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那番話,江八娘已是站起身來,屈身行禮道:“請殿下恕罪,病中因恐過了病氣給殿下,所以才拖到了這時候覲見。”

一番話說得很是得體,也沒給江家討情求饒什麽的,卻是不卑不亢得很。

秦素麵色稍霽,掩唇輕笑道:“罷了,原來你竟是病得這樣重,卻是我心急了才是。”

棄用了“本宮”而用了“我”自稱,可見公主殿下這是真的不生氣了。

江八娘心頭微鬆,口中忙道“不敢”,又再次謝過了公主殿下的不罪之恩。

如此兩下裏往還幾次後,秦素的麵上方才有了真正的笑容,一麵招呼她重新入座,一麵便笑道:“說來也是我疏忽了,竟還沒問過你的名字,隻一直八娘、八娘地叫著,想來你也不會怪我失禮罷。”

江八娘似是早有準備,聞言立時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張精致的小箋來,雙手呈上,柔聲語道:“這是八娘的拜箋,請殿下笑納。”

秦素見狀,一時間倒是有些詫異起來。

她也不過是挑個話題罷了,卻是忘記了,問人姓名也是件不大禮貌的事,這江八娘卻很機敏,早就備下了寫著自己名字的拜箋,卻是很巧妙地將事情周全了去,也免去了當著一屋子宮人報名字的尷尬。

秦素心中越發滿意,笑著對一旁的阿栗點了點頭,阿栗便上前接過拜箋,交給了秦素。

秦素垂眸看去,卻見這拜箋色做淺紅,還帶著股薔薇花的香氣,想來是搗碎了紅薔薇再擰出花汁,輔以秘法染製的而成的花箋,不隻精致好看,袖之還有餘香,果然是大士族裏的精巧玩意兒。

她含笑把玩了一會,方才啟箋而視。

那箋上隻寥寥數字,是依著拜謁的規格寫的,落款是“江氏八娘宜芝筆”。

原來,江八娘的閨名,叫做江宜芝。

秦素一時興起,便拈著那花箋笑道:“你這法子卻也有趣,卻不知八娘可有小字?”

一般說來,士族女郎年滿八歲者,皆會由父母或年高的長輩起一小字,待到及笄時,會有一個正式的字,這兩者間還是有些不同的。

見秦素問起,江八娘便起身行了一禮,輕語道:“拜箋翻過,便是小字。”

聽了她的話,秦素這才發覺,那拜箋居然是一頁三折,再往下翻開,果然還有一頁,上頭隻以清秀的字體寫了四字:“小字嘉蕙”。

“真真是好巧的心思。”秦素忍不住讚歎起來,翻來覆去地端詳那花箋,隻覺得這江八娘她真是沒白請,果然是個心思玲瓏之人,不動聲色間便將她拋出的問題給回答了,且還答得佳妙,不僅讓人挑不出錯兒來,還能叫人心下開懷。

看起來,江八娘這個庶女,一如她前世所知地有心機。

隻可惜她前世時命運多舛,早早地便香消玉殞,如今她還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說來還是秦素給了她的活命之機。

她千辛萬苦將人賺進宮來,就是要讓江八娘報還恩情的。

得了秦素的誇讚,江八娘倒也沒有喜形於色,仍舊是麵上帶著合宜的笑,恭聲道:“這也是母親提前替我備下的,能博殿下一笑,母親也自歡喜。”

“原來如此。”秦素點了點頭,麵上笑容未減,心下卻是微微一哂。

這可真是標準的庶女回話啊,如果換作是她,她也隻能這樣回答。

在嫡母手上討生活的庶女,果真沒有一個是容易的。

淺笑著將拜箋袖了,秦素又道:“不管怎麽說,你這法子卻真是巧妙,果然是蕙質蘭心,不愧了你的名與字。”

江八娘名中有芝,是為芝蘭之意,她的小字又有個蕙字,恰得了蕙質蘭心,確實與她這個人很相稱。

“八娘不敢,殿下謬讚了。”江八娘很合度地謙虛了一句,麵上的笑容始終十分得體。

凝視著眼前這張端麗的麵容,秦素心下頗為感慨。

怪不得麗淑儀要這樣陷害自己的庶妹,這江八娘無論容貌還是氣韻,皆深具大族女郎“莊、雅、貞、靜”四美,反倒是麗淑儀,雖是嫡女,一身的氣度卻不及庶妹多矣。

或許,當初薛允衡對江八娘的讚美,多是瞧在她的風度上的,隻看他對自己家幼妹那股子不耐煩勁兒,就可知曉,薛二郎最欣賞的女郎,就是這種不叫人費心的、懂事安靜的女郎。

而清麗柔婉的麗淑儀,顯然不在他欣賞的範疇之內。

得助力如江八娘,秦素表示,她與麗淑儀打的無數機鋒,還是值得的。

這般想著,秦素便往江八娘左右看了看,問道:“你帶著的使女呢?可安置好了?”

此問可謂關懷備至,江八娘忙又起身道:“不敢勞殿下動問,我的使女都被白女監帶下去歇腳了。”

“如此。”秦素點了點頭,招手喚來了阿栗,吩咐她道:“去叫人準備著,我們這就去牽風園。趁著今日天氣好,先將人安置下來再說。再,宮外頭帶來的使女我們這裏也用不上,便都遣回去吧,你叫嫗挑幾個我們自己的人過去服侍。”

三言兩語間,她已是把江家帶進來的人都給攆走了,換上了她的人。

那一刻,她注意到江八娘一直微垂著頭,安靜地聽著她的話。

秦素了然地勾了勾唇。

可以想見,在那張低垂的臉上,有著怎樣如釋重負的神情,而後,又會變作怎樣的狐疑與不安。

江家派來的使女,肯定都是江夫人安排來盯著江八娘的,她必是不喜。而秦素將之換成宮裏的人,想來又會讓她覺得,這位公主殿下管得有點寬了,進而懷疑到秦素的目的。

而秦素,也的確是懷抱著某種目的,這才做了如此安排。

阿栗領命而去,秦素便又向江八娘一笑,解釋地道:“牽風園就在皇城內,外頭來的人是一律不得入內的,至少在我跟前,我是不慣外頭的人進來服侍的,所以我便自作主張替你換了批人服侍,你不見怪吧?”

這話純粹就是廢話,江家的一介庶女,敢置疑尊貴的公主殿下的安排麽?

“八娘不敢,全憑殿下吩咐。”江八娘的回答果然很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