜的夜空裏綻放如星。

“嗒”,一聲木屐輕響,打破了這庭院的寧靜。

隨著這聲音,便見那回廊最靠裏的位置,悄悄閃出一個人影。

那人影全身皆裹在鬥篷中,唯露出了一雙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秦素她們遠去的背影,半晌後,猛一轉身,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與秦府星燈閃爍、接天連宇的旖旎相比,薛府的夜色,便顯得寂寥了許多。

薛允衡挑著一盞黃皮紙燈籠,獨自走在石子路上,身旁一個從人也沒帶。

薛氏族人鄙奢華而尚儉素,於是,這薛府的夜便比別處來得純粹些,除寥寥幾點燭火外,便唯有星華耀目、月朗於天。

薛允衡仰首看著天空。

大都的冬夜,不似南方清潤,而是有種幹燥簡爽的況味,星子鑲嵌在深藍色的天幕上,若水間泛起的點點波光,清透、幹淨、寒冷,淡漠得像是神祗附視眾生的眼神。

不知為什麽,他的眼前忽然浮現出了一個不起眼的身影,青幕白衣、扶杖而立,遠遠地現於他記憶的角落,清肅且冷寂。

“南方女郎麽。”薛允衡喃喃自語了一句,複又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真是想得太多了。不過是前幾日接到了秦家送來的謝禮,讀了秦家六娘寫來的一張中規中矩、字跡清秀的字條兒,這大晚上的看了會兒天,他便又想起她來了。

他將燈籠挑高了些,照了照前路。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照的。

薛府的庭院,大抵是所有士族中最無趣、亦最呆板的了。便如他此刻所行經的“沛雨園”,除了有個還算雅致的名稱,這園子最大的特色,便是空。

角落裏的那幾棵花樹,常年半死不活,一年也難得開出朵花來。荷花池裏更是沒半分花影,隻有一大片野生的浮萍,將那池水汪得綠陰陰地,晚上看著還有些嚇人。

這空蕩的院子,鋪著平平整整的大塊青石,就算走夜路不打燈籠,也完全不虞摔倒或撞傷,因為著實無物可撞、亦無物可踩。

薛允衡再度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向前行去。

穿過空寂的沛雨園,眼前便是兩條岔路,左側的那條岔路行至盡頭,便是他的書房了。

薛允衡不疾不緩穿過小徑,直到行至書房的廊下方才停了一會,將燈籠掛在門外的銅鉤上,旋即推門進了屋。

何鷹一身玄色勁裝,筆直地立在案前,聽見薛允衡的腳步聲,他立刻麵朝屋門方向,單膝點地叉手道:“見過侍郎。”

薛允衡前些時候升了官,如今任著中書侍郎,五品官職,不高也不低,偶爾能在殿前行走,卻也不算亮眼。

以薛家的門第,他的表現隻能稱作中庸。

“起來說話。”薛允衡隨意地揮了揮手,自己走去拿起了茶壺,試了試,卻是冷得透了。

“阿堵,阿堵。”薛允衡叫了兩聲,卻未聞回音,他便又改了口,語聲十分不耐:“鄧通,你給我死過來,裝什麽聾。”

此刻,這位名滿陳國、令無數少女臉紅心跳的薛二郎,哪還有素昔白衣飄飄、大袖當風的模樣?那一臉的氣急敗壞,直是與往常大相徑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