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秦家最大的恃仗,江陽郡相蕭家,乃是太夫人一力想要拉攏的對象,亦是秦家依附的靠山。

而其實,這靠山並不牢固。

前世秦素被擄至隱堂後不久,蕭家便因牽連到了桓氏冤案中,滿門獲罪,闔族男女皆未逃過大辟之刑。

汾陰桓氏,是比廩丘薛氏還要有底蘊的/士族。當年桓氏一族隨陳太祖起兵,陳國的半壁江山幾乎皆是桓家幫著打下來的。陳國立國後,太祖皇帝親封桓家當時的族長桓承宗為“桓公”。

以姓氏封爵,此乃陳國唯一的一個,便是薛家如今也頂著“廩丘郡公”的名號,比之當年的桓家差了不知多少。

然而,誠如這世上無常開之花,世事亦無常盛之理一般,桓家的榮華也僅延續了數十年。便在中元帝登基前夕,先帝爺羅織了“十可殺、五可流”的罪名,將時任三品散騎常侍、領桓公爵位的桓氏族長桓複誠下了大獄,同年便判了重罪,桓氏五族以內,盡皆流役遼西邊關。

其後,中元帝登基,天下大赦,然而桓家卻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根本無人提及,更不用說被赦免回中原了。

直到中元十五年冬,中元帝才下旨重查當年“十可殺”一案,並最終查清桓家乃是遭奸人所害,白白蒙受了十餘年的冤屈。

那個陷害桓家的奸人,便是蕭家。

或者說,蕭家是被人推了出來,在這場由先帝爺製造的冤案中,充任了替罪羊。

中元十六年夏,桓氏一族終蒙聖召,重返大都,桓氏長房嫡子桓道非子承父爵,成為新一任的桓公,更被中元帝親自任命為尚書令,一時權傾朝野,桓家亦是風光無兩。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這千般繁華、萬般榮耀,也隻是過眼雲煙而已。七年之後的中元二十三年,桓家再度遭遇滅頂之災,先是太子被廢,一直站在太子身後的桓家遭聖上相忌,其後不久,便有人出首告桓家通敵大罪,證據確鑿。中元帝震怒,對桓氏闔族處以大辟之刑,滿門男女無一可免。

彼時的秦素已經入了陳國皇宮,亦曾親眼見過了那著名的美男子——“白桓”桓子澄。後來她聽小宮女們議論,說是行刑那一日,桓子澄以木屐敲斬首石,竟敲出了一整首的《長清》。

據說,那一曲絕響曠達高闊、淨無雜塵,若風清月白之夜,水靜蓮開之時,竟使得觀刑眾人競起哀心,那行刑兵曹被曲意打動,居然目中流淚、不忍下斧。

桓子澄一曲奏罷,並不伏地,而是盤膝端坐於刑場,向那兵曹溫言“吾所願也,請爾請爾”,語罷從容理好身上那一襲如雪的白衣,引頸就戳。

彼時情景,滿場之中連一聲兒啼亦無,直是舉城俱靜。後來他染血的白衣還被人偷偷拾了去,據說是敬供於大都城外的玄都觀中,許多士子都前去瞻仰。

短短二十餘年,桓氏家族經曆了由盛而衰,由衰而盛,最後再度衰落的大起大落,其波瀾起伏、跌宕莫測,與朝堂、與皇族乃至與整個陳國未來權力興替之間的關係,秦素先於隱堂中所習,後又曾親身經曆,實是一言難盡。而中元帝的“暴君”之名,亦就此流傳三國。

便是鑒於桓氏那跌宕悲慘的命運,秦素當初才會堅定地選擇了薛氏。

前世時,薛氏屹立不倒,一直撐到陳國滅國。依秦素對趙國皇帝的了解,吞並陳國後,對薛氏這樣的冠族,他必會一力拉攏,而秦家若能與薛家緊密相連,想必亦能活到最後。

秦素神思翻湧,似又回到了當年的深宮靜夜,聽宮人細述桓家闔族俱滅時的慘景,心中滿是寒意。

當年蕭家出事之前,秦家便因了“藏龍盤”一事如風中殘燭,漸露衰敗之相,蕭家其時也受了牽連,所幸兩家後來皆安然無事;其後,“十可殺”一案重審,兩姓聯辦的族學卻又成了秦家依附蕭家的鐵證,差點被當作同謀問罪。

彼時的兩次險境,秦家應付得極為吃力。為求脫身,太夫人不得不拿出大筆錢財,行賄於何都尉,這才勉強撐了過來。可誰也沒料到,蕭家倒下後不出數月,何都尉便被查出了貪墨的大罪,秦家所贈錢財更成了行賄鐵證,而從秦氏“壺關窯”地底挖出來的兵器,則成了壓垮秦家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止秦家,秦家的姻親林氏與鍾氏二族,亦因此遭受了滅頂之災。

如今,蕭氏族學已然辦不下去了,秦素覺得,此乃天賜良機,附學於其中的秦家兒郎,恰好可以就此脫身,連帶著整個秦家,亦可與蕭家離得遠些。

“族學麽……”她喃喃低語,唇邊浮起了一絲淺笑。

看起來,薛家的名號,又能拿出來說一說了。

當初設計與薛家同行,她也隻算到了前兩步。可如今看來,這一步棋實是回味無窮,直至今日仍可令她受益。

薛二郎知情識趣,果是妙人矣。

“阿栗,替我把畫案清理幹淨。”秦素提聲吩咐道,又仔細端詳了一遍自己的手。

托白芷粉麵脂的福,現今這雙手真正是黑瘦如雞爪、支零如鬼骨,無論捉筆還是拈針,都會予人一種辱沒紙筆、損毀布帛的奇異觀感。

如果可以,秦素也不想張著這麽難看手在別人麵前亂晃。

可是,為了將秦彥婉引過來,她隻能硬著頭皮做些煞風景的事情了。

但願錦繡的那張快嘴,能夠一如既往地管用。

兩個時辰後,望著畫紙上那呆板的一角屋簷、數枝梅花,秦素在心中默默祈禱著,同時將畫紙攤放在了醒目的位置,方便錦繡可以看到。

依錦繡事事愛傳話的性子,不出半日,秦素作畫一事,必會傳遍整個東院。

懷著這般心緒,秦素這一晚思慮輾轉,睡得並不安生,好幾次被噩夢驚醒。

次日晨起時,她的眉間便攏了一層憂色,朝食的那一溢米粥,她隻用了一半便撤了下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