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上懸著一掛翠蒼蒼的湘竹簾子,雖是舊物,然簾色卻青碧猶濃,且因蘊了時光的印記,越發有種溫潤的光澤,仿若一叢修竹懸於門上。

桓子澄目注湘簾,那細密的竹片縫隙裏透進涼風,拂動著他的衣袖,將他鬢邊落下的一綹發絲也吹得揚了起來。

未過多久,湘簾邊便映出了一道纖巧的人影,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簾邊的人影晃動了一下,湘簾便被人挑開了一角,露出了桓十三娘那張美麗而精致的臉。

“長兄在呢。飯後無事散步至此,阿蓁沒有打擾到長兄罷?”她柔聲說道,脆語殷殷,笑臉如春花綻放。

“不曾擾我。”桓子澄言簡意賅地道,冰冷的麵容上,難得地漾出了些許溫和,語聲也有了幾分起伏。

然而,他的眼神卻仍舊極冷,如古井無波。語罷,他便伸手往旁指了指,啟唇吐出了一個字:“坐”

這態度堪稱冷淡,然而十三娘卻像是很歡喜,笑著道了聲謝,便上前坐在了桓子澄指定的扶手椅上,一麵又好奇地四處打量。

這種打量若經由他人做來,怕是會予人窺視之感,隻是她的臉上卻滿是純真,於是,這打量的動作便也帶了幾分孩子氣。

“好濃的墨香,長兄是在寫字麽?”四顧了一會,十三娘便嬌笑著問道。

桓子澄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了,與她隔案相對,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案邊,“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除了這一聲之外,再無半字出口。

十三娘倒也不以為意,好奇的視線停在他身後的大書架上,眸中便流露出渴盼的神情,遲疑了片刻,便淺笑著掠了掠鬢邊細發,語聲亦自細細:“長兄這裏的書真多啊。”

桓子澄淡淡地“唔”了一聲,沉默了片刻,便自座位中站了起來,微有些突兀地向她點了點頭:“少陪。”

說罷此二字,他便展了展袍袖,徑自款步踱去了西梢間兒,似是要去處置什麽事,竟是將十三娘就這樣晾在了房間裏。

十三娘訝然地看著他,顯是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十分不解。

桓子澄這一去,便在西梢間兒耽擱了好一會,也不知在做什麽。約莫小半盞茶後,那房間裏終是傳來了一陣響動,隨後便是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聽著卻是往西次間兒而來的。

再過數息,桓子澄修長的身形,終是出現在了西次間的門口。

“久候了。”他淡聲向著依舊坐在原處的十三娘說道,拂了拂衣袖,緩步坐回了書案旁,與十三娘隔著一方寬大的書案,既無相顧、亦無言語。

竟是連一句交代的話都沒說。

十三娘原本堆在麵上的濃濃的笑,就此僵住了。

那一刻,她的神情十分尷尬。

桓子澄卻像是根本沒瞧見一般,安坐椅中,麵無表情。

“長兄……這裏有好多書,能不能與阿蓁說說都有哪些書呢?”良久後,十三娘終於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臉期盼地看向了桓子澄,細聲說道。

回答她的,隻有單音節的一聲“唔”,隨後,便又是長久的沉默。

這根本就不算是回答的回複,終是讓十三娘麵上的期盼,一點一點地淡了下去。

失望湧上了她的眉間,旋即又轉成難堪,那張美麗的小臉漸漸漲紅,複又慘白。

房間裏寂靜了下來,就像是根本沒有人。

十三娘慢慢地垂下了頭,低垂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縷受傷的表情。

那一刹,明快的笑容從她的眼睛裏消失了,連同她眸中的光彩,也在那一聲“唔”之後,散落殆盡。

她垂著腦袋,細嫩的手指下意識地撫著裙擺,似是要將那裙擺上繡著的芙蓉草花紋給抹平。

有好幾次,她抬頭看向桓子澄,張了張口似是要說話。

然而,桓子澄容色冰冷、神情疏離,即便二人隻隔了一方書案,可他予人的感覺,卻像有萬裏之遙。

十三娘麵上的失落,漸漸轉化為了苦澀。

她咬著唇,目中已有淚水盈然,撫裙擺的手也微微顫抖了起來,幾乎像是在下意識地**,而很快地,這種戰栗便漫及全身。

而桓子澄,始終泠然安坐於原處,眸光平平看向案上的一方鎮紙,對十三娘的難過乃至於傷心,視若未見。

便在這滿室極度的壓抑中,門簾忽地一挑,一陣微風隨之而來,吹得那幾案上的紙頁往上卷了卷。

“郎君,茶來了。”焚琴托著茶盤走了進來,說話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清亮著。

桓子澄不語,隻將下巴向案上點了點。

焚琴便笑嘻嘻地走上前去,安置好茶盤茶盞,複又替他二人上茶,一麵便向十三娘陪笑道:“這是女郎愛喝的蜜柑茶。上回女郎在這裏咳嗽了幾聲,郎君便交代說,往後女郎來了,隻要我們奉這種茶。郎君還說了,這茶清沛潤喉,卻是能止咳的……”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兒,將二人的茶盞分別注滿,似是全沒留意到這屋中氣氛的冷落。

不過,十三娘原本灰暗下去的麵容,在聽了他的話後,卻是重又煥發出了光彩。

“多謝長兄。”她歡喜地捧起了茶盞,彎著眼睛啜了口茶,旋即笑讚道:“真真好喝,又是清甜又是爽口。長兄待我真好。”

歡躍靈動的語聲,冷寂的書房裏像是飛來了一群啼聲清脆的鳥兒,原本有些陰暗的房間,也因了這陣語聲而變得活泛了幾分。

而桓子澄,仍舊麵無表情。

他抬手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茶,一舉一動優雅如畫,幾令觀者沉迷。

十三娘看著他的舉動,似是有些瞧癡了,好一會後方掩唇笑道:“長兄雅望非常,真不愧青桓之名。”

“十三妹過譽了。”桓子澄終於吐出了一句整話,卻也隻區區六字而已。

焚琴在一旁瞧著,眉頭便擰成了個疙瘩。

轉了轉眼珠,他便上前兩步,湊到桓子澄跟前笑道:“郎君,廚下趙嫂子才做了一種新鮮的點心,郎君看要不要……”

“聒噪。”桓子澄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抬了抬手:“下去。”

焚琴的嘴巴一下子嘟得老高。

“郎君……”他拖著嗓子喚了一聲,一麵更是拚命地眨眼呶嘴,給桓子澄打著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