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秦彥柏的傷處包紮妥當,範大郎方才站了起來,道:“扶他起來。”

便有兩名侍衛上前,將秦彥柏給扶了起來。

此時,秦彥柏身上又是雨、又是血,頭發粘在青白發灰的臉上,瞧來極為瘮人,而那一截血淋淋的斷臂就落在他的腳下,他連看也不看,隻抬頭看向了範大郎。

木然而冰冷的視線,不帶任何情緒。

範大郎端詳著他的臉色,笑著點了點頭:“既是你這般硬氣,我也不好虧待了你。”語畢,他便招了招手:“來人,把秦三娘帶過來。”

“諾。”那提著秦彥梨的侍衛應了一聲,伸直手臂拎著秦彥梨的衣領,將她提到了範大郎的身前。

秦彥梨仍舊昏迷未醒,雙眸緊緊地閉合著,蒼白的臉上滿是雨漬,眉尖若煙,輕蹙成愁。

這樣的秦彥梨,有著一種清麗到讓人哀婉的美麗。

秦彥柏怔怔地看著她,隨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竟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木然的臉上劃過了濃重的恐懼。

“不要,不要!”他哀求地叫道,就像是忽然被什麽東西附了體,整個身體都開始**,“不要,求求你……範大郎君……不要!”

他拚命地掙紮著,然而卻很快被製服。一個侍衛將他的身子按得跪了下去,而另一人則抓著他的發髻,強迫他抬起了頭。

秦彥柏的頭皮被人緊緊地往後扯著,連眼睛都閉不上。他隻能張大了滿是紅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情形。

“嘖嘖,當真是我見猶憐。”範大郎舉起長劍,以劍尖輕撫著秦彥梨的臉,由額至頰,再至瓊鼻櫻唇,似有無限愛憐:“這般容色,我那五弟想必也是歡喜的。”

語聲未落,長劍一伸。

雪亮的劍尖,無聲地自心口沒入,穿胸而出,拖下一條長長的血線,自後心露出一星銀芒。

這一劍,竟是透體而入,將秦彥梨刺了個對穿!

德暉堂內外,一片死寂。

在這令人心悸的死寂中,唯有範大郎的笑聲刺耳地響了起來。

此刻,看著被刺中心門的秦彥梨,他的臉上滿是嗜血的歡愉,反手一拔。

“噗”,一聲悶響,鮮紅的血瞬間狂飆而出,濺了他滿臉,卻又被漫天的雨絲一點點衝刷而下。

他的衣襟上很快染了血漬,而他的神情,卻顯得那樣地怡然與享受。

秦彥梨的身子正不受控製地**著。

昏迷中的她,似是感受不到這一劍的劇痛,又或者是這痛來得太猛烈,讓她來不及做出反應。

沒有呼痛,亦無慘叫。

她隻是慢慢地、無力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她的親生兄長——秦彥柏。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她那雙清麗的鳳眸中,湧出兩滴清淚。

“三……三……”她毫無血色的嘴唇張了張,顫抖而微弱地吐出了這兩個字,隨後,她眸中的光彩便消失了。

如同流星劃破天際,隻在那瞬息間點亮了夜空,最後留下的,唯有恒久的、永無止境的黑暗。

秦彥梨的身體軟軟地垂了下去,那侍衛手一鬆,“撲嗵”一聲,屍身落地,磚地上陡然迸出了鮮紅的水花,鮮血迅速在她的身下形成了一麵赤紅的湖泊,順著磚縫滲向四周。

德暉堂內外靜無人聲,唯細雨綿綿灑落,敲打著廊角與屋簷。

秦彥柏跪倒在地,青白發灰的臉上,一雙眼睛張得極大,木然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那張鮮活而清麗的臉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流逝著生機,直到最後,化作死亡的灰寂。

秦彥柏眼角的肌肉抖動著,身子卻如同僵硬的化石,根本無法動彈。

就在不久之前,眼前那張清麗的臉上,還曾經有過那樣強烈的喜悅,就因為他承諾過她,要為他的胞妹擇一良人,並且也真的做到了。

如果能讓她在那一刻死去,或許,她就不會這樣怕了。

秦彥柏咧了咧嘴。

他像是想要哭,然而他的眼睛卻幹澀得發疼,頭痛欲裂。

雨水撲上他的臉龐,他的嘴裏嚐到了清新的泥土的氣息,還有……腥鹹的味道。

不知何時,牙齒已然深深地刺入下唇,鮮血順著下巴流淌,然而他卻沒覺得疼。

他所有的意誌,都用在全力抵禦那刺入心肺的冰冷。

那一劍,不止刺透了他最親近之人的心口,也刺透了他的。

冰冷的寒意自那空洞裏大股地湧入,迅速遍及全身,凍住了他的肌肉、骨骼、筋脈,就連血液都是冰涼的。

所有一切都在他的視線中變得遙遠。

那些陌生的所謂家人,那些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親人,還有那個親手奪去了他摯愛的生命的人,那張帶著笑的殘忍的臉,都在漸漸地離他遠去。

秦彥柏努力地抬起了頭。

散亂的發絲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想要伸手撥開,想要看一看天空的顏色。

然而,他已經沒有手了。

他抬起的手臂,隻能感應到冰冷的雨點。

他身體的一部分,連同他心底最深處的那一處柔軟,在這個落雨的早上,一並死去。

秦彥柏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直到那一刻,他的眼角,也不曾滑下過一滴眼淚。

範大郎垂眸打量著他,唇角往下撇了撇。

“這就暈了,真是沒用。”他伸足踢了秦彥柏兩下,麵上滿是失望。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回首看向秦府諸人,客氣地招呼道:“打擾了,我這就叫人收拾幹淨。”

語罷他便一揮手,提著滴血的長劍,大步朝院門走去。

範府侍衛立時一擁而上。

正如範大郎所言,他們確實收拾了一番,將秦彥梨的屍身給帶走了,甚至還有人將那把椅子也給歸了位。

唯有秦彥柏的那截斷臂,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就這樣留在了院子裏,那血肉模糊的殘肢末端,還有血水不斷隨雨水流淌。

可殺者殺,可罰者罰。

有了這八個字,範大郎就算連秦彥柏一同殺了,也無人會說他做錯。

因為,他是江陽郡郎中令。

更因為,秦彥梨與秦彥柏的身上,背著一宗命案,且,人證物證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