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將近薄暮時分,外麵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將整個皇城裝點得粉妝玉砌,好似水晶世界一般,那宮燈亮處一片絳紅,更是映出瓊樓玉宇無數。

位於皇城北側的猗蘭宮正殿門外,一個穿著灰綠棉袍、年約二十左右的秀氣女官,正領著一幹小宮女立在門前,翹首望向前方的宮道,似是正在等什麽人。

她們應該已經等了有好些時候了,綠衣宮女的袍袖上沾著雪花,鼻尖、耳廓皆凍得微紅。

站在她身後的小宮女們因離著殿門近些,反倒不怎麽能吹著風,不過饒是如此,這天氣還是冷的,小宮女們一個個悄悄地倒著腳、攏袖縮脖,不住地吸著鼻子。

“公主殿下怎地還不來?雪大天寒的,在外頭等可要凍死個人呢。”一個供人打扮的年輕宮女終是耐不住這寒氣,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同時將手放在嘴邊嗬了口氣。

熱呼呼的白氣一遇著冷風,立時便化得無影無蹤。那年輕宮女嗬完了一口氣再一轉首,便對上了一雙嚴厲的眼睛。

“誰許你在此說話的?”那綠衣宮女沉聲道,口中呼出的熱氣被風吹得倒飛上去,在她的額發處凝了水珠,“主子好容易才請得公主殿下來做客,讓你多站一會就不行了?還當自己是士族的女郎不成?”

綠衣宮女的語聲很是冷肅,那年輕宮女嚇得低下了頭,不敢再說半個字,隻低垂的眉眼間劃過了一絲憤憤。

便在此時,忽見遠處宮道上冒出來了一個小黑點兒,很快地,那小黑點兒漸漸行進,卻是個小監。

“來了……殿下來了……”疾風攪動著雪花,那小監的聲音在大風裏扭來扭去,傳過來時便像是斷成了幾截兒。

綠衣宮女立時精神一振,凝目看去,果然,數息之後,宮道的盡處便顯出了一行人,那華蓋上的九鳳織錦如禦風而行,正是公主殿下的儀仗。

“快,回去跟主子說一聲,你們幾個,隨我去迎一迎!”綠衣宮女低聲而快速地吩咐道,一麵已是端起了最為謙恭的笑臉,率先迎了出去。

來的這一行人,的確便是秦素。

前幾日,她收到了麗淑儀送來的請柬,邀她圍爐小宴,她自是滿口應下,此時便是履約而來的。

坐在高高的步輦上,大風將錦帳吹得漫天亂舞,秦素裹緊了身上的狐裘,隻覺得喝了一肚子的北風。

這華蓋真是一點不擋風,冷也要把人冷死了,若不是這麗淑儀於她而言極為重要,她可不愛受這個罪。

“猗蘭宮也太偏了,好懸沒走上半個時辰。”秦素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將暖囊往懷裏攏了攏。

此時,她們已然離著猗蘭宮不遠,秦素甚至能夠看清遠遠迎出來的綠衣宮女的長相。

果然是熟人。

秦素彎了彎唇。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宮女名叫楊月如,小族士女出身,後來成了猗蘭宮的掌事宮女,再後來麽……

“恭迎公主殿下。”步輦下傳來了整齊的見禮聲,打斷了秦素的思緒。

秦素命步輦落下,她扶著阿栗的跨下步輦,含笑道:“我來得遲了。”

她話音未落,便有一道極為悅耳的女子聲線響了起來,道:“不遲不遲,是我約的時辰不好,風雪又太大。殿下這一路可冷著了不曾?”

溫柔的語聲像含著滿滿的一汪暖意,隻聽著就叫人渾身舒服。

秦素凝目看去,卻見宮門之處,一位美人兒正款步而來。

發挽芙蓉歸雲簪,鬢橫金翠蝶翼釵。那美人兒的容顏清麗如天上仙子,更兼妝容精致,描著長長的水眄兒,眉心粘著梅花翠鈿,越顯得一雙眸子霧氣氤氳的,仿佛洇著一場江南的煙雨。

秦素忍不住再度彎了彎唇。

麗妃,麗美人

或者……秦素應該叫她江三娘。

江三娘江宜淑,乃是江氏嫡支嫡出的女郎,更是江仆射膝下愛女,如今,卻成了深宮裏的麗淑儀。

這個當年敢提刀刺殺中元帝的瘋子,此年此月,恰娉婷年少,美得叫人心生憐惜。

“麗嬪也太客氣了,我走走便到,何勞遠迎?”秦素麵含春風地說道,語氣極是柔和,那長而濃密的睫羽小扇似地微闔著,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情。

江氏三娘三宜淑,原本是與薛允衍有婚約在先的,隻不知她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居然在下定前的一次宮宴上,與中元帝走到了一起。

據麗妃後來的說辭是,她是為中元帝奏了一曲洞簫,直吹得帝心大悅,於是,宴後小憩便成了**。

再然後,江三娘這個人就死了。

傳聞中說她是死於一場來勢凶猛的急病,而宮裏,卻多了一個萬千寵愛在一身的麗淑儀。

北地名產青玉糯,便是因了這麗淑儀愛吃,這才成了進貢的貢品。

自然,江三娘這一死,江氏與薛氏的聯姻也就告吹了,還是薛家退的親,總算江家還有點良心。

而薛允衍的運氣也還不錯,躲開了這個女瘋子,後來與一位衛家的小娘子締結良緣,夫妻恩愛,還得了個紅顏知己陶文娟。

這些念頭在秦素的腦海中輪番地轉著,直到一隻溫軟的手執了她的手,她才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快進去吧,鍋子都擺好了,就等著殿下呢。”麗淑儀笑得溫柔恬雅,一舉一動都像是帶著江南的風煙。

“軟媚雅麗”,此四字,便是當年中元帝給麗妃的評語,至於秦素,則得了個“冶豔無雙”的名號。

狗皇帝的眼睛一定長歪了,看人都不會看。

秦素在心裏嗤了一聲,麵上卻是一派溫柔,由得麗淑儀拉著她的手,笑著道:“麗嬪真真客氣。”

兩個人皆是語聲柔和、麵帶淺笑,任誰也不會相信,前世的這兩個人會鬥得那樣凶,就差捋袖子互掐了。

秦素下步輦之處已然離得殿門不遠,由麗淑儀引著往前走,不過十餘步便進得殿中。一推開殿門,但覺暖風盈麵,她二人便皆褪去了外麵的大衣裳。秦素是一身月灰紈素衣裙,衣領與裙緣襯著月白寬邊,上繡著梅花暗紋,簡單雅致,而麗淑儀則是月白衫兒、鵝黃繡銀蘭八幅長裙,秀雅中帶著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