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淡聲說道:“所以我叫了你們來,便是要商量這件事。董涼他們這一走,人手便有些不足,我看鍾財很能幹,不如叫他來幫忙罷。”

房間裏奇異地安靜了刹那。

在那短暫的瞬間,林氏的神情有片刻僵硬,鍾氏卻是滿麵錯愕,抬起頭來,驚訝地看了太夫人一眼。

鍾財一家乃是鍾氏的陪房。她再沒想到,太夫人居然會讓她的陪房打理府中事宜。

一應庶務由東院打理,此乃秦府心照不宣之事,太夫人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倒叫人糊塗了。

鍾氏垂下眼眸,飛快地轉著心思。

坦白說,她並不想插手秦家複雜的內務,更不想讓林氏有可乘之機。

林氏對掌家權一向看得極重,聰明的做法便是由得她去,隻要不管到西院來,便做個聾子啞巴也沒什麽。而府中諸雜事西院一旦沾上手,往後便可能生出麻煩事來。

“這……怕是鍾財太拙,幫不了什麽忙。”鍾氏細聲說道,拿布巾拭了拭唇角,“再者說,長兄下個月也要到了,這個天氣路不好走,我正要派鍾財前去迎一迎。”

鍾氏這理由找得極好。

鍾氏的長兄鍾景仁一直幫秦家打理著幾處窯廠,每年年尾都會回府交帳,順便送些年禮,這也是府中早有的定例。鍾氏拿他做借口,卻是再現成不過的了。

太夫人卻像是早料到鍾氏會這樣說,慈聲道:“你兄長過府還要好些日子,年下諸事卻是眼前便需做的。便聽我的,先叫鍾財過來幫忙,旁的容後再說。”

語氣溫和,然態度卻是斬釘截鐵。

林氏滿心的不喜,卻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好拿袖子裏的手出氣,捏捏放放,倒弄得骨頭疼。

太夫人態度如此堅決,鍾氏亦是莫可奈何,隻得順從地道:“是,便聽太君姑吩咐。”

太夫人滿意地笑了,又對林氏道:“你也辛苦了,鍾財的活計我來安排,你隻管你手裏的事便是。”

林氏的表情幾乎維持不住,若不是吳老夫人暗裏推了她一把,她隻怕便要當場委屈起來。

這也太沒道理了。

走了個董涼,那是太夫人的人,太夫人要安排他送禮,她無話可說。可是,鍾財卻是西院的人,生生地安排了進來,這就已經叫人心裏不舒服了,偏偏太夫人還要親自照管此人,將林氏這個掌家主母放在一旁,她若是沒怨氣那才奇怪。

見林氏麵上青氣隱顯,吳老夫人心底微動,便想幫著說幾句話,畢竟他們東院是一條心的。

然她的嘴才張開,忽地便想起董涼此去大都,說到底還是在幫左思曠。太夫人肯點頭幫忙,他們東院便欠了個人情,如今拿鍾財來抵,倒也不吃虧。

心中念頭轉了一圈,原先那責問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了,吳老夫人張開的口停了片刻,方擠出來一段話:“君姑操持辛苦,有什麽能幫的且開口,我等自是不遺餘力。”

客氣話總是動聽的。

太夫人麵色稍霽,和緩地道:“如此便好,你我終究是一家人,為著秦家也需齊心。”眼風不偏不倚,恰恰掃在林氏身上。

林氏被那銳利冰寒的視線一觸,多少委屈怨恨也皆凍成了冰渣,氣勢也弱了下來,提了心、軟了聲,起身囁嚅道:“謹遵太君姑教誨。”

鍾氏亦起身束手道:“太君姑教訓得是。”

俞氏見狀便不好再坐了,也跟著站了起來,垂著頭並不多言。

今日之事她半點不知情,坐在那裏亦是隻語未出,然太夫人教訓兩個孫媳婦,她這個前長孫媳卻不能幹看著,必須有所表示。

見俞氏站了起來,太夫人連忙道:“罷了,都坐吧,大夫人也坐,你也辛苦了。”

俞氏依言坐了,輕語道:“太君姑可要歇息?今日忙了半天,想是倦了。”

太夫人倒確實是有些累了,聞言便點了點頭:“坐了半日,骨頭都鬆了。”說著便向吳、高、林、鍾四人擺了擺手:“你們自去忙吧,外頭雪大,路上慢著些。”

眾人見她神色疲倦,不敢再多耽擱,告退後便兩兩相攜著出了屋。

外頭的雪下得正緊,真真是飛雪連天、瓊玉漫舞,放眼望去,竟連對麵的人影都瞧不清。

幾個人各懷心思,也沒心情看風景,各自點了點頭,便舉傘的舉傘,乘兜的乘兜,不一時,那數點人影便隱沒於接天連地的大雪中,須臾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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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雪直下了一整夜,至次日,雪霽天晴,滿世界清光絢爛,刺得人睜不開眼。

秦素甫一醒來,便被窗上那白亮的雪光晃了一下,眨了會眼睛才適應。

昨日值宿的乃是錦繡,此刻她正睡在熏籠邊的地鋪上,兩眼閉得嚴嚴的,恰是好夢正酣。

秦素也不喚人,輕手輕腳地掀開布帳,趿了鞋便去了書案處,伸手去推窗戶,不料那窗扇卻是紋絲不動。

“女郎怎麽這就起了榻?”阿栗從外頭走了進來,一張臉凍得紅樸樸地,紅果兒一般,頭發上滴下水珠來。

她見秦素隻披了件麻襖,上前便是一陣埋怨:“天冷得能凍掉手指頭,女郎該穿嚴了再起榻的,快些回榻上去。”說著又拿腳去踢錦繡,罵道:“睡得像頭豬,躺平了便是一頭死豬。”

秦素忍不住“噗哧”一笑,連忙拿手握了嘴,被阿栗一路推回榻上,由著她幫忙著衣。

錦繡挨了那幾腳,卻仍睡得香,連身也沒翻一個。

阿栗看著她便又笑起來,也不敢大聲,便附在秦素耳邊道:“女郎看,不就是死豬麽?”

秦素便向她腦門上戳了一記,不令她多言。

阿栗服侍秦素日久,倒也摸出了些門道,曉得秦素之意,便放過這個話題,轉而道:“外頭太冷了,窗扇全都凍住了,打不開的,一會我叫人拿熱水澆一澆。”

秦素漫不經心地聽著,忽然想起了什麽,探身入帳,自枕下取出了一遝紙,盯著上頭的字出神。

這是她昨日於西院角門處“程門立雪”,終是從秦彥昭那裏求來的他最近寫的幾篇詩文,打的名目是“想拜讀二兄的詩文,順便照著二兄的字習字”。